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我在
當然、阻止的理由有千萬條，但最重要的也還是因為『安歌』這位過去的王與他們為敵、他將要阻礙他們進行『啟示錄』。
這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夏娃』與達亞特守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容忍的事情。
所以——
「走吧！」
長發甩動，穿著黑天使鵝絨編織而成的長裙的櫻滿真名轉過身，道：
「讓我見一見，你所準備的.……『亞當』的載體！」
「保證，不會讓您失望的——」
旁邊的莖道修一郎將雙手背負於身後、微微屈身，如此回應道。
然後。
很快、真名就看到了他所說、所準備之物。
在這個GHQ的軍事基地的頂層建築內部，由鋼鐵鑄就的空間里，無數的燈光交織著紅與藍的色彩，延伸開來的『電路』，鏈接著一個又一個的容器。
在那容器承載的液體之中，能夠看見一道又一道的人影。
「這是……」
真名愣了愣。
「這是我這段時間，一直以來的心血。」
莖道修一郎自信地笑了，他道：
「這些、全都是我按照『亞當』的存在而設計出來的人造人。」
「雖然他們距離亞當、還差得很遠，但若是有足夠的數量、那麼，以量彌補質的不足，也是能夠發動『啟示錄』的。」
這也是莖道修一郎在發現天啟病毒之後，便一直在做的事情。
不只是『楪祈』這個夏娃的複製品。
他也同樣做了很多『亞當』。
雖說因為沒有像『櫻滿真名』這樣已經成為夏娃之人的基因復刻、所以這些複製品遠達不到楪祈那種無限接近於夏娃的程度，但他們也已經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承受『天啟病毒』。
承受、並且引導。
這也正是『亞當』的力量。
『亞當』以『虛空』引導出『夏娃』體內的力量。
既是引發『啟示錄』的正確方式。
當然，這群複製品畢竟距離真正的亞當還很遠、所以在行使之後，便都會身體崩潰而死。
也就是所謂的……
「消耗品么？」
櫻滿真名沉吟，她的眼神毫無波動地看向了那些容器中的身影。
「畢竟現在，可找不到更合適的『王』了。」
莖道修一郎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鬍鬚，道：
「而且，若這一次的【啟示錄】成功——」
「那麼，在病毒之下，自然會篩選出最合適的『亞當』的人選。」
「看來，你們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了。」
櫻滿真名輕嘆一聲，她抬起了手指，像是要接住那閃爍於此的紅與藍的光一般，道：
「會是『他』嗎？」
「『他』？」
莖道修一郎怔了怔，旋即眉頭微微壓低：「櫻滿集嗎？」
櫻滿集。
櫻滿真名的弟弟。
同時，也是被她這位『夏娃』選為亞當的人選……當年，也就是因為她希望自己的弟弟成為亞當，卻被尚且年幼的櫻滿集拒絕、甚至被當成怪物，所以才會在心神崩潰而暴走、提前引發啟示錄的前奏，『失落的聖誕』。
而現在.……
「你還沒有忘記他么？」
莖道修一郎沉吟。
「有句話，我並未說錯喔.……」
櫻滿真名微笑道：
「櫻滿真名，就是『夏娃』。」
哪怕被天啟病毒侵蝕。
哪怕被夏娃逐漸佔據了人格。
但她都不會忘卻自己所選擇之人。
「我已經派人給他送去了『虛空基因組』。」
莖道修一郎不出所料地說：「至於他如何選擇，那就不是我所能干涉的了。」
「這樣么？」
櫻滿真名輕笑一聲，她瞥了一眼莖道修一郎，不再多說什麼，而是邁步……
走向了那無數容器圍攏著的中央。
走向了燈火映照之下。
就像高貴的皇女、走向了屬於自己的舞台。
『末世的皇女踏著輕盈的舞步，搖曳的歌聲吹響了末日的號角。』
「終於開始了……」
莖道修一郎站在原地，咧嘴：「當然，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櫻滿集沒有做出選擇，反而是你先來了……」
「涯。」
他看向了一側、
基地的入口。
在那裡，有一道身影緩緩地走來，披散的金色的長發隨風搖曳開來。
恙神涯。
葬儀社的領袖。
他來了——
而且，帶著一管的『虛空基因組』。
「莖道修一郎.……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直呼其名嗎？真是忤逆.……我可是你的『父親』。」
「父親？呵.……如果沒有遇上真名，或許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吧？」
對話聲中。
突然到來的恙神涯在莖道修一郎面前站定了步伐。
他知道對面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更準確地來說，是他的創造者。
就像那些容器中所儲存的身影一般。
他其實也是莖道修一郎所創造出來的『亞當』的載體。
當然，
因為覺醒了自我意識，所以他比那些複製體更加地優秀，有著真正地、成為『王』的資格。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當年才會從莖道修一郎的實驗室中逃脫、落入海中，也才會被真名在沙灘上撿到。
所以，三管的『虛空基因組』，除了被安歌使用的那樣管之外.……一管送給了名為櫻滿集之人，最後一管，則被莖道修一郎，派人送到了葬儀社。
這也正是本該忙碌於瓦解GHQ勢力的恙神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所以.……你是來成為『亞當』的嗎？」
莖道修一郎詢問道。
「不——」
恙神涯搖頭，他眯起了狹長的雙眼：
「我只是來阻止你們的。」
——是的。
他是來阻止他們的。
正因為曾與真名和集一起生活過、正因為曾看過他們的笑容。
所以恙神涯很清楚。
真名的痛苦。
