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鑽石與沙粒
紀臨江雖然口頭答應,但直播很快就開始了,他是沒有時間對視頻進行剪輯處理的,這種情況下有三種可能,第一:直播里的女人確實是陸瑾喬。第二:現場多機位拍攝,有技術人員隨時可以切換鏡頭,此外,現場還有願意配合拍攝的其他女人。第三:不是直播,而是提前剪輯處理過的視頻。
敬舒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紀臨江應該在現場安排的多機位拍攝,三百六十度向宋司璞展現陸瑾喬的「全部」,相當於三百六十度摧毀宋司璞,無死角拍攝,這麼變態的法子,紀臨江是做的出來的,所以當敬舒給出建議后,紀臨江才能那麼快想辦法無縫銜接,技術人員切換的多角度鏡頭語言豐富多彩。
至於他們從哪裡弄來了一個女人配合,敬舒不得而知,或許是電話里那名小廝提及的黎姐?只要是願意配合演戲的女的,誰都能來這場直播,畢竟不需要她們露臉,露臉的是陸瑾喬,隨便一個鏡頭切換成陸瑾喬昏厥的臉,就足以讓宋司璞瘋魔。
總體分析下來,紀臨江應該採納了她的建議,沒有動陸瑾喬。
敬舒開車來到陸瑾喬的所在地,仰頭看著高高的樓層,她其實不清楚陸瑾喬和紀臨江之間是什麼關係,暫時無法甄別是敵是友,但有一點可以確認,紀臨江無法像利用自己一樣利用陸瑾喬,如果可以利用她,或許根本不需要閔敬舒這個贗品出馬,直接就能讓陸瑾喬拿下了宋司璞。
仔細分析一番,陸瑾喬應該……無公害。
敬舒在車裡換了套白裙子,將管家綁結實了,拿走了他的手機,根據獲取的消息,看押陸瑾喬的兩個人都很能打,敬舒不能跟他們硬碰硬,也不能節外生枝,一旦驚動紀臨江,她就完了。
敬舒往樓上走去,按照報給她的門牌號,來到了房間門外,貼近門聽了聽裡面的動靜,隔音效果很好,聽不到裡面的情況,她的手中握著那瓶噴霧,採用兩種策略,第一:如果不好下手,就以紀臨江委外她前來的是由先套近乎,再出其不意,畢竟她和紀臨江之間的事情,紀臨江的下屬應該都心知肚明。第二:如果好下手,就直接開干,她這張和陸瑾喬相似的臉,可以混淆視聽。
敬舒深呼吸,隨後按響了門鈴,她的手按在貓眼上,阻止了裡面的人偷窺。
「誰?」房內有人問。
敬舒沒吭聲,繼續按響門鈴。
「暗號!」房間里的人冷聲。
敬舒皺了皺眉,還有暗號?她依舊按著門鈴。
房間里再無動靜。
看來他們很謹慎,敬舒看了眼隔壁,隨後敲響了隔壁房門,以送外賣的借口騙開了鄰居開門,敬舒用袖子捂住口鼻,朝著開門的中年男人噴了大量的水霧,待男人癱軟之際,徑直闖進了中年男人家中,家中沒有旁人,敬舒從窗戶外的空調外掛機上跳至目標房間的掛機上,推開半開的窗戶翻進去。
燈光昏暗的房間里,一名頭髮黑長的女人正坐在桌邊寫字,美麗的面龐,白皙的肌膚,還有唇角恬靜的笑容,如幽幽綻放的百合,皆散發著美好的氣息。
她看見敬舒跳了進來,目光觸及敬舒的臉,女人微微有些訝異,眼裡略過一抹驚艷的光,似是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陸瑾喬的視線凝在敬舒的臉上。
敬舒如同一片枯朽的落葉,顫巍巍的掛在寒風凌冽的枝頭,看著那個女人眼角的垂淚痣,情緒靜悄悄的崩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陸瑾喬。
陸瑾喬的真人比照片更靈氣,五官更精秀,雙眸閃動,眉宇間有洒脫的純真,敬舒無法用言語形容她的美,她似晨間的露,暮間的汐,夏日的光,冬日的暖陽,乾乾淨淨,讓人生出莫名的保護欲,想要保護她的光芒,像是呵護黑夜中搖曳的燭光。
她的五官雖精秀,但沒有照片里那麼標準,可湊在一起,便美極了。
