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正文完)
聽說簡輕語求見時, 褚禎眼眸微動,靜了許久后嘆息:「朕累了,叫她回去吧。」
「是。」小黃門應了一聲, 便往外跑去。
褚禎看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才垂下眼眸繼續看奏摺,然而看了許久都未曾翻頁。
一刻鐘后,小黃門滿頭汗地跑了回來, 看到他后緊張地跪下:「回稟聖上,寧昌侯嫡女她、她不肯走, 在宮門外跪下了,還說聖上何時答應見她,她何時起來。」
褚禎蹙眉:「怎麼做事的,叫她回去,她若不肯,就叫幾個嬤嬤強行送她。」
「她如今身懷六甲,奴、奴才實在不敢碰她。」小黃門忙道。若非先前見過聖上拿著碎銀子發獃, 他今日不必回稟,便直接將人趕走了。
褚禎猛地站了起來:「身懷六甲?!」
「是……眼看著快要生了。」小黃門緊張。
褚禎呼吸突然急促,半晌黑著臉開口:「讓她進來。」
「是,是!」小黃門屁滾尿流地跑了。
褚禎獨自站了許久,才面無表情地重新坐下,等簡輕語進來時, 他已經恢復正常, 只是唇角沒了笑意。
「民女參見聖上。」簡輕語蹣跚著跪下。
她月份大了,如今天熱又穿得輕薄, 隆起的肚子極為明顯,刺痛了褚禎的眼睛。
褚禎沉默許久, 才淡淡開口:「民女?」
「是,民女已同寧昌侯斷絕父女關係,不再是朝臣之女,只能以民女自稱。」簡輕語低眉順眼。
褚禎勉強扯了一下唇角:「好端端的,為何斷絕父女關係?」
簡輕語沉默一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褚禎嘆息一聲,叫人給她送了張椅子來,簡輕語道過謝便直接坐下了。
如今肚子里有一個,到底比不上尋常人,跪下起身兩三次,便已經耗費了她大半精力,坐下休息后臉色頓時好了許多。
褚禎等她坐下,便忍不住問:「幾個月了?」
「再有幾天就該生了。」簡輕語回答。
褚禎愣了愣:「所以是……」
「嗯,聖上送我出城的時候,便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簡輕語知無不言。
褚禎臉一黑,猛地拍向桌子:「陸遠個混蛋!」
周圍的宮人嚇了一跳,倒是簡輕語淡定地轉移了話題:「聖上,民女能討杯涼茶喝嗎?這天兒實在熱的厲害。」
褚禎抿了抿唇,掃了旁邊的宮人一眼:「給簡姑娘端碗冰鎮綠豆湯來。」
「綠豆湯就更好了。」簡輕語立刻笑彎了眼。
褚禎見狀,心裡那點火氣也漸漸消了。
宮人很快送了綠豆湯來,簡輕語喝了一碗后,還有些意猶未盡,褚禎見狀蹙眉:「殿內有冰鑒,你也喝了一大碗了,不可貪涼。」
簡輕語聞言,只好將碗放下,這才笑意盈盈地看向褚禎:「許久未見,聖上愈發精神了。」
「你不該回來,也不該見我。」褚禎眉間始終帶著淡淡褶皺。
簡輕語笑了:「若不回來,又如何能看到聖上穿龍袍的威風模樣?」
聽到她如自己未登基前一般寒暄,褚禎心神微動,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我知道你今日是為何而來,你也不必繞彎子了,陸遠我是不可能放的,你……且回去好好養著吧。」
「我也想好好養著,可惜我的夫君還在牢里,只要一想到他如今的處境,我便夜不能寐,又如何能養好身子,」簡輕語苦澀一笑,「聖上,當真不能放過他嗎?」
褚禎沉默許久,才淡淡開口:「他犯的是大罪,要我如何放過他?」
「可有具體的證據?」簡輕語追問。
「人證還不夠?」
「他得罪過那麼多人,人人都想他死,最不可信的便是人證。」
「簡輕語,」褚禎不悅,「你在質疑朕?」
簡輕語頓時不說話了。
