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Chapter14.
考慮什麼?
薛宥卡不知道,但接下來聽見程譽來了句:「你聽清楚沒?」
「聽清楚了,你說考慮一下,嗯。」
程譽這才回過頭去看他,看見他還很快樂地在吃乾脆面。
自己要是拒絕了,他是不是會哭?
程譽更煩躁了。
「葯抹完啦。」薛宥卡歪著頭望著他的眼睛,「哥哥,你的手錶一直在響。」
手環無法關閉,程譽也摘不下來,只能努力把情緒控制下來:「走吧,我送你回家。」
薛宥卡怕穿幫,先回姑母家,看見表姐還沒回來,他說自己提前回來了,表姐還要等會兒——這很符合女兒的作風,姑母也並未懷疑,開車把他送回去了。
車上,姑母說起他們過幾天搬走的事:「我們搬了啊,房子就空了。」
「姑母,你們以後不回來了嗎?」
「要,要回來的,不過你表姐要上學,我要照顧糕糕,回來也待不了幾天。」去大城市最重要的原因除了女兒讀書,還有小兒子的病情,「到時候啊,你放假就來北京玩兒,姑母帶你去爬長城。」
姑母車速放得很慢:「我們搬走了,房子一空,你要上中學,就搬到姑母家來住。」
薛宥卡搖了搖頭,說自己可以騎車上學。
「可不是讓你白住,有空的時候幫姑母把屋子裡打掃一下,房子要住著才有人氣,你爺爺奶奶也搬過來一起住,你奶奶可以給你做飯,這麼多人一起照顧你,你學習還怕沒有動力?」她之所以這麼說,是知道多半很少有機會回來了,房子空著或者租給外人,都不好,不如騰給家裡人住。
到家,薛天亮醉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
何小由哼著歌在衛生間洗頭,聽起來心情不錯,薛宥卡跟她說了一聲,準備進房間,被何小由喊住,她頂著滿頭泡泡,側過頭看他道:「米米,周末媽媽帶你去磬州一趟,聽個英語講座。」
何小由時不時地帶他去聽一次講座,薛宥卡已經習慣了,應了聲,洗漱後進了房間,鎖門后,把瓶子里的螢火蟲放了出來。
在沒有開燈的房間里,這星星點點的熒光照亮了四面牆壁上貼滿的動漫海報。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薛宥卡突然聽見壓抑的吵架聲。
「薛天亮!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了,米米還要上學,這些都是給他讀書的錢,你休想碰!」
「你一個月就回家一次,你哪裡像個父親了?!」
「小點聲……別把米米吵醒了。」
薛天亮每個月就回來幾天,這避免了矛盾,但有些時候,他們還是會吵起來。
薛宥卡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真的像虎皮媽媽說的那樣,爸爸在外面賭錢了。
很快,外面的吵架聲就沒了動靜。第二天一早,薛宥卡看見那些螢火蟲都死掉了,就把他們全部撿起來,放回玻璃瓶。
何小由給他做了早飯:「米米,等會兒你爸送你去奶奶家住幾天,周末再把你接回來。」
薛宥卡看了看她,又看向薛天亮,兩個人都不像昨天那麼開心。
「好的。」他乖巧應了。
到奶奶家,薛天亮熄了火,掏出錢包,給了薛宥卡兩百塊:「給你媽媽買禮物,把存錢罐都掏空了吧?」
薛宥卡本來不想要的,突然想起他們昨晚吵架的事。
他伸手接了錢。
「爸爸,這筆錢我幫你保管,以後再還給你。」
薛天亮像嘆息那樣輕笑了一聲:「乖孩子。」
「你不要買彩票了。」薛宥卡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賭錢,也沒有提這個事,他湊過去抱住薛天亮,「你也不要惹媽媽生氣了。」
薛天亮鼻子一酸,揉揉他的頭髮:「嗯,爸爸答應你。」
下車后,薛宥卡隔著車窗玻璃,突然喊了聲爸爸。
薛天亮看著他在玻璃上親了一口,聽見兒子的聲音說:「爸爸我愛你。」
然後薛宥卡就跑了。
「愛」這個字,是羞於啟齒的,但薛宥卡偶爾會說出口。因為他知道父母愛他,同時他的想法也很簡單,認為成年人也會被愛所絆住,無論有什麼矛盾,都會因為這個平凡而偉大的字眼煙消雲散。 ——
虎皮知道他回來了,跑來找他去電動遊戲廳,薛宥卡心裡雖然很想去,但還是拒絕了。
「我下午還有點事,我約了朋友的。」
「你約了哪個朋友,同學嗎?那可以一起去啊!」
薛宥卡想了想,覺得程譽百分之百不會喜歡虎皮的。
「是你不認識的,他讓我不要叫別人。」
虎皮走的時候有點不高興,薛宥卡看他這樣,心裡也難受,大概是薛天亮和何小由的事影響了他的心情,一整天都提不起勁。
