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2章 漏下之症
趙宛舒勉強笑了笑,正要伸手,桑枝突然走了進來。
趙宛舒動作一頓,抬頭望來,就見桑枝沖著她比劃道:「小姐,外面有人想見您。」
「誰?」趙宛舒驚訝,但此刻能來見她的並不算多,江家就算了。
桑枝抿了抿唇,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垂著眉眼,但還是規規矩矩地回道,「我看到馬車上刻著崔字。應當是刑部侍郎家的人!」
「刑部?」趙宛舒挑了挑眉。
她可從來不認識什麼刑部的人,不過這卻是個很好的機會,她剛巧想打探打探蕭承煜的情況,正愁毫無門路,竟然就有刑部的人上門。
雖然有些太過奇怪,不過對於此刻的她來說,卻是個很好的機會。
她立刻站了起來,「我這就去。」
桑枝垂著頭,跟在她身側,趙宛舒走了兩步,才想起蕭韶光,她連忙回身走了回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光寫的很棒,不過姐姐現在有事,不能看你寫的大字了。那,等姐姐回來,姐姐一定給小光帶好吃的……」
說到這,趙宛舒心裡都浮起了罪惡感。
好在蕭韶光是個懂事的孩子,雖然很是失落,可他從來不會大吵大鬧,仍然乖乖巧巧地點了點頭,「那阿宛姐姐去忙,我去找小康小哥玩。」
只是,有些沮喪的垂下了頭,清淺的眼睫在他眼下落下淡薄的痕迹。
趙宛舒扯了扯唇角,她知道最近蕭韶光很不安,是她不好,可更多的她也無法說出口,只能歉疚地拍了拍他,便快步離開了。
蕭韶光聽著腳步聲越走越遠,不由吸了吸鼻尖,低頭望著手裡捏著的大字,眼眶微微潮濕。
不能哭!
哥哥也好,姐姐也好,他們只是要忙差事……
趙宛舒打開府門走出來,就看到一輛低調微奢的馬車,車前站著兩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見到趙宛舒,對方上前來福了福身,開口道:「請問是趙大夫嗎?」
趙宛舒愣了愣,頷首道:「是。」
「我們乃是崔府的,先前姑娘不是往我們府中送過信嘛!我家主子那時不在京中,過了中秋才回來,故而特地命我等來請姑娘前去看診。」
趙宛舒先前的確送過信件,但送的卻不是什麼崔府,而是宋府。
趙宛舒也如實回答了。
丫鬟笑道:「那是我家主子的母家,應當是王妃囑咐的吧!趙大夫可有需要帶的東西,我們可在此等候!」
趙宛舒早就背了醫藥箱,聞言,她搖了搖頭,「沒事,走吧!」
「趙大夫請吧!」
趙宛舒跟著她們上了馬車,桑枝也緊隨其後。
馬車咕嚕嚕從外城緩緩朝著內城駛去,大概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所謂的崔府。
不過馬車沒停到正門口,而是停到了後門,丫鬟下了馬車,沖著她笑了笑,「不好意思,趙大夫,我家夫人看診,實是不好叫府中更多的人知曉,便只能委屈你了。」
畢竟對方是燕王妃介紹來的,這般實是有些委屈。
好在趙宛舒也不在意,她跟著對方從後門入內,一路避開人群進了一座雅緻清幽的院落,院內瀰漫著一股子濃郁的藥味。
領著她進門后,丫鬟讓她先在花廳等一等,便進去尋自家夫人通報了。