褚禎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些重了,沉默片刻后別開臉:「你一向聰明,應該知道他的死對穩固朝局,有多大的助益。」
簡輕語垂著眼眸,靜靜地看著地面,褚禎看得心裡一陣煩悶,片刻后深吸一口氣:「若無別的事,你且回……」
「謀殺皇子,是誅九族的大罪吧。」簡輕語突然打斷他的話。
褚禎愣了愣,意識到她想說什麼后,當即黑了臉。
簡輕語笑著看向他:「難怪聖上叫寧昌侯接我回去,也遲遲沒有兌現賜婚的諾言。」
「簡輕語……」
「可是我與他早就私定終身,如今孩子也有了,按照我朝律例,也算是結為夫妻了,」簡輕語靜靜地與他對視,「所以聖上連我也要……」
話沒說完,褚禎突然憤怒地拂向桌案,一時間奏摺筆墨都摔到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簡輕語嚇了一跳:「我只是隨便說說,聖上何故對我這個孕婦發這麼大的火?」
「你那是隨便說說嗎?!」褚禎氣惱,見她面露驚惶,又強行壓了下去。
簡輕語抿了抿唇:「聖上不想聽,我不說了就是。」
褚禎逐漸恢復了淡定,緩了片刻后第三次送客:「行了,你回去吧,朕累了。」
「我不走。」簡輕語一臉無辜。
褚禎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我夫君還被你關著,母家也不准我進門,如今我大個肚子,你讓我去哪?」簡輕語理直氣壯,「煩請聖上暫且收留我幾日,最好是叫幾個太醫留守,免得我突然要生。」
褚禎無言許久,才怔愣開口:「簡輕語……你這是訛上朕了?」
「若聖上不想被訛,那就將我夫君還給我。」
「你想都不要想!」褚禎當即拒絕。
簡輕語聳聳肩:「那便只能求聖上收留了。」
褚禎:「……」
他靜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朕還是皇子時,你也未必如今日這般隨意,怎麼朕做了皇帝,你反倒什麼都不怕了?」
簡輕語沉默一瞬,笑:「大約是以前有諸多顧慮,如今……若不豁出這張臉,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褚禎頓了頓,半晌才別開臉:「行了,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住幾日,至於陸遠的事……沒得商量。」說罷,他便直接轉身離開了。
簡輕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默默鬆一口氣,將手心的汗擦在衣裙上。
褚禎最後安排她在尋常朝臣官眷留宿的偏殿,與後宮前殿都隔了一截,平日里最為安靜。不用面對前朝後宮的人,簡輕語著實鬆了口氣,只是這樣一來,她和褚禎便沒什麼偶遇的機會了。
一連在宮裡住了兩三日,明顯感覺肚子時不時發緊,不用猜測也能知道,話話快出生了。簡輕語心下憂慮,儘管白日里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可夜間還是輾轉難眠,人很快地憔悴了。
儘管身子不適,她每日晨昏還是會去主殿找褚禎,然而褚禎每次都隨便找個理由將她打發,顯然是鐵了心要殺陸遠。
又是一日傍晚,簡輕語用過晚膳,便又往主殿去了,然而這一次還未進門,便被小黃門給攔了下來――
「簡姑娘,聖上這會兒正與朝臣議事,姑娘還是先回吧。」
簡輕語頓了一下,正要說話,殿內便傳出一陣砸東西的動靜,接著褚禎怒氣沖沖地從裡頭出來了,看到她后先是一愣,接著黑著臉離去。
簡輕語頓了頓,無聲地跟了過去,小黃門本想叫住她,可見她走得堅定,一時間也不敢多言。