下午,他把裝著螢火蟲的玻璃瓶埋在了無花果樹底下,給它們堆了個墳墓,然後一個人躺在樹屋裡聽歌發獃。
這個年紀的孩子,對外界的感知最為敏銳,大人都當他們是小孩,其實不知道小孩兒心裡什麼都清楚,薛宥卡就那麼睡著了,是被人叫醒的。
他從樹屋爬出去,看見下面站著的人居然是程譽,非常意外:「你怎麼來了?」
「你們家門開著,裡面沒人,不怕小偷?」程譽招呼他,「小孩兒,下來。」
薛宥卡揉了揉眼睛:「沒人會偷東西。」
「你說給我做嚮導,不會忘了吧。」
「那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看瀑布?」
「這兒還有瀑布?」
「有啊!」說著,他順著繩梯爬下來,沒成想,梯子上的木材突然斷裂,他一腳踩空,薛宥卡甚至來不及反應,就從一人高的繩梯上摔下去了,一瞬間天旋地轉。
正好朝著程譽站的位置摔,程譽本想躲開,但這一瞬間的工夫,根本來不及思考,便伸手抱了一下。
程譽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但這從天而降的重力太沉,程譽後退一步,倒在了地上。
程譽躺在青草地上,頭頂是被風吹動的無花果樹樹葉,以及一片沒有污染的藍天白雲,鼻尖是薛宥卡的短髮,帶著皂香的溫暖皮膚,心臟不受控制地咚咚跳。
感覺非常陌生。
過了好幾秒,薛宥卡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摔疼,被人抱住了——身下是個肉墊,能清晰感受到程譽身體傳來的溫熱感。
「喂。」躺在下面的程譽,手臂從他腰上挪開,指尖點了點他的胳膊,「帶我去看瀑布?」 ——
「這就是你說的瀑布?」
程譽仰頭看著從山澗中央噴出的一縷流水,落入潭中。
那潭約莫只有半個籃球場大,不深,清澈能見底。
「當然叫瀑布了,以前我跟虎皮,還有其他幾個哥們兒來這兒游泳。」他坐在潭邊,脫了鞋把腳放水裡,「在那下面。」他指著瀑布,「我們挨個沖澡。」
「沖澡?」程譽一聽這話,不免扭過頭去看他,「你跟……幾個男生?」
「對,是三年級還是四年級,我也忘了。」薛宥卡躺了下來,望著天空,水潭邊的雛菊隨風搖曳。
程譽皺了皺眉,長得像男孩兒,性格也男孩子氣,居然跟那麼多男生一起游泳。
算了,三四年級,都還是小孩兒,他勉強說服了自己,但還有點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不高興:「以後不許跟那些男生游泳。」
「什麼?」
程譽:「……水裡不幹凈,會染病。」
「染什麼病啊,不會的,這水是山泉,乾淨得不得了。」說著薛宥卡坐起來,彎腰在水潭裡鞠了一捧水,當著程譽的面喝了一口,然後潑在了臉上。
程譽低頭看見他在水潭裡晃動的腳丫子,不說話了。
「你要不要喝一口?甜的。」薛宥卡臉上掛著清澈晶瑩水珠,頭髮都打濕了,淺色的雙眼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不。」程譽抿緊了唇。
薛宥卡看他還是不高興,有些沒轍,想哄他高興,又講了幾個笑話,問他好不好笑,程譽還挺配合,臉上沒什麼表情地說好笑。
「那你倒是笑一個啊!」跟程譽聊天,薛宥卡沒勁極了,還得花心思逗他,「像你這樣很容易得痴獃的。」
他說著有了主意,悄悄伸出手,乘其不備直接伸到程譽衣服里,撓他的腰——程譽沒想到他來這套,立馬朝旁邊一躲,見他躲,薛宥卡不僅不退縮還撲上去,程譽被他撓到了痒痒穴,越躲越往後:「喂!」
「差不多得了!」
薛宥卡還在笑,問他癢不癢。
接著,一個沒注意——「咚!」
程譽載到了水裡。
薛宥卡傻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哥哥!」
正準備跳下去救他,程譽浮上來了。
黑髮貼著臉,水珠順著臉龐朝下顎滑落,程譽甩了甩臉上的水,沉著臉從水潭上岸。
他喝了別人的洗腳水。
薛宥卡看他表情,一下有點不敢動,語無倫次地道歉:「程譽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程譽沒有應聲,手掌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提著后領把上衣脫了下來,背過去擰乾。
渾身都在滴水,從髮絲上滴落的水珠順著年輕結實的背脊,沒入顏色因為進水而更深的牛仔褲。