趙宛舒隨意地抬眼看了看,花廳布置得很是溫馨優雅,可見這位夫人應該是個闊達之人。
她也沒等太久,很快丫鬟就出來,然後來請趙宛舒進去。
趙宛舒隨著進了室內,室內略顯昏暗,除卻藥味,她還聞到一股被香料壓住的淡淡腥甜味,她蹙了蹙眉頭,待得走到床邊,她便看到了這次病人的模樣。
是個極為漂亮的婦人。
但應該是病了許久,她的臉色很是蒼白,虛弱無力的依著枕靠,頭上還戴著抹額,見到年輕的趙宛舒,她略顯驚訝,不過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勉強扯起唇角笑了笑。
「咳咳,沒想到是這樣年輕的姑娘,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既是燕王妃送來的人,兩人又是至交好友,那沒道理對方會害她,故而崔夫人很快便接受了。
趙宛舒:「打擾了。我姓趙,趙宛舒,是受王妃所託前來的,先前多次沒見到崔夫人,還請見諒。」
崔夫人溫柔地笑了笑,「是我自己。我每到這季節,身體最是憊倦,便出去散了散心,倒是叫大夫你好等了,是我的不是。」
「不妨事。剛巧中秋,也是秋遊散心好時節。」趙宛舒邊回答,邊在床邊的矮凳上坐下,她剛微微傾身,崔夫人卻不安的往後推了推。
趙宛舒略略一頓,她慢慢道,「夫人,勞煩您先說說你的病症,然後,我再給你把把脈。」
崔夫人有些瑟縮,半晌,她才勉強忍住,抬起手,枕在趙宛舒準備的小枕上,但在趙宛舒把手搭上來時候,她又是一縮,飛快地收回。
趙宛舒一愣,「夫人?」
崔夫人勉強地扯了扯唇角,「我,我有點……」
趙宛舒露出明白的表情,輕輕道,「夫人別怕,我是個大夫,無論夫人是何病症,入我心,再不會有第三人知道。夫人便是不信我,也該信王妃的,是吧?」
也不知道是哪句起了作用,崔夫人的舔了舔唇角,把手又重新放了下來,「那,那就勞煩大夫了。」
趙宛舒點了點頭,手貼上對方的脈搏,略略垂下眉眼。
而這期間,崔夫人顯得很是有些焦躁不安,她另一隻手有些神經質地搓弄,臉頰都因為羞而緋紅一片。
趙宛舒初始還覺得奇怪,可等摸上脈搏,她似乎有些能夠理解崔夫人的心情了。
這是種羞恥的心態!
因為,她得的病,確實是讓人倍感難以啟齒。
也難怪,她方才總是避之不談,甚至先前還以秋遊為借口,許久都不曾回京,也不肯讓她來看診。
她收回手,抬起眉眼,望向了崔夫人。
崔夫人有些忐忑,她眨了眨眼,鼓起勇氣道,「大夫,你,你看出我這是什麼病了嗎?可,可還有治?」
也不怪她有這擔憂,她先前也匿名找過幾個出名的醫女,對方對此也是束手無策。
她也受夠了被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更怕被更多的人知道,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若不是趙宛舒是燕王妃送來的,她是絕計不敢叫對方治的。
聞言,趙宛舒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夫人,我想問下,你是否有漏下之症?」
「你——」崔夫人一愣,旋即,臉上浮起更多更多的紅暈,就是雙眸都瀲灧,盈潤了濕意。
旁邊的丫鬟連忙道,「你,你怎生能這般說……夫人,您沒事吧?」
這也太直接了吧!