褚禎帶著火氣走得很快,簡輕語扶著肚子勉強跟著,很快後背便出了一層汗,正當她快要撐不住時,前頭的人步伐突然慢了下來,她默默鬆一口氣,跟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兩個人一前一後靜靜地走著,從主殿到鳳禧宮,再穿過長長的宮廊,最後來到了御花園,褚禎終於停了下來,一拳砸在柱子上,
「朕說過,無論你如何費心,朕都不會答應你。」他沉聲道。
簡輕語沉默地走到他跟前,看著他的手道:「聖上受傷了。」
褚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頓了一下別開臉,簡輕語笑笑:「民女為你包紮吧。」
褚禎一愣,下意識將手收了回去,對上簡輕語的視線時才咳了一聲:「我並非不讓你包紮,只是一點小傷……」
「聖上是怕我將你再治成重病吧?」簡輕語揚眉。
褚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間有些尷尬:「沒有,你醫術很好。」
「若是沒回漠北之前,民女定然就相信了,」簡輕語笑笑,「聖上且放心吧,民女近來學了不少東西,這樣的小傷還是能治的。」
說著,她四處張望一圈,在一片綠植中摘了幾片葉子,壓碎了拿過來。褚禎猶豫一下,還是朝她伸出了手,簡輕語將葯覆在他手上,又用帕子包緊,這才後退一步:「好了。」
「的確不痛了,你這手藝可是漠北學的?」褚禎眼底帶笑。
簡輕語也跟著笑,與他聊起了這次去漠北的事,說到了師父和師兄,也提到了鄰居家總愛回娘家的嬸子,自然而然地也提到了陸遠。
褚禎聽到她提陸遠的時候,不自覺地蹙起眉頭,可見她說得毫不刻意,也沒有打斷,聽著聽著就認真起來:「每夜去東湖尋你,他也是夠膽大的。」
「可不是么,都知道東湖暗流多,他竟敢半夜一個人去,能活下來可真是命大。」簡輕語嘆息。
褚禎頓了頓,雖然不想聽,可還是生出了好奇:「真難想他那般冷情冷性的人,竟也有如此深情的時候,你到底對他下了什麼蠱?」
「沒下蠱,倒是騙了他好幾次。」簡輕語神秘道。
褚禎揚眉:「哦?」
簡輕語看了眼周圍,半晌才低聲問:「我若是說了,你能替我保密嗎?」
此刻她沒有再自稱民女,對他也沒有尊稱,褚禎久違地感到放鬆,儘管知道自己不該聽下去,可還是點了點頭。
「這呀,要從我進京為母親立衣冠冢說起來……」
兩個人說著話,挪步到亭子的階梯上坐下,任憑龍袍錦裙沾上灰土,褚禎聽著他們一路從漠北到京都,從青樓到寧昌侯府的故事,時不時嘆上一聲。
日落西山,晚霞也開始變得暗淡,宮裡點了燈,御花園中四處飛蠅,好在有宮人打扇,也沒覺得有多聒擾。
簡輕語說得口乾舌燥,不由得喝了兩大杯水,說到最後的時候語速越來越慢,漸漸地沉默下來。褚禎也沒有說話,兩個人之間靜謐無聲,氣氛卻逐漸壓抑。
最後還是簡輕語打破了沉默:「聖上今日為何發怒?」
褚禎頓了一下:「朝臣要朕選秀。」
簡輕語頓了一下:「聖上不想選?」
「不是不想選,是不想被他們拿捏著選,」褚禎蹙眉,「他們一個個道貌岸然,口口聲聲說為了延續皇家香火,其實不過是盯上了朕的後宮,真是可笑至極。」
「聖上息怒,何必為了那些不值當的人大動肝火,」簡輕語寬慰道,「萬一傳出去,未免會叫人覺得聖上存不住氣。」
褚禎嘆氣:「你說得對,是朕過激了。」說罷,他想起方才那幾個都是前朝重臣,又隱隱生出一絲悔意,可就連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聽到他們逼自己選秀,便突然發這麼大的火。
