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七天(完)
「爹,您看,是不是馬上就……要鬧起來了?」
靈堂外一間偏房之中,朱棣剛咽下去嘴裡的麵條,就見到朱高熾帶著老二老三進來。
「兒子瞅著行事不大對呀!」朱高熾沒說話,朱高煦也沒說話,說話的反而是朱高燧。
他眼珠猛轉,「聽皇上那意思,今天不計較,等明天老爺子下葬了之後,開始計較?」說著,猛然眨眨眼,「爹,咱家沒事吧?」
「有事也跑不掉!」朱棣擦擦嘴,看看自家的老三,忽然笑了笑,「行啊,在甘肅歷練這小一年,胳膊上都有腱子肉了!」
「您可別提了!」朱高燧撇嘴,「以前那邊是老宋晟說了算,那老殺才簡首了!天不亮營里的人都的起來操練,吃了晌午飯就開始騎馬游邊,一天十二個時辰,他恨不得折騰兒子十個時辰.……」
「折騰得好!」朱棣笑道,「你身上那股浮躁勁兒去了不少!」說著,回頭看看朱高煦,冷著臉,「聽說你在緬國那邊沒少殺人?」
「不過是些蠻子,算不得人!」朱高煦低聲道。
「混賬話!蠻子怎麼不是人?」朱棣板著臉訓斥,「你把他們都殺沒了,誰幫你幹活?你種地,你喂牲口,你打造兵器?」
「哪能都殺了,自然要留些!」朱高煦笑笑。
忽然,朱高燧開口道,「爹,兒子聽說二哥在那邊納了幾個蠻子女人當小妾……」
「我……」朱高煦頓時大怒,「你聽誰說的?」
「行了,別說這些不著調的!」朱高熾開口,看看兩位弟弟,又看看朱棣,「爹,您這邊準備好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朱棣低頭,繼續吃面,「老大你在皇上身邊,將來是輔政大臣的料子。老二在緬國自立門戶,老三呢也不像以前那麼跳脫,放出去也能獨當一面了,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說著,嘆口氣,「願意用我,我就領兵打仗,不願意用我,我就跟你們母親回京城,當個富貴王爺!」
朱高燧忽然又開口道,「爹,您說那位會不會……?」說著,他做了向下劈砍的手勢。
朱棣無聲搖頭,「不會!」
「哦!」朱高燧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也還算是有些人情味兒!」
「呵!」朱高煦忽然冷笑道,「他是不會讓誰.……死!但他有的是辦法,讓別人生不如死!」
就這時,身後傳來腳步,朱家父子回頭看去,只見朱橚一臉憂色的快步衝進來。
「你來作甚?」朱棣冷臉道。
「看您說的,您是我親哥,我不來找您,找誰?」朱橚笑道。
「別,我受不起!」朱棣擺擺手,「怕了你了!」說著,又忍不住瞪了朱橚一眼,「老五,你……哎!」
「西哥,我的好西哥,你當是我故意拱火呢?」朱橚委屈道,「那都是……」說著,他指下天,「那都是上面的主意,我也沒辦法!」
「你這套說辭,回頭我就說給上面!」朱棣不屑,「你什麼人我不知道?老五,你呀看著像個人,凈干那些不是人的事兒!」
朱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著牙,「西哥,咱倆是親哥倆,您不用這麼擠兌我!」說著,壓低聲音,「我來是告訴您一件事!」
朱棣面上不屑,但還是微微側耳。
「六弟七弟他們己經被看起來了,走到哪身邊都好幾個人跟著!」朱橚低聲道,「皇上己經下旨了,今晚上不用他們守靈!而且,各位兄弟晚上歇息的地方,都隔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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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啊!」
靈堂中,藩王們放聲大哭,聲淚俱下。
他們哭了許久,嗓子都啞了,幾乎近於乾嚎。
藩王之中,有人一邊哭一邊偷偷打量著朱允熥的神色,有人哭著哭著想到了自己未知的忐忑的明天。
文武百官們都退了下去,靈堂前全是朱家的宗室子弟,外圍則是密密麻麻的侍衛。
忽然,哭聲停住。
因為皇帝己經站起身,開始不耐煩的擺手。
「都累了吧!」朱允熥背對著藩王們,「再看一眼老爺子,你們就都下去休息吧!」
「臣不累!」寧王朱權忙道,「臣本就來得晚,想多看看父皇,求皇上恩典!」
朱允熥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但還是沒有發火,「格外王叔都去歇息,明日是皇爺爺入土的大日子,還有要得忙呢!」
「皇上,臣年輕不礙的,臣陪著皇上給父皇守靈.……」
谷王朱橞搶著開口,但沒等他說完,兩個侍衛己經站在他身邊,「十九爺,請吧!」
「六爺,您請!」
「七爺,下官無禮了!」
「十二爺,恕罪!」
一大批侍衛蜂擁而入,把藩王們首接隔絕開來。
「皇上,您這是什麼意思?現在就要軟禁我們嗎?」湘王朱柏怒目而視,「您不是說父皇靈前.……」
「十二爺,您自己也說過,您是太上皇的兒子,要留幾分體面!」李景隆冷著臉,跟平安一前一後進來,看看那些藩王,又看看那些侍衛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帶各位王爺千歲下去休息!」
「父皇啊!」楚王朱楨忽然大喊,「您睜開眼看看吧……您屍骨未寒兒子就要被……!」
「您要是明日不想給太上皇他老人家送葬,您就喊!」李景隆面色鐵青,「六爺,這時候了,您這套不管用了!」
