闋四 疑雲煩事莫奈何
帝王家的婚事素來繁冗，即便隻是掛個空頭名號的王爺，娶個老婆，前前後後籌備起來也要好些時日。
所以佳煦不急，之前拉攏的一些內宮關係，現在也正好能打理打理。加之皇帝又升了她的官職，她現今是三品女官執掌秀儀宮，時間就越發自由了。
不過佳煦想不明白，皇帝為何要讓她來執掌秀儀宮。
雖說嫁給王爺前必定要先升個官，可這秀儀宮宮主的身份可不普通。
秀儀宮是負責專程給皇帝挑老婆的地兒，逢著三年選秀時候忙一忙，平日裏就是女眷們修身養性的大宅院，以備皇帝……咳咳，臨幸。
說白了，秀儀宮的宮主就是皇帝的嬪妾。
左思右想了半日，怎麽算都是那狗皇帝占她的便宜。
“參見娘娘！”
佳煦摸準了宣弘景的意思，正黑著臉整理屋子。秀儀宮剛換的主子，剛搬過來也要忙一陣子。
門外突然闖進一個綠衣小宮娥，慌慌張張，進來就是結結實實一跪。
佳煦驚得手上一抖。
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稱呼自己。
還有，小姑娘，你有話倒是好好說啊，大晌午跑過來哭哭啼啼。
佳煦的第一反應就是，莫不是哪個宮的娘娘得了她任職的消息，趕早派個宮女來磕磣她的。
忙丟了撣子，皺眉瞧著淚人兒：“你是哪個宮的，我這剛上任，怎麽就哭起來了。”
唔，似乎是該自稱本宮的。
綠衣宮娥聞言，瑟瑟縮縮抬起頭來，那梨花帶淚雨的小模樣倒不像是假裝。
抽抽搭搭了一會兒，這才答話：“求娘娘救救懷薇宮主……”
說著邊扭頭往身後看，牙齒打著顫，像是遇到了極其害怕的事情。
“有人跟著你麽？”佳煦見狀，心下也跟著緊縮了一陣，忙行至門前，往院子裏瞧了瞧，轉身又對著小丫頭道，“你有話好好說，懷薇宮主怎麽了？”
懷薇宮主，即中南世家之女，中南懷薇。是秀儀宮的上一任宮主，昨日來交接時，佳煦還有幸打了個照麵。
是個美人兒，氣質淑華，淡妝素裹，隱約間有股子柔弱的仙氣。
中南懷薇離開秀儀宮後就直遷到了懷香殿。
懷香殿可是個好地方，緊鄰皇帝的寢宮，先帝的寵妃們就住過那屋子，聽說但凡進了那處，便是進了九五之尊的溫柔鄉。
隻是，這好好兒的升遷，皇帝一口允諾的事兒，怎麽就出了岔子麽？
佳煦上前扶了綠衣宮女一把，不料她整個身子都是癱軟的，仿佛抽空了氣力。
無奈，隻能由著她跪。
“懷薇宮主不是住在懷香殿麽，那可是有聖上撐腰的。”
說及此，卻見那綠衣宮女忽地雙目圓睜，蒼白的麵上盡是驚恐之色，也不知是被話裏的哪處刺激到了。
“聖、聖上！”宮女緊捂著嘴，拚命搖頭，發間的翡翠珠釵散落，嘴裏仍舊是斷斷續續念叨著，“聖上……娘娘救救我家主子！”
雙手瞬地拽上佳煦的袖口，“救命！救救她、救救她……”
“她到底怎麽了！”佳煦不耐，一掌擊中那宮女的肩胛，強迫她冷靜，“聖上對她不好？”
“聖、聖上他，他要殺娘娘……娘娘的血滿屋子都是……”
什麽？！
“來人！速速將這妖言惑眾的妖女拿下！”
門外如同臨空而降的天兵，不待屋裏的人反應，瞬時間便圍了一個圈。
佳煦一手護著跪地的丫頭，清麗的麵容震怒：“放肆！”
為首的統領作揖上前，黑麵嚴肅而略帶慌張：“啟稟娘娘，此女乃妖言惑眾之人，臣等奉命捉拿，還望娘娘配合。”
“奉命？奉誰之命？皇帝竟閑到連個丫鬟也要如此興師動眾麽？”
不知為何，三年來不曾為人說話的佳煦，此刻竟是很想護著這丫頭。
再者，她也確實聽清了這丫頭方才那番荒唐話。
不，這也許並不荒唐。
能冒著生命危險前來求助一個剛剛到任的掛名娘娘，想必的確是走投無路了。
且那番話話裏的內容，也著實令人膽寒。
宣弘景，他到底在搞什麽鬼！
“此妖女犯下死罪，臣等多有得罪了。”說時，統領大人已下令，“拿下！”
無奈，佳煦幫不了她。
隻能眼睜睜看著麵無表情的侍衛們將那渾身癱軟，雙目失神的丫頭生生拉走。
而那丫頭被拖著走時，嘴裏依然在重複那句話：“救救宮主吧，救救她……”
佳煦心頭五味雜陳，起身瞧著浩浩湯湯出門去的侍衛們，隻覺無助又無趣。
這是皇帝的地盤，所有的事情都遵循著他的規則。
“娘娘，臣冒昧問一句。”統領大人行至門邊時，忽地回身，剛毅的臉上帶了一絲猶疑。
“問。”
“娘娘可曾聽到這妖女說過什麽？”
嗬，看來這丫頭說得八成是真的。
“本宮從未見過這丫頭。”佳煦淡淡轉身，彎腰拾起桌案上的撣子。
很多時候，她都自顧不暇。
連著幾日，宮內差不多已打理妥當，佳煦沉下心來看畫像——這是她目前的任務之一，給皇帝挑老婆。
順便還想著抽空探查懷薇宮主的事情。
卻沒料到事情繁瑣到一定境界，忙得昏頭。
本以為隻用看看美女就罷了，哪知還要應付朝中許多權貴。
