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十九 山雨欲來風滿樓
身後那群鬧事的百姓已經一窩蜂趕往了後園,院子裏隻剩下他們兩個。
宣炎玨陰冷著臉,盯著她失魂落魄的形容,心口氣血仿佛凝滯。
寧遙國還昌盛的時候,她還是不懂事的小丫頭,七八歲的年紀,鬼靈精怪,無憂無慮,嬌小的臉蛋可愛動人不同一般。那時候他見過她,以宣國使節的身份。
他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正央著兄長學習騎術。他當時其實也並不是為了政事,而是懇求寧遙國君能救救水深火熱中的母後。
寧遙國君對外一向和顏悅色,唯獨對他閉門不見。他滿懷絕望地準備回去,卻在半路遇見一匹脫韁寶馬。
半人高的馬,撒蹄子狂奔,小姑娘趴在馬背上,紅衣紅冠,當真是應了那句鮮衣怒馬。
隻是當時她的表情又興奮又驚恐,嬌麗的嗓音高聲喊著“閃開”,周圍人都紛紛避讓。
他擋在她的前麵,有一瞬間希望能就此了結餘生。
事實是後來他毫發無損。原本肆無忌憚的紅衣姑娘,在他擋在路中的刹那,臉色煞白,她滲血的小手拚盡全力拉住韁繩,在接近他的時候,陡然轉了方向。
後來就是人仰馬翻,她傷得很厲害,一群侍衛圍上來,無數人為之擔憂。他這才知道,原來她是傾城公主。這名字,還是皇後產子前日,他親自贈予的。
今日此時,曾經無憂無慮的傾城公主,已然笑靨不在。
不知為何,他竟沒有想象中那般快感。她是寧遙國君的女兒,亦是他的皇妹。
同樣都是寧遙國君的子女,她有著那樣無暇的童年,他卻隻能生活在眼睜睜看著母後被虐待至死的慘烈之中。
寧遙國屠城之日亦是,他甚至想著,那個不可一世的公主,終於要嚐嚐人間煉獄的滋味。他沒想過救她,在他眼裏,寧遙國皇室一族都該下地獄。
可現在他是怎麽了?
他看著她痛苦的苟活,他看著她淚流滿麵,大仇難報,胸口卻憋悶得厲害。
眉心糾結,頎長之姿緩緩走近她,低啞的嗓音沒有一絲情緒:“我答應和你聯手。”
這便是憋悶的後果。
他在心底自嘲,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他不是要幫她,而是利用她。既然現在他們有共同的仇人,那麽就狠狠利用她!
卻不自知地目光流連在那張臉上,緊緊注視著她的表情。
直到那失落的眉眼稍稍鬆動,如星般的眸子緩緩抬起,他才如釋重負。
報仇這件事,是唯一能激發二人共鳴的事。
“為什麽?”她看著宣炎玨毫無波瀾的臉,想不通他為何突然之間改變主意。
明明昨夜才那樣傷害她,羞辱她,她甚至已經想到,今日這出戲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各取所需。”他淡淡斂眉,目光微微偏移。
“你知道我需要什麽?”她警覺地看向他,隻覺得真正的宣炎玨完全就是一個變化多端,狠戾殘暴之人,她看不懂他,卻也知道他的危險。
宣炎玨摩挲著手中扳指,微微頷首,清冷的嗓音夾雜了一絲譏諷:“光複寧遙,嗬,單憑你一人,恐怕到死都不能達到。”
佳煦心中並沒有太多驚詫,隻是越發覺得他深不可測。
難道身為大宣國的王爺,竟連這種事情都願意幫她?
可眼下她已沒有再詢問的資格,無論宣炎玨說得是真是假,她都願搏命一試。
畢竟,她現在也隻剩複仇這一個心願了。所有東西都可以改變,唯獨這一樣,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不能變。
結盟一事敲定,佳煦反倒不怕那些鬧事之人。
這裏畢竟是宣國,現在有了宣炎玨作靠山,想必那些人也鬧不出什麽幺蛾子。
隻是佳煦不明白,為何他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與她結盟,而自己又能幫到他什麽?
種種疑慮裹挾著身體上的疲累,仿若千重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原本的毛毛細雨,此刻又開始變得狂躁,大雨傾盆隻是電閃雷鳴之間的事。
佳煦有些體力不支,但雨中一動不動仿佛木僵般的宣炎玨卻讓她不敢倒下。
……今天的宣炎玨比昨天更加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