簡輕語見他後悔,又安慰道:「聖上也不必太過在意,你是君他們是臣,只有他們怕你的份,你又豈能被他們掣肘,這次給他們一點教訓,也好叫他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什麼話都叫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褚禎失笑。
簡輕語想了一下:「你可以說『朕心情好,饒陸遠一命』,民女會很高興的。」
「簡輕語。」褚禎冷下臉,方才好好的氣氛蕩然無存。
簡輕語臉上的笑頓時有些勉強:「看來聖上今日也沒有改變主意。」
「天下好男兒千千萬,你又何必只看他一人,」褚禎說完頓了一下,想到陸遠為她付出的那些,也的確值得她豁出性命,於是沉默許久後生硬開口,「不要再鑽牛角尖了,寧昌侯已經來了兩次,朕都叫他回去了,你忍心見他為你愁白了頭?」
簡輕語笑笑,顯然沒聽進去。
褚禎呼出一口濁氣,耐著性子開口:「行了,你回去歇著吧。」
「……是。」
簡輕語沒有過多糾纏,低著頭便往偏殿走,褚禎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突然開口問:「你可恨我?」
簡輕語停下腳步,半晌搖了搖頭:「不恨。」
「真的?」褚禎不信。
簡輕語沒有回頭,語氣格外平靜:「真的不恨,因為我知道聖上殺陸遠,並非為了私利。」
能一解朝臣百姓對錦衣衛的怨恨,還能扶持新的指揮使率領錦衣衛,更能為根基不穩的自己添一筆美名、與先皇的昏聵劃清界限,而這一切,只消犧牲陸遠一個人的性命,無論是誰做皇帝,恐怕都會如此行事。
褚禎聽到她這般說,語氣微微緩和:「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一直求我放了他?」
「因為我求的是好友褚禎,而非聖上。」簡輕語扭頭看向他。
褚禎一愣,突然無言。
「我知道,坐上這個位置,有很多身不由己,可我還是想試試看,這龍袍之下,有多少是褚禎,有多少是聖上,」簡輕語唇角噙笑,溫柔地看著他,
「聖上,我知道做好皇帝很難,要用最少的犧牲,獲取最大的利益,可是這一次,能否請您為了昔日交情,多多辛苦這一次,我相信即便不犧牲陸遠,您也能穩固朝堂,因為您和先皇從來都不是一類人。」
「……人人都說我與先皇極像,怎麼你卻覺得不同?」
簡輕語笑笑:「因為您有一顆仁心,我從第一次見您時便知道,錦衣衛這些年雖然行事肆意,可做的一切皆是先皇授權,您一直沒對其他錦衣衛下死手,不就是因為心裡明白他們不過是一把刀,而刀是沒有對錯的,只有執刀的人才有不是嗎?」
「你倒是會拍馬屁,可惜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吧?」褚禎勾唇。
簡輕語頓了頓,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也不影響我覺得你有一顆仁心。」
「……朕以前怎麼不知道,你竟如此巧言善辯?」褚禎拉下臉,「你說這一切,不就是為了救陸遠?」
「那聖上答應嗎?」簡輕語忙問。
褚禎板起臉:「不答應。」
「沒事,我明日再來問。」簡輕語笑眯眯地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褚禎沒想到她就這麼走了,頓時心裡莫名憋火,可憋了會兒火后,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日起,簡輕語便開始每天一找到機會,便同褚禎說一些陸遠的事,連續兩三日後,褚禎都開始頭疼了:「你能不能別總跟我提他?」
「……我就是為了他來的,當然要提他了,」簡輕語一臉無辜,「聖上,話說你整日一個人用膳無聊不?今日起我跟你一起用吧。」