褲子和鞋全濕,穿著非常不舒服,但程譽也沒有在他面前脫下。
把上衣擰得半干,程譽又把衣服穿上了。
皺巴巴的T恤掛在身上,程譽半回頭,被打濕的臉因為那顆淚痣顯得妖異,筆挺的直鼻滑落一滴細小的水珠,從鼻尖滴落。
薛宥卡更不敢說話了。
「下山。」他吐出兩個字。
薛宥卡沒有作聲,默默地跟在他背後,跟了一會兒才敢出聲:「你生我氣了嗎?」
「不。」
程譽滿腦子都是,他喝了別人的洗腳水。
「你肯定生氣了,你都不理人了……對不起啊哥哥,我就是…想讓你笑一笑,讓你高興一點。」
「沒有。」
兩人一前一後地順著坡下山。
薛宥卡是真怕惹他生氣了,一路都在說,要給他雞蛋鴨蛋,給他捉鱔魚,還問他家裡有沒有老鼠,說去他家裡幫他滅鼠,什麼好話都說了,最後程譽不耐了,回了句:「你怎麼隨便摸別人?」
「……你又不是別人,摸你怎麼了。」
「薛米米。」程譽的耳廓疑似有些發紅,「我還沒答應你呢。」
「什麼?」他沒聽懂程譽這句。
「沒什麼。」
「哦……那你還氣嗎?」他揣測地看著程譽的表情,什麼都看不出。
「不。」
下山的路途中,兩人就在一直詢問「還生氣嗎?」「不生氣了吧?」「真的不氣了?」這類問答當中度過,下山後,路過一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程譽側過頭去看,薛宥卡立馬開始介紹:「好看吧?之前跟你說漂亮,你還不信。」
程譽:「嗯。」
薛宥卡悄悄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
程譽低頭:「又摸我?」
「我摸看看你衣服好像幹了。」他說,「不過褲子還沒幹。」
程譽鞋子襪子全濕,只想快點回家。
結果走著走著,路口出現了一隻黃色土狗。
「我靠。」薛宥卡忍不住飆了髒話。
他拽住程譽的胳膊不讓他繼續走了:「你別動,這狗叫大黃,很兇的。」
程譽看過去,那隻土狗擋在路中央,一副咬著牙要衝上來的模樣。
程譽不知道他在怕什麼,彎腰撿了塊石頭掂量了下,手一甩,把石塊丟出去——薛宥卡根本來不及阻止,就看見大黃髮飆了,發瘋似的朝他們衝過來。
薛宥卡反應極快地拔腿就跑。
程譽愣了一秒,看那狗模樣著實兇狠,有點無措,轉身也跟著跑。
薛宥卡跑得飛快,回過頭看見程譽在後面,狗朝他飛奔而來。薛宥卡停了腳步,回過身去直接牽他的手:「你怎麼跑那麼慢!」
程譽穿著又重又濕的鞋,根本跑不動,他無法思考更多,只能感覺到兩排風穿梭在耳旁,他被人牽著手,在鄉間小路上飛奔。帶著油菜花氣味的風拂面,程譽半乾的黑髮揚起,側頭看向身旁奔跑的人。
時間好像變慢了,胸腔的跳動變得沉重癲狂。
薛宥卡半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氣:「那傻狗,神經病,艹,追了我們起碼一公里,沒見過這麼記仇的,要死了要死了。」他抓起衣服下擺扇風透氣,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腰。
程譽別開目光,也喘得厲害,因為跑步而紅了整張臉,嘴裡說:「別講髒話。」
薛宥卡嘿嘿地笑,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你的手錶,怎麼一直在響。」
「壞掉了。」程譽看著這個一點不像女生的野孩子,卻感覺他正在發光。
「你剛才,回過頭來牽我。」程譽問他,「為什麼?」
「當然是怕你被狗咬了,你嬌生慣養的,沒見過這種野狗吧。」萬一程譽被咬了,找自己賠錢怎麼辦。
「是沒見過……」程譽的目光比平常更深,慢慢地笑了,「這麼野的。」
薛宥卡說野狗已經走了,正想拉著他走人,被程譽抓住了手腕:「喂。」
「前兩天你說的事,我考慮好了。」程譽停頓了下,「可以試試。」
「什麼?」薛宥卡抬頭去看他。
程譽臉上的緋紅從眼角淚痣飛到耳後:「你知道我說的什麼。」
薛宥卡張了張嘴。
他壓低了聲音:「薛米米,你不要明知故問。」
艹,程譽心裡暗罵,他生平還沒幹過這種丟人事。
還好這是荒郊野外,沒有別人。
薛宥卡看他扭開臉的樣子,更懵了,什麼什麼啊……
算了,這大少爺就這破性格,問也問不出來。
「哦,那好吧。」他隨口應道。
程譽聽他應了,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也不知道怎麼表示,索性抬手在他腦袋上亂揉一通:「明天哥哥帶你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