趙宛舒不以為然,繼續道,「我乃是大夫,說話會直接了當一些,難免會有些不中聽。但,我也是想更直白的了解夫人的身體,如此才能對症下藥……」
「你能治好?」崔夫人卻抓住了重點,她一把抓住了趙宛舒的手,以一種看待神明的眼神,激動道,「你真的能治好我嗎?」
她真的受過了這種被側室譏諷,被丈夫漠視的日子,更受不了身體時時刻刻帶來的煎熬和羞恥,她如今連出門都不敢,就怕一個控制不住,叫更多的人發覺她的病症,從而遠離她,嘲諷她。
她只能放話說自己只想修身養性,禮佛吃齋,以此來避讓人群。
趙宛舒被她抓得有些疼,但這樣的表情,她卻也不是第一次見,她略略嘆了口氣,以肯定的語氣道:「只要夫人肯配合。」
「配合,我一定配合。大夫,無論你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好好做的,只要能好……」崔夫人急忙表明心意。
趙宛舒:「……那您先放開我!然後,回答我幾個問題。」
崔夫人慌忙鬆開了手,坐得筆直筆直的,目光如火炬,盯緊了趙宛舒,「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宛舒:「……」倒也不必如此。
不過,她也能理解崔夫人的難處。
這的確是很難啟齒的難堪。
便是在現代,也有無數人不敢開口,更何況是在古代。
她深吸了口氣,慢慢地開口道:「夫人可是經常頭暈目眩,氣短無力、心悸怔仲、失眠多夢,且偶爾便會有崩漏?遇上經期也會出現量多,甚至還會有腰椎疼痛……」
趙宛舒每說一條,崔夫人就點一次頭,直到趙宛舒說到最後那句:「……若是遇上風寒咳嗽噴嚏,或者是激動之時,夫人會有漏尿?」
崔夫人一愣,臉上又浮起了羞恥又痛苦躲閃的神色,雙手緊緊地抓著被褥,半天都沒回答。
趙宛舒繼續道:「夫人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
崔夫人低著頭,聲如蚊蚋:「……是。」
趙宛舒心中已然有了判斷,崔夫人應該是當年也沒做好月子,落下了些月子病,這些在年輕時可能不大顯,但年歲越大,便是會體現出來。
還有這漏下之症,更是常有之事……
也是根據女性身體才會有的。
趙宛舒:「夫人最後一個孩子,應該出生時體重比較大吧?」
崔夫人怔忪,抬頭望來,「你,你怎生知道?」
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垂下眉眼,「是的,他出生時足有八斤,府中都說我生得好,這些年他身體也頗為健康……」
這也是她唯一欣慰的地方。
趙宛舒點了點頭,「這便是了。孩子過大過重,在胎中容易壓迫膀胱……嗯,也就是排尿的位置,久而久之,增加壓力后,尿道壓力過小,待得生完孩子,腹直肌分離,便會有這種病落下。」
只是,若是沒有很好的產後護理,這些癥狀,會一直跟隨女性一生。
所以說,女性生孩子,很多時候是拿身體和命在拼搏。
她嘆了口氣,「其實,孩子出生哪怕是四五斤也是能夠養活的,只要營養夠,並不一定要長多大,反而是胎兒過大,容易導致生產艱難,造成一些慘案。」
譬如,一屍兩命。
不過,她也不好多提,只略略提了嘴。
崔夫人眼眶一紅,「那,那我這可還有治?還請大夫幫一幫我,我,我實在是受夠了被人恥笑的日子……她們私下還會笑我是騷猴子……大夫……」
說到這些悲傷的事,她再也顧不得體面,忍不住捂住臉痛哭起來。
她沒想到,她好好兒地生下孩子,除卻生下那刻的快樂,後面卻讓她留下了無盡的痛苦。
她有時候看著孩子就想,若是自己沒生孩子,是不是就不會被人背地裡指指點點了。
孕期其實也出現過這種情況,但那時候大家都說,腿部抽筋和偶爾的失禁都是常事,等孩子生下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結果,沒想到卻是越來越嚴重。
她就不明白,那麼多人生孩子,怎麼就她得了這種令人不齒的病……
因為這個病,她不敢叫丈夫親近,夫妻感情冷漠疏離,當年的感情也在這些年裡消失殆盡,她甚至連孩子都不想親近,早早把他送離身邊,以至於母子感情也淡漠。
每每春秋料峭多病的季節,她一旦有些不適,就不敢在府中多留,只能出發去郊區或者是廟宇里看診,生怕丈夫或者孩子探病,聞到些什麼。
實是痛苦難當。
趙宛舒默默地聽著她哭訴著,暗暗嘆了口氣。
這應該是她心中積累的苦悶。
誰不想要個健康的身體呢!
遇上這種病,她應該是承受了很多壓力的。
那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來自外部和自身心理上的。
直到對方哭得差不多,趙宛舒才緩緩開口,「夫人,您能生孩子,已然是很勇敢了。接下來我們好好的治病,一定會有所好轉的。」
「這樣,我先給您開兩貼葯,再教授您一些恢復的運動。然後,我會每隔幾日,會過來給您按摩,您按照醫囑,先照做著,看看是否能有效可好?」
崔夫人哪裡有不應的道理,連忙抹乾凈了眼淚,點頭如搗蒜,「只要能好,我都聽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