先前都在禦前伺候，除了皇帝，並不需要應付別人，今次一躍成了主子，還是個掌管無數少女命運牽連無數家族興衰的主子，前來送禮的人將門檻都踏扁了。
一著不慎，沒準兒就結了仇家，行事竟是比伺候皇帝時還要多些心眼。
但萬事都有個兩麵，這中間有多少風險，必定就有多少回報。如此前前後後想著，日子也算尋得一絲絲安慰。
隻是今日來的這對父子，當真不好對付。
佳煦撫著手中的美人兒畫像，心尖汨汨冒著酸澀，若是能把畫上的美女換成俊男，想必會更好吧？
不免自哀自憐。京城第一美女梟若耶，生得一副好臉蛋，還有個寵她上天的丞相爹爹，護她如心肝的將軍哥哥。
梟若耶晉升一事早已敲定，可即便是這樣，兩個位高權重的男人還是不放心，下了早朝便親自尋來。
佳煦有些傷神，她入宮三年，每天活在刀刃上，卻從來連個問候的人都沒有。
雖說後來當了一段時間奉茶，偷偷送禮的人不在少數，可送來的畢竟都是些死物，冷冰冰叫人心裏愈發寒涼。
如今看著別人的親人，羨慕得緊，也恨得緊。
“不知小妹進宮後，可保平安否？”
聞言，佳煦緩緩抬頭，眼底已是紅紅一片，她眨眨眼，輕輕放下手中卷軸，深吸一口氣後才算收住心神。
抬眸望向一旁端坐的人，正是方才問話的梟將軍，梟玄，丞相府的大公子。
梟將軍果如話本子描述那般，玉冠束發，英姿颯爽，濃烈眉目裏透著幾許溫和，乍一看真是一表人才。
其實佳煦也是有哥哥的，一點兒也不比眼前這人差。
蜷在袖子裏的手微微握拳，佳煦笑得不動聲色：“大將軍這是什麽話，皇宮戒備森嚴，可謂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之一。”
這話說出來也就是頂頂嘴皮子罷，佳煦獨處深宮，自然是最明白其中的是是非非，刀光劍影。
更何況是這般模樣的美人兒，佳煦摩挲著畫像上精致的五官，酸澀時也有些惋惜。
這樣的姑娘仿佛生來就與世不合，縱使傾國傾城也終究躲不過紅顏命薄。若是有些心計倒是能勉強活得長久些。
梟玄微微皺眉，剛一進門他便看出來，這新上任的宮主不是好收買的主。
可梟玄是個急脾氣，尤其有關妹妹的事，他打小就寵她護她，見不得她丁點不好。
縱是眼下忌諱重重的場合裏，聽了宮主這番話，也終是忍不住反駁：“皇宮裏是個什麽情況，我想宮主很清楚。別的我管不著，但若是小妹進宮後有個什麽萬一，我大將軍府定——”
“嗬，”佳煦覺著好笑，不等他說完便打斷，“大將軍許是剛回朝，有些事可能還未聽說，不過，丞相該是聽說過了吧。”
她美目一轉，看向端坐左側，全程悠閑品茶的丞相大人。
丞相堪稱老奸巨猾，自個兒靜坐一旁，由著兒子口無遮攔，當真是擺足了架子。
聽著話茬撂過來，丞相才終於擱下茶盞，臉上褶子笑得微顫：“秀儀宮的梅花茶實在甘甜可口，喝完還落了絲絲苦澀，叫老夫欲罷不能啊。”
佳煦笑笑，卻不由著他岔開話題：“丞相若是喜歡，那我便早差人送些去，或是日後路過宸淵王府，得空也可以去喝上一杯。這梅花茶都是我自己晾曬的，別處怕是喝不著。”
兩句話，既全了丞相的麵子，也亮了自己的身份。
宸淵王妃這個身份，已經是鐵板釘釘，這個時候不用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梟玄聽到這句倒是吃了一驚，濃眉皺起，雙目圓瞋，脫口而出的語氣也很是在意：“你要嫁給宸淵王？”
佳煦聽了這般語氣，越發覺得宸淵王是塊肥肉，笑得溫婉，低頭嬌羞狀，不說話。
“嗬，既然王妃親自邀請了，本相也就不客氣，隻不過小女的事情，還勞煩多多費心。”丞相一張紅潤的老臉上顯了幾分輕蔑。
嗬嗬，佳煦收起畫像，起身作揖：“請丞相和將軍放心。”
等我成為王妃，鬼還管你的小女！
兩位貴客也是利落起身，丞相轉身要走的時候，發現梟玄還站著不動，躊躇看著拱手作揖的佳煦，一副便秘的表情。
“玄兒，為父先回了。”丞相笑眯眯瞥他一眼，轉身揮袍，氣勢不凡得大步離開。
佳煦抓抓發髻，她現在梳得頭發真心重，看了看還站著不動的梟玄，問道：“將軍還有事嗎？”
良久，似乎是終於想好了措辭，梟玄一臉認真：“你嫁給宸淵王可有何目的？”
額，問得好直接。
佳煦忍住嘴角的抽搐，笑得盡量諂媚：“目的？目的就是王爺府的無憂無慮，金銀珠寶，美麗生活唄！”
這個理由.……也是直接得很，梟玄抽了抽眼角，沉聲道：“恐怕那般生活不是你能消受——”
“能不能消受將軍也不好說吧？”佳煦唇角微揚，淺淺梨渦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