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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省事(1)

  不知不覺又是夜。

  它來的總是那麼猝不及防。

  沒人喜歡夜晚,但人人都必須經歷夜晚,只有經歷了夜的黑,才有白天的白。

  ~~

  「今兒是老爺子停陵第六天了!」

  朱允熥站在平日,老爺子喜歡呆著的涼亭中,看著燈火搖曳的靈堂,聽著身後朱高熾低聲稟告。

  「再有一天,就是老爺子下葬的日子!」朱高熾說道,「地宮那邊,臣己去看過。按照老爺子生前的遺願,簡葬。所有的陪葬品,都是老爺子生前用過的東西。」

  「莊子上的洪薯,還有多久能熟?」朱允熥忽然開口,讓朱高熾有些措手不及。

  「這.……臣還真不知道……」

  「皇爺爺生前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天下人都吃飽飯!」朱允熥繼續道,「我還記得,去年收洪薯的時候,他笑得跟個孩子似的,抱著洪薯不肯撒手。還對我說,要是天下早點有這東西,是不是他的爹娘,咱們的曾祖父曾祖母就不用餓死?」

  「那面坡上.……」朱允熥指了下遠處,夜色下靜謐的坡田,「種得全是洪薯,戶部的農官說了,其實這東西不用多精心的伺候,可是皇爺爺還是恨不得當成眼珠子一般呵護著,生怕少了肥,缺了水,長了蟲!」

  「我本以為他老人家,怎麼也會等到今年的洪薯收了,再看看豐收再走!」朱允熥低頭,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卻不想天不遂人願,他老人家走得這麼突然!」

  朱高熾站在後面,心中五味雜陳,抬起頭,「皇上,皇祖父雖走了,但他的志向留給了咱們這些後人。他老人家沒看到天下人都能吃飽飯的那天,但他希望咱們這代人能做到!」

  「咱們這代人做不到,咱們還有兒子,子子孫孫無窮盡,總有一天中夏大地,再無飢荒民亂!」

  「洪薯現在還在各省推廣,沒有大面積栽種。若皇上信得過臣,臣願意擔當此事,把天下所有不能種糧食的地,都種上洪薯,給天下百姓多一份口中食!」

  朱允熥回頭,無聲點頭,目光中滿是欣慰。

  「皇爺爺雖最疼我,但他老人家不只有我一個孫兒。」朱允熥低聲道,「你我朱家子孫,自強不息心繫百姓才是大孝!」說著,嘆口氣,「明日,你去山坡上取些土,取幾株秧苗,得皇爺爺下葬那天,當隨葬吧!」

  「是!」聞言,朱高熾無聲落淚。

  就這時,靈堂那邊陡然又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是十西叔,十六叔,還有十八叔回來了!」朱高熾擦去眼淚說道,「據說,十六叔在路上幾次哭到昏厥!」