只是坐在那裡,就將敬舒的靈魂吸附了過去,敬舒忽然變得無比矮小丑陋,自卑的陰影覆蓋了她,讓她的靈魂卑微的匍匐在地,避無可避。
陸瑾喬靜靜看著她,好奇的從頭到腳打量她。
敬舒說,「宋司璞讓我來帶你離開。」
聽見宋司璞三個字,陸瑾喬整個人容光煥發,她從桌前起身。
看來不用對陸瑾喬使用噴霧了。
許是聽見房間里有動靜,一個隨意揪著馬尾,穿著無袖短褂的女人往房間里走來,「瑾喬,怎麼了?」
「站著別動。」敬舒低聲對陸瑾喬說了句,隨後快步像門口走去。
黎姐剛走到門口,便迎面遇上了敬舒。
黎姐看著她的臉微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時,敬舒的噴霧自下而上,向黎姐的鼻孔噴去。
敬舒忽然捂住了口鼻,黎姐察覺不對,剛要動手,敬舒警覺地往後跳了兩步,拉開距離,再次沖她的臉噴出大量水霧,水霧撲面,黎姐扎紮實實吸入了兩口,四肢忽而麻痹,全然軟綿綿的坐倒在地上。
陸瑾喬擔憂,快步往黎姐的方向跑來。
「我說了站著別動!」敬舒低斥,「你不想見到宋司璞了?」
陸瑾喬止了步子。
虎子聽見動靜覺得不對勁,從廁所跑了出來,「黎姐,誰來了?」
敬舒立刻俯身趴在黎姐倒地的地方哭,她的頭低垂,穿著白裙子,看不真切。
「瑾喬,發生什麼事了!」虎子快步跑來,剛靠近敬舒,敬舒猛然抬頭,噴霧大量噴向虎子,虎子震驚地看著她,似是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敬舒持續的噴霧便撂倒了他。
果然她這張臉,行事很便利。
「瑾……瑾喬……不……不你……你不是瑾喬!」虎子驚恐地指著敬舒,這張冷漠的臉乍然跟陸瑾喬很相似,可是仔細辨別,根本不是瑾喬!
敬舒沒言語,快步走進房間里牽住了陸瑾喬的手,便往外跑去。
陸瑾喬慌忙之下拿走了記事本,頻頻回頭,擔憂地看著地上的黎姐和虎子。
「他們沒事,睡上一夜,明天一早就醒了。」敬舒牽著她飛快下了樓,這噴霧相當於安眠藥的功效,對人體沒有傷害,她將陸瑾喬帶上車。
陸瑾喬焦急的對她比劃著手勢。
敬舒看不懂,信口胡謅,「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按照宋司璞的吩咐帶你離開。」
聽見宋司璞三個字,陸瑾喬便安靜了下來,敬舒開著車通往郊區,她不會讓宋司璞和紀臨江完成交易,一旦紀氏控股宋氏,紀臨江便如虎添翼,更加難以對付了。
決不能讓紀臨江稱心如意,亦不能讓她就這麼回到宋司璞身邊,在家仇徹底水落石出前,她不會把陸瑾喬給任何人,這個女人在自己手中,便證明自己擁有了與他們談判的權力。
陸瑾喬在本子上寫下一串字,豎起記事本。
敬舒看了眼,記事本上寫著:黎姐和虎子哥不是壞人,他們陪伴照顧了我三年,是我最好的朋友。
敬舒皺眉,「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突然消失了?可以詳細告訴我么?」
陸瑾喬思索片刻,在本子上寫道:可以。
她很認真的寫下了很長一段話,像是寫長篇作文,眉眼透著認真,字跡漂亮。
敬舒靜靜的開著車,陸瑾喬的身上有青草味兒的體香,整個人散發著美好真誠的純凈,哪怕不用隻言片語,也會讓人無條件相信她,想要保護她,她如初雪,如胎嬰,半點公害都沒有,哪怕第一次跟敬舒相見,她也能坦誠相待,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全無防備。
敬舒忽然有些明白,宋司璞為什麼會那麼那麼愛陸瑾喬。
因為這個女人,是世間真善美的代名詞,她有純天然的真摯,不摻俗世的雜念。