若非如此、她不會在失落聖誕中暴走，不會有那場提前到來的災難。
「她自己也不會願意成為『夏娃』——她也為自己的存在而痛苦著。」
恙神涯明白這一點。
因為他至今仍記得很清楚，記得自己在沙灘上睜開眼睛、第一眼所看見的那個女孩燦爛的笑容，記得她與名為櫻滿集的少年的陽光。更記得……
『失落聖誕』，那一日的崩潰與絕望。
「所以，我至今為止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她。」
「組建葬儀社也好，反抗GHQ也罷……在外人看來，我或許是個心懷家國之人，但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她而已。」
「哼？」
莖道修一郎冷冽地一笑，他道：「還真是有夠可笑的理由——」
這或許確實很可笑，然而.……
這卻也是恙神涯一路走到這裡的目標。
所有的一切。
都只是為了擁抱一個女人。
拯救這個國家.……不過是順帶的事情罷了。
所以為了這個目的，哪怕是『為王先驅』，也在所不惜。
不過——
「已經來不及了。」
莖道修一郎說。
恙神涯愣了愣。
然後下一秒，他便聽到了.……歌聲。
飄散的、悠揚的旋律。
這是——
「末日吹響的號角，『啟示錄』的開始！」
恙神涯的臉色微微一變，但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莖道修一郎看向了那『舞台』，。
在那裡。
真名……
開啟了『啟示錄』！
嗡然的振動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伴隨著跳動的舞姿、也更是伴隨著飄搖的歌聲。
——【啟示錄】，爆發了。
就如當年的失落聖誕一般。
先是一線流光閃耀、衝天而起，然後，便是重疊如波紋般的流光，在空中層層泛濫開來。
此起彼伏、重重疊疊。
於此之下的世界.……
有剛剛還行走在街道上的人，轉眼便被突然從體內湧出的『結晶』覆蓋，有在家中渡過閑暇假日的一家人正準備著今日的大餐，但在下一秒，便只剩下一地的晶石碎片，有老人哀嚎地躺在病床上死去、有年輕人驚慌失措。
汽車失去了操縱人員而發生追尾、空中的直升機筆直的撞向了矗立的高樓、滾滾濃煙在瞬間淹沒了世界。
有『雪』落下。
無聲、無血。
世界轉眼卻成了末日。
在櫻滿真名這位真正的『夏娃』的歌聲下，電視塔頂端的歌姬的聲音，直接就被衝散、掩蓋。
『錨』，在消退。
「你失敗了。」
達亞特文明沉睡之地，守墓人如此開口。
他看向了眼前的『安歌』。
看著他在歷史的『記錄』中，逐漸變得虛幻的身影。
看著他那失卻了錨、漸漸難以承受的王的影子。
「失敗？」
「不——」
「這僅僅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安歌卻道。
啟示錄的歌聲確實阻斷了楪祈的歌聲，讓整個世界、在瞬間墜入到形同昔日的慘劇之中。
但.……
「你知道，王冠的意義嗎？」
守墓人愣了愣。
他不知道安歌想說什麼，但他能夠感受到、他似乎有所依仗，似乎依然還有著底牌。
「很多人都認為，王冠是榮耀的象徵，戴上王冠，便握住了『權』與『力』。」
「但那是錯的。」
「凡所目視，皆為王土，凡所目視，皆為王權。」
「這是責任。」
「而不是權利。」
「王存在的意義，從不在光輝之下，而應該在黑暗之中、在絕望的時候。」
「因為王，本身便應該成為光。」
安歌微微閉目。
這一刻、他所見的，卻不再是達亞特文明古老的歷史記錄。
而是……
他立於人心中的國。
那被楪祈的記憶喚醒的、沉睡於人們體內的記憶。
掙扎、痛苦。
有人躺在地面上，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逐漸被結晶覆蓋、逐漸僵硬的手。
他突然想起了剛剛聽見的歌謠。
突然想起了那位童謠里『王』。
「我王，你往何處？」
有人低聲問。
有人如此渴求著。
這是之前，僅僅聽見歌謠的時候，他們的心中所沒有的念頭，但在這一刻，這聲音卻如此的強烈、這渴求，卻如此地真實。
因為他們在渴望救贖。
絕望之下……
哪怕是幻想的，也希望抓住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我王，你往何處？
有人在呼喚。
我王，你可在？
有人低吟著。
我王……
王.……
「我在。」
鎏金色的雙眼，在剎那間睜開。
在他們的心靈深處浮現。
這是源於沉睡之地之人的聲音，源於安歌的聲音.……
『靈視』與『王權』的結合。
王的眼，既是萬民的眼。
所以他能夠看見他們。
他們，也能夠看見他。
王不是孤家寡人，王不是一個人的王、
王是萬民的王。
王，當與萬民同在。
所以——
「我在。」
「王在。」
「.……」
聲聲句句。
如雷轟鳴。
這一瞬間，每個人的體內，都綻放出了流光。
這是源於『王』的力量。
也更是源於他們自己的。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著一個『王』。
每個人……
都該是自己的王。
「這是……」
『舞台』上的夏娃動作驀然僵硬。
她睜開了眼睛。
她感受到……
『天啟』，被擋住了。
「你以為……一段虛假的童謠，便能成為我的『錨點』嗎？」
文明的沉睡之地，安歌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前方。
但這一刻.……
守墓人卻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更多的人。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很多很多的人的影子。
他看到了此世的人。
也看到了他們心中的火。
看到了他們光。
更看到了……
『若此世盡無炬火。
那我——
便是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