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重要之事
月色微涼,黃沙伴風。
縈蘿枝怔怔的看著天空,回憶了一生中的許多可能。
——其實她真的只是怕死而已。
報仇的方法有很多,殺死那位赤焰門門主的辦法更多,但她卻選擇了尤其罪無可恕的一種。
害人者,終有孽債要還。
「哪怕一時昏了頭,若我當年殺了那人後,能勇敢些自盡償罪,不被屍道束縛,大抵也不會在泥沼中苦苦掙扎這些年。」
那樣,也就不會在莫城與墨天笑相遇,連累這位她今生唯一不舍的夫君了吧?
「娶了我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縈蘿枝心中清楚,不禁嘲弄著自己,眼眸中卻是無奈的情緒。
夢不語沒有回答,這是縈蘿枝自己的問題,所有隻有她自己有資格判斷。
但是在她看來,或許那位魔蓮宗的宗主墨天笑,並未後悔娶過縈蘿枝,否則也不會為她墮入邪道。
能夠為了妻子的性命背棄信仰,以『丈夫』的身份論,她哪怕作為外人旁觀,也不覺得有何可以挑剔,但作為『人』的身份論,卻是過了底線。
這樣的男子對於女子來說,是難得的良配,但在她看來卻是永遠也不會嫁的類型。
一瞬間,夢不語想起了丈夫『陳小凡』的性子,嚴緊的綉眉間,方才多了些舒緩。
——若是同樣的事情發生,他必然不會如墨天笑一般,會尊重她自己的選擇,而她也並不怕死。
哪怕他的丈夫遵弱無力,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書生,但卻意外的有著諸多千年大修都難有的慨然氣魄。
當年她同意嫁給他,或許除了溫柔體貼與那張臉,還是兩人真正的性情太過相像。
夫妻共伴一生,這大抵是很重要的事情。
一時間,夜色有些沉默。
縈蘿枝舒了口氣,已然不在多想,認真的看著夢不語。
「那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縈蘿枝取出了乾坤袋中的匕首,靜靜的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之間。
月色之下,她的周身散著幽暗的黑氣,自身體內的經脈也開始逆流,黑血沁出嘴角,丹田內的靈魄盡毀。
她散了一身修為,只差最後一刀就能完成很多年前,她就應該去做的事情。
夢不語略頓,認真的看著縈蘿枝,隱有遺憾,但她終究回不到過去,救不了走錯路之前的那個小姑娘。
那麼現在就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時候,要避免以後發生更多類似的事情。
「當年將你引入屍道的人,可是一個月白襦裙的神秘女子?」
這是夢不語自那年伊始,一直心存疑慮的問題。
哪怕她成為北疆的魔尊之後,調動了諸多勢力查詢,但依舊難有關於那名月白襦裙的神秘女子的訊息。
彷彿不於塵世,似有傳說,但沒誰能真正將其記載準確。
——天地間沒有鬼神,有的只有超乎尋常人想象的強大修者,對修者而言亦如此。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名月白襦裙的神秘女子的實力,已經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當年只覺得那女子恐怖,而今境界已達,細細算來,夢不語大致方才有了參照。
而今天下五域,三君與明大仙子皆傷,她戰力不及,恐怕只有南嶺的無天妖主可堪與其一戰,問題是她那位義姐是南嶺的妖主。
天下五域,唯南嶺妖主永不離疆,那位義姐的真身,已經千餘年未曾離開過天山瑤池。
若那月白襦裙的神秘女子,當真是屍邪修者,恐怕縱橫天下旁四域,沒誰能真正攔下她。
聽到夢不語所問,縈蘿枝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並非是這樣的女子,引我入屍道的人喚作『女魃』,身著火紅色袍裙,妖魅異常,看似惹火卻實則性子極冷。」
縈蘿枝回憶著當年之事,緩緩將情報告之夢不語,這才讓夢不語了解,原來那些人都是將選擇的權利交予,便不再理會之後,任由發展。
簡直就像是以天地為爐的養蠱之法。
「那人境界應該不及您,但很強……至少比曾經追殺過我的那位魍無量將軍要強許多。」
縈蘿枝已是知無不言,將她所能判斷出的最準確的情報傾囊告之。
這有贖罪的意思,但還有哀求的意思。
縈蘿枝所求,當然不是讓夢不語放過她,也知道沒人能放過他的丈夫,所以所求是一件小事,但對她很重要。
「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接下來也不勞煩您動手,但若是可能,請您將我的骨塵葬在我丈夫墓穴的近處。」
——今生她對不起他,也沒臉在與他相伴,卻終是捨不得離開了。
夢不語輕輕合眼,點了點頭。
月色如水,薄霜染了一層鮮紅。
幽黑的邪氣散盡,她終究是以『人』的身份死去。
……
……
夢不語倚著風沙,沉默了很久。
魅煙行在一旁認真的用秘法將縈蘿枝的屍骨化為凈塵,放在了玉盒之內,緩緩的收入了乾坤袋中。
夢蓁蓁更是無言,總覺得心裡有些莫名的難受。
按理只是死了一個罪大惡極的邪修而已,但她就是覺得與之前領天門弟子追殺縈蘿枝的感覺不一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夢不語再度開口。
「有時候果然不能亂說話。」她的眼眸深處泛起些複雜的情緒。
臨來之前,她與丈夫『陳小凡』說過,來這座城是見一個『故人』,未曾想竟真是個故人。
但『故人』也好,故人也罷,終究是死了。
而這種事情,在她執掌北疆三百年間發生過太多次,只是無論經歷多少次,總是無法習慣。
「你要記得,人之一生,莫要行將踏錯。」
夢不語轉過頭,認真的看向女兒,每一個字說的都很鄭重。
「我與你父親可以很寵你,你也可以因為年輕耍許多小性子,甚至犯下諸多無足輕重的小錯,但有的錯誤,一次也不行。」
人生可以有許多後悔,但有的事情註定沒有資格後悔。
夢蓁蓁恭敬的站著,唯獨此時沒有撒嬌,也沒有任何小女兒態的散漫,迎著風沙,卻站的很正,不敢懈怠分毫。
這是生而為人,最重要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