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偶爾後浪會先死在沙灘上
很多年前,墨天笑在這處小石山的山崖上飲了一杯酒,種下了一棵山桃。
而今,他依舊坐在這裡,只是不再年少。
凡塵靜靜的看著他,自然認了出來,頗有些惋惜,可惜已知多言無用。
道理都是那個道理,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選擇。
「您覺得我做錯了多少?」
墨天笑當然知道自己錯了許多,一死不足以償罪,但最後他想聽聽凡塵的看法。
凡塵沉默了很久,靜靜的望著遠處的夜空,莫城的夜色確實比雲城冷許多。
「沒有誰是絕對的正確,即便我也只是按照相對的正確行事。」
哪怕是被整個中州敬畏的他,也從不乏私下有人怨恨或咒罵。
在凡塵看來,墨天笑對那些無辜慘死的人而言,自然是罪大惡極,所以他才要為那些人討個公道。
但是作為那位縈宗主的丈夫,墨天笑卻是尚可。
只是一人的正確與多人的正確,在天平之上從來很難保持平衡。
凡塵突然有些慶幸,他娶了一個很好的妻子。
雖然性子看似有些冷,卻不僅溫婉善良對這個世界極富熱愛,骨子裡更堅毅慈和,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女子。
若非她只是個凡人,單憑這份心性也必然能夠修鍊到頗高的境界。
對此凡塵有些遺憾,他的妻子似乎對修鍊頗有偏見,他曾經試探性的問過,可惜每每提到聖域與靈修,妻子總會異常生氣。
她大概是真的不喜歡修鍊吧。
但即便如此,凡塵也很清楚一件事情,若是遇見相似的事情,妻子『夢桃桃』的選擇,必然會與自己一樣。
哪怕把路掀了,也不肯走錯路。
不知何時,夏夜的淺風吹來,帶來了些許朝陽。
遠處的天空泛著微微的魚肚白色,那抹朝氣的霞光還未完全升起,卻足以映照的人雙眼迷離。
墨天笑知道凡塵是在安慰他,言辭溫和了許多,也不禁笑了笑,好似很多年前那個年輕人。
嘭!
一聲斷金的錚錚輕鳴響起,是那柄斬馬雁翅刀折半而斷。
滿是滄桑的墨天笑持著那半柄斬馬雁翅刀,眼瞳中是不再茫然的戰意與對那些慘死之人的愧疚。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他大概還是會再娶縈蘿枝一次,但必然不會在苟延殘喘這麼久了。
不若兩人廢去修為,尋一處小城做平凡夫妻,祥和度過最後的時光,朝暮不離,享盡青山,觀盡大河,方才不枉此生。
「魔蓮宗,墨天笑,但求一戰!」
小石山的山崖之上,年輕人已不再年輕,但斷刀終究要比之前更加鋒利,靈力四溢,八方山石隱隱震動。
這大抵是他此生的最後一刀。
凡塵點頭應允,竹空君猶豫了片刻,大致明白了些什麼,眼瞳中也有些可惜。
「你的運氣不如我好,我收回之前的話,但你確實不如那三位前輩了不起。」
竹空君再無嘲弄的情緒,眼瞳中滿是認真之色,哪怕墨天笑的境界遠不如他,但此刻卻值得他認真對待。
行踏兩步,竹空君理了理被風沙吹亂的竹青色藏袍,一絲不苟的持同輩禮,以示與一個對手的最後尊重。
他的回應鏗鏘有力,像是與黑夜相對的朝陽。
「聖域,竹空君,與君一戰。」
——道友走好。
……
……
隨著朝陽初綻,莫城的小石山回暖了許多。
凡塵悠悠的看著遠處的浮雲,難得沉默發獃,但也沒有沉默太久,便準備帶著狗兒子下山。
「接下來便交給你了。」
聽到凡塵的吩咐,竹空君認真持禮領命。
然後凡塵與陳語生便下了山,下山的氣氛有些沉默。
「老爹啊,墨前輩是錯的,您別太介懷。」陳語生覺得尷尬,知道這樣說不妥,但忍不住安慰。
凡塵淺淺的笑了笑,沒有回頭。
「無夜才愛分對錯,我不喜歡。」
天下三君,道涯仙君無夜是真君子,但很愛較真,針針計較的那種,對與錯總愛打個明明白白的界限,關鍵是他做人真的很公道。
陳語生雖然除了自家父親,從未見過另外兩位,但也聽過了不少傳說與故事。
這是他至今疑惑的事情,三個性格迥異的怪人,是怎麼玩到一塊兒的?
只是聽著父親偏開了話題,陳語生也不好在提,認真說了最後一句,便沒有回頭再看那座小石山。
「我也不喜歡分對錯,但我不會走錯路的。」陳語生說的很認真。
朝陽的清風徐來,凡塵淡淡的笑了笑,稍有寬慰。
哪怕黑夜總總,朝陽也是每天都有。
「那就好。」他頓了頓,眉眼稍舒。
「這個世界是屬於我們的,也是屬於你們的,但未來還是屬於你們的。」
不知為何,聽到凡塵這話,哪怕是陳語生都泛起些莫名古怪的情緒。
總感覺老爹在忽悠他。
他想反駁兩句,但仔細想想看,好像也打不過老爹,反駁個鎚子。
好似看出了陳語生的鬱悶,凡塵舒緩了許多,眉眼也稍松,心情稍微泛著些趣意。
「我期待你以後能打過我的時候。」
陳語生:「!」
靈修也會讀心術嗎?
……
……
下了山,回到莫城內城,凡塵沒有走回客棧的那條路。
陳語生有些奇怪:「咱們不直接回去嗎?」
「去給你娘與妹妹帶些早點。」
凡塵覺得,有間客棧雖然真的不錯,但伙食卻與平常客棧沒有太大不同,甚至不如街市間的熱鬧小攤兒。
那和尚什麼都好,會將各種稀奇古怪的益法教告世間,利惠眾生罕有藏私。
唯獨廚藝,他總是藏得很死,生怕別人偷師,偶爾寫出菜譜,甚至會將其存在菩提寺下的往生路中,確實不太好弄。
「那還不如您向掌柜借下后廚,親自做早點。」
莫城小食喜辣,但他母親不愛吃辣,反倒是父親曾經親手做過的彈跳靈龜湯與四神禽獸八寶包子做早餐,在家中極受好評,味道上佳。
只是這些市面上從未見過的菜色,父親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陳語生想著,卻忽然停住了腳步,望著不遠處那個小雲吞攤兒,莫名的將嘴張的老大。
「老闆,那兩屜肉龍帶走,這兩屜菜卷在這兒吃,雲吞不放辣子……」
小姑娘要飯的聲音聽起來太令人熟悉,就是那個總是讓他鬱悶的牙疼的妹妹。
此刻,夢蓁蓁叫好了早餐,也若有所感的回過頭來。
她與母親在這頭。
哥與父親在那頭。
夢蓁蓁:「¿」
陳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