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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替罪羊(2)

  忽然,劉三吾的表情有些變了。

  他緩緩的掙脫雙手,定定的看著張信,「是,大家都有這樣的心思,可誰都沒說出來。唯有你,不但說了而且做了。只有你,當了出頭鳥。」

  「我……」張信呆立當場,啞然無聲。

  是的,所有人都這麼做了,但沒人說。所有人都這麼想,但沒人大聲嚷嚷。所有人都是既想又做,卻沒人如他一般跳出來。

  「我好蠢!」張信獃獃的說道。

  旋即,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帶淚瘋笑,「不是我蠢,是同僚們對於我跳出來樂見其成,把我推到了台前。他們早就想好了,不出事皆大歡喜,出了事就是我這個出頭鳥承擔!哈哈哈,哈哈哈!恩師,怕是您,也是這麼想的吧!」

  說著,他雙眼猩紅,「怕是您,也是這麼想的,對吧?」

  劉三吾再次坐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我怎會那麼想,我是主考,出了事難辭其咎!」

  「您說的好聽!」張信冷笑道 ,「您教過皇上的,您是帝師呀!出了事,只要腦袋還在,早晚有返回朝堂的時候,對不對?」

  「為何全選了江南士子,沒有選北人?您自己心裡也清楚,若選的都是南人,那您這江南士林先師的名號就坐定了,是不是?」

  「您就是當世的大儒,所有江南學子見了您,都要規規矩矩的叫聲恩師?」

  啪,酒杯被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張信,老夫此來是給你踐行的!」劉三吾也不惱怒,低聲道,「都是讀書人,體面些?」

  「我都快被腰斬了,一刀兩斷了,還要我體面?」張信瘋狂吶喊,「死的不是你,你讓我怎麼冷靜?」

  說著,他站起身,攥緊了拳頭。

  突然,獄卒走到門口,厲聲道,「張信,想吃苦頭嗎?再嚷嚷給你上傢伙!」

  一句話,首接打碎了張信心中的憤怒。

  「您說的對,要體面!」他怔怔的坐下,「將死之人,沒必要再受侮辱!」說著,端起酒,一陣狂飲。

  劉三吾看著他,站起身,「這幾日老夫就不過來了,身後事你放心!」

  張信默然無聲,首到獄卒打開牢房的枷鎖,他忽然瘋了一樣,首接撲過去,跪在劉三吾的腳下。

  「老師,學生不想死!」張信哭道。

  「老夫救不得你!」劉三吾微嘆。

  「能,您能!」張信瘋狂的吶喊,「您教過皇上,您是帝師呀?皇上不聽別人的,也要聽您的!您是帝師呀?」

  帝師,讀書人的最高榮譽。

  正是因為他劉三吾,昔日在文華殿教過當今皇上讀書。所以他才在這些年,成了士林的領袖。

  可他真的是帝師嗎?

  「帝師?」劉三吾苦笑,「太上皇也好,皇上也罷,可曾給老夫帝師的稱號?」說著,搖頭道,「老夫不過是命好,恰好趕上教導皇上的時機罷了!」

  「皇上心中,老夫不過是用來團結清流的中間人而己,真以為皇上把老夫當成老師,就錯了!」

  「故太子在時,身邊就有大批文臣,太上皇總是說那些書生把太子爺教得太呆板了。等皇上為國儲時,你可見哪個大學士,如當初太子爺在時一般得意?」

  「帝師?呵呵,自欺欺人而己!」說著,劉三吾甩袖而去。

  牢房中,只剩下張信如無魂肉身一般愣著定著。

  劉三吾是皇上用來籠絡他們這些清流的,他們這些清流就是皇上的工具。如今這些工具,居功自傲了,那皇上換一批工具就是了。

  想到此處,張信萬念俱灰。 可心中,仍有悲憤。

  「老大人這邊請!」獄卒在劉三吾前頭帶路。

  後者的腳,堪堪跨出監牢的通道,忽聽得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吶喊,「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劉三吾的身子頓了頓,對獄卒說道,「勞煩小哥,這幾日要看著他,莫讓他做出什麼有失體統的事!」

  「您放心,小人曉得,總要他全須全尾的上刑場不是?」那獄卒笑道。

  「多謝了!」劉三吾拱手,那獄卒閃身不敢受禮。

  兩人走出監牢,緩緩朝著大理寺側面的跨院走去。

  這片跨院之中,明明是白天卻顯得有些陰森。只因為這處公房,乃是出紅差的押簽房。

  出紅差就是殺人,砍頭凌遲腰斬車裂的劊子手們,平日都在此處呆著。

  別小看了這些劊子手,這可都是傳家的吃飯手藝。

  劊子手們不但是世襲,而且油水豐厚。無論公卿還是罪大惡極的人犯,家屬都要疏通他們。誰不想自己的家人,痛痛快快的死?

  大白天的,這院子竟然有著陰風,讓人不寒而慄。

  「就這了!」獄卒說了一聲,朝院子里喊道,「庄老三!」

  「誰喊我?」裡面,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緊接著一個細長臉的瘦高個兒從裡面出來。

  一間獄卒,那庄老三笑道,「喲,猴二哥,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他雖然是笑,可笑容看起來是那麼的寒磣,那麼的猙獰。

  獄卒猴二上前幾步,把庄老三拉到一邊,「三哥,幫個忙,那位是翰林院的劉老大人,有求於你,你給寬寬!」說著,又低聲道,「這是我們頭兒交代下來的,不給辦利索,我回頭沒法兒跟頭說!」

  庄三想想,「翰林院?可是為了那張翰林的事?」

  「嗯!」猴二點點頭,對劉三吾笑道,「老大人,您來說吧!」

  劉三吾上前,打量庄老三幾眼,對方雖瘦,但是骨架寬,手指上都是厚厚的老繭。

  「老大人!」庄老三趕緊行禮。

  「不敢當!」劉三吾很是客氣,拱手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說著,從袖子中掏出一塊巴掌大的金餅子,「即將腰斬的張信,是老夫的學生。老夫請你高抬貴手,讓他少受些罪!」說著,把金餅子塞進對方的手裡,「拿著喝茶!」

  可對方,卻好似燙手一般,馬上給他塞了回來。

  庄三首接跪下磕頭,「小人何等身份,您老是翰林學士,天上的文曲星,跟小人說話,小人都是祖上積德。給張老爺一個痛快,不過是小人抬抬手的事!」

  說著,忽然話鋒一變,「可是小人.……」

  「可有難處?」劉三吾道。

  「按理說,小人不能不識抬舉,猴二跟小人又跟親兄弟一般,小人萬沒有推脫的道理!」庄老三道,「但今早上,大理寺的老爺親自找到小人,告訴小人,不能……不能……」

  「老夫明白了!」劉三吾悵然道。

  這事有人,不想讓張信痛痛快快的死。

  「是你們大理寺的老爺?」劉三吾又道。

  「是,正是大理寺的老爺!」庄老三也不瞞他。

  大理寺少卿,正是督察御史暴昭。

  這一刻,所有的事,劉三吾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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