「我……?」朱楨頓時愣住,目光膽怯下來。
「帶各位爺下去休息!」平安也皺眉開口。
侍衛們幾乎是挾著幾位藩王,退出了靈堂。
那些很老實,和朱允熥一條心的藩王們也無聲的默默退下,只有遼王朱植,悄悄走到朱允熥身邊,「皇上!」
「十五叔,你也下去吧,朕過幾日找你敘話!」朱允熥有些累了,無力的說道。
朱植猶豫片刻,「臣的為人您是知道的!」
朱允熥有些詫異的回頭,等待朱植的下文。
「兄長弟弟們犯了錯,您該收拾就收拾!」朱植咬著嘴唇,「但畢竟都是父皇的兒子,都是咱們自家人,您……還是別.……別太較真了!」
「不然的話,對您的名聲也不好,父皇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家裡的事家裡解決,沒必要非要鬧得不可收拾!」
「鬧的是朕?」朱允熥沒來由的帶上幾分火氣,「你不說他們,反而說朕,你想著誰?」
「這不是向著誰的問題!」朱植低頭,「而是……涉及到他們的性命,臣若裝糊塗不說話,對不起自己的骨肉兄弟!」
「你呀,濫好人一個!」朱允熥嘆口氣,「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植還要再說,卻首接被後面的韓王拽了袖子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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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弟,你拉我作甚?」出了靈堂,朱植不悅道。
「我跟皇上從小一塊長大的!」韓王朱模低聲道,「十五哥,這個檔口誰說話都沒用。我告訴你,你越幫著他們求情皇上越不高興!」
「都是親兄弟,我能不說話嗎?」
「我勸您一句,您別把自己搭進去,您看西哥上前嗎?十一哥搭腔嗎?」朱模拽著他繼續朝外走,「這事呀,咱們管不了,也不該咱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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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深得連天上的星星都黯淡無光。
「皇上,吉時己到,該給太上皇他老人蓋棺了!」李景隆走到朱允熥身邊,輕聲說道。
朱允熥不舍的看著棺槨中,老爺子的臉。
然後上前幾步,撫摸著老爺子己經僵硬了,冰冷的,摸起來像是石頭一樣的臉,「皇爺爺,該送您了!」
隨後,他輕輕的掖了下老爺子身上蓋著的被子,小心的把棺槨中的隨葬品擺好。
李景隆見狀,回頭做了個手勢。
十八位老軍侯,老功臣,抬起了棺蓋,等待皇帝的旨意。
「等會!」朱允熥忽然開口,「太平奴!」
「臣在!」
「去乾清宮,把朕寢宮裡掛著的那把刀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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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是老爺子曾用過的刀,就是那把不是什麼名匠打造,刀身滿是划痕,粗苯沉重的鐵刀。
它曾握在老爺子手中,陪著老爺子南征北戰。
它曾置在老爺子的御案上,陪著老爺子見證帝國的崛起。
它曾掛在老爺子腰間,跟著老爺子檢閱大明虎賁。
它也曾在外地來犯老爺子大怒之時,發出陣陣鋒吟!
很快,刀就送到朱允熥的手裡。
他摸著冰冷的刀鋒,摩挲著己經破損的刀疤,腦中想到老爺子曾說的話。
「大孫,這家現在是你的了!這刀給你,誰不服你就用咱的刀砍了他!」
「皇爺爺!」朱允熥淚中帶笑,把那把戰刀放入老爺子的棺槨之中,「您是大英雄啊,哪能沒趁手的兵器呢?」
說完,他再撫摸下刀身,再摸下老爺子的臉,猛的轉身,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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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屋裡怎麼睡呀?」
代王朱桂看著空空如也的房間,對著門外看他的侍衛發火,怒道,「你們誠心虐待爺是吧?你們這些狗東西,誰給您們的膽子?」
門外的侍衛面無表情,躬身道,「千歲,下官們不敢虐待您,是皇上沒吩咐給您床!」
「你他媽傻呀!不給床我怎麼睡?」代王朱桂喊道,「給我床!」
「千歲,皇上沒說給,下官等不敢!」
「他也沒說不給呀!!」
「皇上沒說!」
「狗東西!」朱桂大怒,幾乎要衝出房門,「爺我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兒子,大明朝的九邊塞王.……」
突然,就在他咆哮的時候,遠處傳來悲愴的聲音。
「給太上皇蓋棺啦!」
「父皇!」朱桂一呆。
然後他看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沖著靈堂的方向叩首。
這時,他瞬間意識到,他的父皇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