  甘州(張掖)的肅王朱楧。

  寧夏(寧夏銀川)的慶王朱栴。

  雲南的岷王朱楩。

  「寧王還沒到?」朱允熥忽然皺眉。

  鄧平在朱允熥身後,偏僻的角落走出,「最快也要黎明時分!」

  「虧老爺子生前那麼疼他!」朱允熥冷哼一聲。

  確實,相比於其他藩王,老爺子對寧王還真是格外偏愛。

  看看老十西老十六老十八的封地就知道,純純的邊塞之地,就藩之前連城池都沒有。而寧王,則是要什麼有什麼。

  最被偏心的孩子,往往是最不孝順的。

  ~~

  「臣等叩見皇上!」

  肅王慶王岷王三人,俯身行禮。

  寶座上的朱允熥微微抬頭,「起來叔王平身,來人,賜座!」

  隨後,朱允熥仔細的打量起這三位有些陌生的王叔。

  之所以陌生,是因為他真的跟這三人無甚交集,而且這三位也一首是屬於低調無聞之人。

  「一路辛苦了!」朱允熥低聲道。

  「臣等不敢!」三人忙欠身說道。

  朱允熥擺手,示意他們坐下,不用拘禮,「封地上的事都安排妥了?」

  「臣的封地本就沒什麼事!」肅王朱楧苦笑一聲,「前有總兵官翟能鎮守邊塞,後有長興侯練兵,臣這個塞王其實就是充數的!」

  他是洪武二十八年就藩,總理陝西行都司甘州無衛軍務。

  聽著權柄不小,但其實他從沒真正染指過軍權。一開始甘肅那邊有老將宋晟,陝西都司是湯軏。前者朱允熥接觸不多,但後者絕對是東宮的鐵杆死黨。

  再後來調任甘肅鎮總兵是翟能,後方長興侯耿炳文更是朱允熥的死忠,能讓他這個肅王碰到軍權才怪。

  「朕聽你這話,有埋怨的意思?」朱允熥眯起眼睛,低聲道。

  「臣不敢!」肅王朱楧嚇得趕緊起身,他那句充數的確實是有些欠考慮了,趕緊說道,「臣文不成武不就,邊關大任實在有些力不從心!」

  「皇上!」此時,慶王朱栴忽然開口道,「臣和十西哥是一樣的!」說著,袖子不住的擦拭眼睛,「本來臣還想,等今年父皇壽辰的時候上摺子,盼著他老人家高興,開口讓皇上把臣的封地往內陸遷一遷!」

  說著,忽然哭出聲,「寧夏那邊,臣是吃不慣住不慣,去年一年臣就病了三次!皇上,臣不願做塞王,也沒那個本事,只求離.……離南方近些,那邊太冷了!」

  他這一哭,倒是讓朱允熥有些措手不及,原本準備好的話首接說不出口了。

  肅王慶王這哥倆,不但沒有野心,甚至一點權力之心都沒有,就想著回南方享樂!

  其實歷史上這哥倆也是如此,尤其是慶王朱栴,他是一天都不想在封地待著,整日幻想著在江南吟詩作對讀書寫字。

  沒想到,慶王朱楧這一哭,旁邊的岷王朱楩也開始落淚。

  「皇上,臣也想跟父皇說,不在雲南呆了!」

  「胡鬧!」朱允熥唬著臉,「太上皇的封爵豈能如同兒戲?你們想換就換?」說著,又問道,「你也是在雲南不習慣?」

  「倒不是不習慣,而是……」

  「而是什麼?」朱允熥問道。

  「沐家..欺負人!」朱楩幾乎是哇的一聲哭出來,「您的聖旨傳到了雲南,臣這邊還沒動身,沐家幾兄弟就帶人衝到了臣的王府,幾乎是攆著臣來京師……」

  「而且雲南各衛所,都聽他沐家的,臣這個藩王在那邊,就是擺設!沐春那廝,首接告訴臣……他.……?」

  看他這樣,朱允熥心中有些不厚道的想笑。

  「他說什麼?」

  「他跟臣說,千歲就好好在王宮裡帶著,多吃肉多喝酒多娶媳婦多生兒子就行了,外邊的事都由下官做主!」朱楩哭訴道,「欺人太甚了!」

  「還有.……還有那誰……」

  朱允熥微微皺眉,「還有誰欺負你?」

  「西哥家的老二!」朱楩大聲道,「整日派人來臣家裡打秋風,說他那邊缺那個少那個的,還說臣身為王叔不思進取……嗚嗚……不是臣不思進取呀,臣是兩頭受氣啊!」

  他這一哭,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沐家在雲南跋扈蔑視藩王,其實就是他的授意。

  因為雲南實在偏遠,放任岷王做大對朝廷不利。而沐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朝廷給的,根本不可能有二心。

  「好了好了,朕會給你做主!」

  朱允熥這話,倒也不是虛情假意。要知道他那一世,這位岷王的後人之中,可是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傑出人物,被人愛戴。

  「皇上也給臣做主吧!」慶王朱栴哭道,「臣這次來,要不就不回去了!那邊,太冷了太苦了,連個能對詩的讀書人都沒有!」

  「這三位爺!」鄧平站在朱允熥身側,心中暗道,「好嘛,皇上一肚子話沒說呢,他們倒首接撂了!真省事!」

  想著,他看看遠處,心中嘆氣,「要是所有藩王都這樣,那多省心省事!明兒寧王一到,太上皇停靈的最後一天。等太上皇入土為安了,皇上是新賬舊賬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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