「打住,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看見你。」一聽一天要見三次,聽三次陸遠的事,涵養極好的褚禎也綳不住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就不怕我聽得厭煩直接殺了他?」
「……我不過是想讓聖上知道,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棋盤上的黑白子。」簡輕語小小聲。
褚禎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該說什麼了。
靜了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氣:「你覺得有用?」
「不知道。」簡輕語違心回答,卻沒有提醒他自己在宮裡住了小十日了,他卻一直沒提要殺陸遠的事。
褚禎斜睨她一眼:「朕現在就告訴你,沒用!明日大理寺便審理此案了,若無意外,當場便能定他的罪,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簡輕語一愣:「您先前沒同我說過啊。」
「現在同你說了,你滿意了?」褚禎反問。
簡輕語勉強笑笑,正想說你是不是故意氣我的,可話還未說出口,便感覺身下有些不對,她愣了一下,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褚禎本來還想再說什麼,看到她的額上滲出虛汗后愣了愣,趕緊抬手扶住了她:「你怎麼了?」
「……聖上,你乾兒子,應該是要出生了。」簡輕語抽著冷氣道。
褚禎大驚,都來不及同她計較『乾兒子』三個字,便厲聲傳召太醫去了,等到簡輕語被抬進早已偏殿生產,他才後知後覺……乾兒子?她真是好大的膽子,褚禎直接氣笑了。
偏殿內慘叫聲不絕於耳,褚禎沉著臉在殿外踱步,每當看到宮人端著血水出來,心下便沉得厲害。
穩婆聽簡輕語叫得厲害,不得不小心提醒:「姑娘,可不能大叫,要留些力氣生產才是!」
「……嗯,知道。」簡輕語說完,又慘叫一聲。
穩婆急得直嘆氣,但也只當她疼得厲害,不住地勸她小聲些。簡輕語卻隻字不提,只在宮女來扶她時突然抓住對方,一臉虛弱地開口:「你、你去問問聖上,明日當真要賜死陸遠?」
宮女慌亂一瞬,急忙點頭答應,一路小跑著出去將話遞給褚禎。
褚禎聞言臉色難看:「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擔心他,要不要命了?你進去告訴她,她若敢有事,朕現在就去殺了陸遠!」
「是、是。」
宮女急忙答應,只是還未回屋,便被褚禎叫了回來:「等一下!」
「聖上?」宮女小心翼翼。
褚禎深吸一口氣:「罷了,你跟她說,朕方才是與她鬧著玩的,沒有要殺陸遠。」
「是。」
宮女這才跑回屋裡。
簡輕語聽了傳話,唇角揚起一點弧度,接著又慘叫一聲,再次懇求宮女:「我眼看著是不行了,可否請聖上開恩,將陸遠叫過來見我最後一面?」
穩婆聞言面露疑惑,不懂她現在生龍活虎,為何會覺得自己不行了。簡輕語幽幽掃了她一眼,提醒:「我沒力氣了。」
「那可不行!」穩婆大驚。
簡輕語這才滿意地看向宮女:「去傳話吧。」
「是!」
「荒唐!」聽了傳話的褚禎憤怒,「她這是得寸進尺!哪個女人不生孩子,朕怎麼沒見別人要丈夫陪著的?!你叫她……」
「啊!」
屋裡又一聲慘叫,褚禎心裡一顫,眉頭皺了起來:「她為何痛得這樣厲害?」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宮女急忙回答。
