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15(算賬)
客房裡, 簡輕語小心翼翼地將一千兩銀票藏進荷包里,踏實之餘又莫名忐忑,忍不住去想發現舞姬后的陸遠, 會是什麼反應。
……該是高興的吧, 畢竟他還挺喜歡那個舞姬,只是因為要面子,暫時沒收她, 現在自己順水推舟,正好如他所願。事後他會如何呢?也許會道貌岸然地跟自己發頓脾氣, 然後去京都時順理成章地帶上舞姬,將自己留下,也許連脾氣都不會發,甚至給她幾兩銀子獎勵一下她的識趣。
她如今拿到了一千兩銀票,不管他是何反應,她都有底氣應對了。簡輕語呼了口氣,默默安慰自己一把, 稍微沒那麼慌亂后又開始胡思亂想。
……陸培之現在在做什麼?跟那個女人卿卿我我嗎?那女人聽到自己肯幫她時,高興得跟什麼似的,今晚跟陸培之做了那事後,大約會後悔吧,畢竟男人是真好看,活兒也是真的差, 半點都不體貼人, 還總是不停地折騰,誰跟著他能不後悔。
簡輕語咬住下唇, 越想心裡卻越不是滋味,最後實在受不了了, 索性披上外衣去園子里走走。
夜色已經深了,沈家園子里早已經點了燈,每隔十步便掛著一個燈籠,即便是漆黑的夜裡,園子也一片通明。
雖然園子里亮著,可到底已是休息時間,偌大的園子里一個人都沒有,空空蕩蕩的只有樹影繁花。簡輕語一個人逛了片刻,一陣風突然吹過,樹葉發出簌簌的響聲,彷彿有人在低語一般,她頓時頭皮發麻,再沒了逛下去的興緻,正要轉身回屋,餘光便掃到一個人影,她頓時嚇得驚呼一聲。
她的聲音不大,卻在安靜的園子里很是突兀,尾音未落,她便看清了那人是誰,頓時一臉震驚:「你怎麼在這裡?」
他不應該在寢房嗎?怎麼跑到園子里來了,難道已經結束了?剛冒出這個想法,簡輕語瞬間便否決了,他有多能折騰她最清楚,怎麼可能這麼短的時間就結束,除非……他根本什麼都沒做。
一冒出這個想法,簡輕語驚恐抬頭,對上陸遠冷峻的眼神后,嚇得連連後退:「我、我可以解釋。」
「解釋。」陸遠面無表情地逼近。
簡輕語心慌:「你你你不是喜歡她嗎?我只是想成全你!」
「我何時說喜歡她了?我需要你成全?」陸遠連著反問兩句,雖然語氣平靜無波,可熟悉他的人卻能聽出,此刻他已經快氣死了。
簡輕語一邊後退,一邊結巴:「你你第一次見她,便一直盯著她看,不就是喜歡她嗎?我……我又不介意,你何必否認。」
說完,她見陸遠還在逼近,語速都忍不住快了起來:「我真的不介意,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更何況你對我那麼好,今日為了全我的臉面,還直接將她攆了出去,我自然也要投桃報李,讓你高興才是。」
「投桃報李,讓我高興,我倒是不知,你竟如此賢惠大度,」陸遠直接笑了,「可惜你即便說得再殷切,都無法更改你一千兩銀子便將我拱手相讓的事實!」
簡輕語直接傻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不該知道?」陸遠黑眸沉沉,「簡喃喃,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可以瞞天過海?」
……若早知道沈員外這麼容易泄露,她說什麼也不可能與他合作!簡輕語僵笑:「我可以解釋……」
只說了五個字,後面便不知該說什麼了。她能說什麼呢?若是沒有交易的事,她大可以咬死了是自己賢惠,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可偏偏她收了人家一千兩銀票,無論她如何標榜自己大度,都顯得沒那麼單純了。
陸遠見她不說話了,心底的火氣愈發旺盛,兩隻手死死握拳,青筋直接暴了出來。他彷彿一團冰山下的火焰,任憑岩漿翻湧爆裂,面上仍陰沉寒涼。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女人竟有如此好的算計,今日將我賣給舞姬,明日打算將我賣給誰?」陸遠一字一句地質問,「簡喃喃,你當真好算計,平日口口聲聲說心悅我,如今卻做出了這種事。」
「我也不想如此,是你先對舞姬動心的,我不得不為自己考慮,」簡輕語喉嚨發乾,身後是園子假山,她已經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看著陸遠逼近,「我我必須得想好被你拋棄之後的退路……」
「我說要拋棄你了?!」陸遠聲音再也難掩火氣,攥著她的手腕質問。
簡輕語縮了縮脖子,不必演戲眼角也紅了:「現在不拋棄,日後也是要拋棄的,你總是盯著她……」
「所以呢?」陸遠直接打斷她,「你不分青紅皂白,提前給我定了罪,看到我盯著舞姬看,是不是心裡還鬆了口氣,覺得自己猜得沒錯?終於可以將我塞給別人了?」