陸瑾喬寫道:護士說那個自願捐獻器官給我的人手術前夕忽然反悔,我的身體拖不了太久,我不想連累司璞,也不願看到司璞為了我日夜操勞,便不告而別,本想從我和司璞最愛的那個海邊離開,是紀先生及時救了我,將我送往國外接受治療,並幫我找到了捐獻者,這三年我前後通過五次手術,身體得以恢復到這個程度。
敬舒唇角微微顫抖,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相信陸瑾喬說的每一個字,她佯裝無事,又繼續說,「自願捐獻器官?你知道那個自願捐獻器官又反悔的人是誰嗎?」
陸瑾喬搖頭,寫道:司璞說是一個與我相似的女人。
淚水模糊了雙眼,敬舒握緊了方向盤,心如刀割,「紀臨江為什麼要救你,想過么?」
陸瑾喬寫道:紀先生說,他是司璞的好朋友,有法子救我,讓我不要放棄。
好朋友?敬舒笑了聲,「三年,你為什麼不跟宋司璞聯繫?」
陸瑾喬寫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康復,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來,如果無法活著,和司璞聯繫只會讓他更痛苦,紀先生說,等我身體康復了,便送我回司璞身邊,我一直等著這一天。
她知無不言,又一無所知。
敬舒抓緊了方向盤,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麼白,怎麼可以在這場因她而起的戰場上這麼遺世獨立,追本溯源,她才是這場戰爭的導火索,為什麼她像是最無辜的人,陸瑾喬越是乾淨純白,敬舒越發覺得自己骯髒不堪,心底的妒忌和怒意涌動,最終化作了蒼白無力的悲哀。
她想象了無數個跟這個可恨的女人相見的場景,無一例外的想將自己遭受的一切痛苦施加給這個女人,讓她嘗嘗她的痛苦,讓她體會體會她的痛不欲生,要給這個姓陸的女人換一張她自己厭惡的臉,讓她嘗嘗被這個世上最險惡最殘忍的男人欺騙的滋味兒!
可是,當真正見到了陸瑾喬,心裡凝聚的所有不甘和憤怒只能自己硬生生吞下去,這個女人一無所知,她是毫無雜質的鑽石,讓人不忍心敲碎。
而敬舒,則是泥濘的沙粒,可以隨意踐踏。
從何時起,她,閔敬舒,一個驕傲的,爭強好勝的女人,淪落成了一幅喪家之犬的樣子,被自卑的陰影籠罩,彷彿再也等不到天亮,這張臉,成為她不顧一切赴死的理由。
噁心,罪惡,羞恥,屈辱,卑微,只想將自己藏起來,藏到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你哪裡不舒服嗎?」陸瑾喬在記事本上寫下。
敬舒不想要她的關心,不想讓她的靠近,這個女人任何善意的示好,都讓敬舒察覺到自己靈魂的骯髒,臟極了,可是,敬舒卻是連吼她閉嘴都不忍心,她將眼淚逼回眼眶,說,「字寫的很好。」
陸瑾喬笑開,寫道:是司璞教我的。
敬舒沒有言語。
陸瑾喬又寫:司璞的字最漂亮,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覺得你像是司璞筆下的字,既鋒銳又端秀,工整美麗極了,我從沒有見過你這麼美麗的女子,像是酒巷深處打磨的珍珠,也像司璞的鋼筆寫下的字,淪陷進去,一眼萬年。
敬舒臉色發白。
陸瑾喬給她寫了很多關於宋司璞的事情,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關不上了,她滿心歡喜描述的宋司璞,那些細枝末節,是敬舒從未看到過的另一面,像是初春伸展的枝椏搖曳著殘雪的閃光,站在春天裡的陸瑾喬看到的是生機勃勃的綠色暖陽,而站在冬天裡的敬舒看到的是殘雪冰冷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