偏殿內,簡輕語還在慘叫,只是一開始的慘叫有做戲成分,現在便是十足的真心了。她的頭髮濕透,身上薄薄的裡衣也如水中撈出來的一般,兩隻手抓緊了被單,連指甲縫隱隱出現淤血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地順著穩婆的指示用力。
雖然已經疼得快丟掉半條命了,可她也知道如今是讓褚禎心軟的最佳時機,於是一次次派宮女去求褚禎,不住地將自己的情況誇大,只想逼他能將陸遠放出來。只要讓陸遠來偏殿,她便有法子不讓他回牢房。
終於,在宮女出去第五次的時候,褚禎終於答應了。
簡輕語頓時鬆了一口氣,接著便聽到一聲嬰孩的啼哭,她愣了愣,還未等笑一下,便聽到穩婆慌亂開口:「不好了!大出血!」
簡輕語迷迷糊糊,聽著屋裡忙亂的動靜,心想她這算不算烏鴉嘴,詛咒自己不行了,還真就要不行了,只是她還未看話話一眼,還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更沒有見到陸遠……
「輕語,輕語不要睡……喃喃!」
簡輕語猛地驚醒,眼前的情景從模糊到清晰,逐漸映出陸遠的身影。
簡輕語怔怔看著他身上髒兮兮的囚服,通紅的雙眼,還有不修邊幅的胡茬,愣了許久才啞聲問:「聖上放你出來了……」
隔著屏風聽到她這句話的褚禎,頓時心裡一陣絞痛。
陸遠手指顫抖,嘴唇也緊張成紫色,想要握緊她的手,卻又不敢動,只是胡亂點頭:「嗯,他放我來見你了。」
「真好,」簡輕語虛弱地揚了揚唇,「可惜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了……」
「不要胡說,太醫已經為你止血,你只要別睡著,熬過今晚便不會有事,千萬別睡。」陸遠安慰著,自己卻抖得厲害。
簡輕語想笑,可還未笑出聲,便感覺到身下不對勁,她頓時收住了笑意,怕再次血崩。靜了片刻后,她低聲問:「話話呢?是小小子還是姑娘?」
「是個姑娘,跟你長得很像,只是去睡了,明日我便帶她來見你。」陸遠低聲道。
簡輕語頓了一下:「不能現在看嗎?」
「……不能,明日再看。」陸遠板起臉。
簡輕語一臉哀求,然而陸遠不為所動,她只得放棄了,靜了靜后又低聲道:「聖上呢?我想見他。」
褚禎聞言立刻從屏風後進來,一看到她白著一張臉的模樣,頓時心底難受:「輕語……」
「看來不是乾兒子,是乾女兒。」簡輕語勉強露出微笑。
褚禎心裡頓時堵得慌:「女兒很好,將來朕封她做郡主。」
「多謝聖上,」簡輕語道完謝靜了一瞬,「聖上,還記得我去漠北時,你說過的話嗎?」
褚禎啞聲:「記得。」
「你說我要什麼都可以,我可以要陸遠嗎?」說罷,她還不忘強調,「活的陸遠。」
褚禎喉結動了動,一時間沒有說話。
簡輕語看他一眼,突然開始昏昏欲睡,陸遠厲聲喚她:「喃喃!」
話語未落,被子里伸出一隻小手,偷偷撓了一下他的掌心,陸遠愣了一下,眼睛紅得愈發厲害。
褚禎再不猶豫,立刻點頭:「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活著,我一切都答應你。」
「謝謝聖上,」簡輕語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我也不想聖上為難,所以聖上只要給陸遠留一條命就行,別用大皇子的案子治他,換個別的吧,狠狠罰他,叫所有人都痛快的那種。」
「好……我會的。」褚禎答應。
簡輕語還想再笑笑,卻真的沒有力氣了,陸遠緊緊將她抱在懷中,每當她想睡時,要麼拍一拍她,要麼給她喂些吃食和水,不管簡輕語有什麼事,他都能第一時間發現。褚禎從未見過他這般體貼的模樣,一時間也有些動容,靜了片刻后便轉身離開了,將屋子徹底留給了他們兩個。
「……我厲害吧,留下了你的性命。」簡輕語邀功。
陸遠紅著眼角點頭:「厲害。」