簡輕語怔了怔:「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陸遠反問。
簡輕語啞了半天,漫長的沉默之後才小聲開口:「反正就不是那個意思……」
剩下的話還未說出口,唇齒便被堵上了。陸遠的吻來得兇狠又殘酷,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發泄,簡輕語先是一愣,等回過神時嘴裡便已經瀰漫了血腥氣,她心下一慌,趕緊伸手去推,然而卻只換來更兇狠的報復。
衣帶不知何時被拉開,白皙的肌膚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隨時可能會有人經過的園子里,簡輕語拚命掙扎,卻如蜉蝣撼樹,絲毫不能動陸遠半分,漸漸的她紅了眼眶,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
園子里靜謐一片,她哽咽的聲音十分明顯,陸遠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最終還是放開了她。簡輕語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唇角的傷口突兀又明顯,陸遠的火氣散了些,皺著眉頭抬手,想要拭去她唇角的血跡。
然而在他抬手的瞬間,簡輕語驚恐地往後一退,細腰因此狠狠撞在假山上,她卻沒功夫喊疼,只是恐懼地看著他抬起的手。
然而這恐懼只是片刻,片刻之後,她便擠出一點笑意,討好地抓住他的手:「培之,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陸遠難得生出一分怔愣,下一瞬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或許從未喜歡過他,他在她眼中,估計跟她曾在青樓選中的男子沒什麼區別,都是帶她離開青樓的工具而已。
所以她能輕易說喜歡,能倚在他懷裡說甜言蜜語,能在覺得他或許要變心的時候,毫不猶豫將他賣了,以換取最大的利益,也能在此刻,明明萬分恐懼,卻依然笑著討好自己。
她從未愛過他,一切都只是為了活著。
陸遠定定地看著她,一時間有些晃神。
簡輕語看著他的模樣,突然有些心慌,於是試探地喚了他一聲:「培之?」
「別叫我的名字,」陸遠眼神逐漸冷峻,「你不配。」
說罷,他抽出自己的手,轉身離開了。
簡輕語怔愣地看著他離開,許久之後咬住下唇,借著沒有人看到,哽咽著擦了擦眼睛,好半天嘟囔一句:「明明是你一直盯著舞姬看,我才誤會的。」
她在假山旁蹲下,一邊看月亮一邊擦眼淚,許久之後啞著嗓子跟月亮說話:「娘,我好想你,想漠北,等我為你立完衣冠冢,我便回去,再也不出來了。」
她絮絮叨叨,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只是笑過後,又開始擦眼睛,月亮安靜地懸挂在天上,溫柔的月光灑滿大地,卻不肯給她半點回應。
那是月亮,到底不是她的母親。
簡輕語發了許久的呆,到底還是站了起來,用酸麻的雙腿一瘸一拐地往寢房走,走到門口時,看到一地的木盒包袱。她頓了一下,撿起一個盒子打開,看到一支孔雀羽釵,比今日舞姬戴的那支更好更精緻,卻也能看出是一個鋪子出來的――
「你的頭髮誰梳的?」
「首飾呢,哪買的?」
……他一直盯著人家,竟是為了給她買東西!
簡輕語愣神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對陸遠有了什麼天大的誤解,一時間除了荒唐,竟然生不出別的情緒。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就因為這種勞什子的誤解,她冒險與沈員外合作,還將別的女人推到他床上!那可是陸培之,被自己枕邊女人如此誤解算計,沒當場殺了她,已經是足夠仁慈了!
簡輕語倒抽一口冷氣,好半天荒唐一笑,很快又笑不出來了。
她剛才從園子里出來時,便下定決心無論有多委屈,都要將陸遠哄好了,然而現在……她抬頭看著眼前的房門,竟然連進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在房門口不知站了多久,她猶豫了半天,最終將裝了一千兩銀票的荷包放在了那堆東西上頭,咬著唇小心翼翼地離開了。
陸遠看著她映在門上的影子越來越遠,表情便更加冷了,不知過了多久才面無表情地開了門,看看早已經沒有人影的院子,再看看木盒上放著的荷包,半天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