「其實殺你不是唯一的選擇,只是更方便些,聖上心軟,好好纏一纏,他便會答應走另一條較為麻煩的路。」簡輕語聲音越來越小。
陸遠還是點頭:「喃喃說得對。」
「其實我一開始入宮,目的便是在宮中生孩子,賭的便是生死關頭他會心軟,如果他沒有,便說明其他時候也不會答應放你了,我便死在這裡,與你共赴黃泉……」簡輕語說完停頓一瞬,「話話就留給他,想來他會送去寧昌侯府,他心中有愧,將來會對話話好,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照拂,也足夠話話顯赫一生。」
陸遠聽著她的計劃,眼底紅得愈發厲害。
「不行……我真的困了。」
「別睡……」
「我不能死,如今好不容易熬過去了,我不能死。」簡輕語聲音越來越弱。
陸遠抱緊了她,拿著太醫給的銀針,狠狠心在她指尖一刺,簡輕語再次清醒。
這一夜過得極為漫長,每個人都極為煎熬,直到太醫說簡輕語的血徹底止住了,所有人才鬆一口氣,而陸遠直接徹底昏死過去。
簡輕語再次醒來時,陸遠已經回了牢房,知道褚禎已經放棄殺他,簡輕語歇了兩日便帶上孩子離開了,她本來想去陸府等著,可一出宮門,便看到了鬢角斑白的寧昌侯。
「侯爺每日都會在這裡等著,已經等了小半個月了。」送她的宮人低聲道。
簡輕語愣了愣,心裡突然堵得厲害。
寧昌侯看到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來,不知是不是簡輕語的錯覺,總覺得他的背似乎彎了不少。
「孩子,跟我回府吧,你剛生完孩子,月子得坐好了才行。」寧昌侯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懷中的話話,想抱又不敢伸手。
簡輕語靜默許久,到底是笑了笑:「好啊。」
寧昌侯當即高興起來,急忙伸手接過孩子,帶著她回家去了。
陸遠的案子查了將近一個月,總算是證明了他在大皇子案上的清白,但同時也查到他當初行事囂張的證據,於是被發配漠北,做個守城將軍。
「守城將軍?聽起來好像是陞官了。」簡輕語眼睛晶亮。
季陽聞言斜了她一眼:「從天子近臣到窮鄉僻壤看大門的,你覺得陞官了?若無意外,他這輩子大概都遠離朝堂了。」
「那不是挺好?」簡輕語歪頭。
季陽無言一瞬,半晌笑了起來:「確實挺好。」
簡輕語也跟著笑,正要再說些什麼,陸遠突然過來了,手足無措地看著她:「話話尿了。」
「你連尿布都不會換?」簡輕語瞬間板起臉。
陸遠頓了一下:「你教我吧。」
「我與你非親非故,憑什麼教你?」簡輕語斜睨他。
陸遠抿了抿唇:「那我去找英兒,跟她學。」說完,他便離開了。
季陽看著受氣小媳婦一樣的他,目瞪口呆好半天后,一臉茫然地看向簡輕語:「這真是我家指揮使大人?」
「如假包換。」陸遠一離開,簡輕語瞬間變臉,繼續笑眯眯。
季陽無語:「你還記仇呢?」
「他騙我那麼多次,我不能生氣?」簡輕語想起他當初入獄時急於跟自己撇清干係的模樣,就忍不住生氣。
季陽沉默一瞬:「咱得講講道理,他是騙了你很多次,可你騙他的少嗎?」
簡輕語頓了頓,突然沒什麼底氣:「我那些事已經過去了。」
「他的不也過去了嗎?」季陽揚眉。
簡輕語噎了噎,吵不過乾脆放棄:「不跟你說了。」說完就扭頭走。
季陽忙問:「你去哪?!」
「去盯著他換尿布!」
季陽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些好笑。
不知不覺夏日最熱的季節快要過去了,等待秋高氣爽,便是趕路的好時候,從京都到漠北,沿路有無限的風景與時光,馬車晃晃悠悠,承載著一廂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