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反派話多不一定是壞事(4k)
山林間陣風偶過,吹動枝椏瑟瑟,尚在繁茂的翠葉也卷落不少。
竹空君沉默了片刻,靜靜的盯著冬山。
他原以為這位魂傀古寺之主來此,是對陳語生有什麼想法,所以不會輕易看著陳語生離開,為此他甚至做好了付出些代價,阻攔住對方的想法。
沒想到這位魔僧冬山,竟會這麼輕易放陳語生離開,於竹空君而言自然是好事。
竹空君很清楚,陳語生擁有『千里一線』,那麼哪怕面對至強境修者,在對方極為大意的情況下,甚至也有一線機會逃生。
正因此,諸多高境修者對陳語生的威脅也很有限,其中魂傀古寺威脅最大的冬山在此,旁的人便很難害了陳語生的性命。
而他留下,雖然自襯打不過冬山,但也有壓箱底的手段能夠逃命,自然要探聽一些情報。
至於冬山會不會完全不答他的問題,竹空君並不太擔心。
從剛才的情況看得出,冬山此人不僅是冷酷無情的嗜血者,還是個閑的蛋疼的壞人。
這種人哪怕明知對方是為了情報,也往往並不吝惜告知對手一些消息,藉以享受貓戲老鼠的樂趣。
隨之,竹空君與冬山聊了幾句,旁敲側擊了許多問題,甚至用了陳語生噁心人的聊天習慣。
竹空君想獲取的情報有,魂傀古寺製造這多血禍的目的,亦或者背後之人究竟是誰……
冬山沒回答,只說了幾個無甚聯繫的小事兒。
「去追那小子的是彼岸紅塵的紫執宗,她投誠我魂傀古寺這些時日,總得做些事情。」
冬山的聲音很靜,笑容很燦爛,偶爾看向一旁的樹影,像是在算天時。
聞此,竹空君有些可惜,但不算太難接受。
若是旁的魂傀古寺之人去追陳語生,陳語生所受到的威脅性會小很多,甚至有足夠多的護身法寶可用,未必會動用最後的千里一線。
若是那位紫執宗,則要麻煩許多,恐怕陳語生勢必需要動用『千里一線』了,不過應該無甚威脅。
在竹空君看來,若說曾經在鴻雁城之時,所遇見的那位『天公不老』是八階境界修者中的巔峰實力,彼岸紅塵的那位『剎那芳華』的戰力或許就要弱許多。
這是很多人都知曉的事情,彼岸紅塵的紫千紅的修鍊天賦極差,幾乎與凡人無異。
或者說,她原本就是個不能修行的凡人。
只是音夫人當年的犧牲太大,那顆傳說中的天道命木的果實太過珍惜,才造就了她而今的修為境界。
但這終究只是依靠那顆天道命木果實的力量,改變了她的根骨,而她自身的悟性與慧識卻無法提升。
換而言之,她只是空有一身境界,也許在實際戰鬥中,能夠依靠高境界壓制低境修者,但對同境修者而言,戰力堪憂。
所以在竹空君看來,陳語生與其被旁的巨擘強者盯上,還是被紫千紅追擊更安全。
正在竹空君思考完這些,還想要旁敲側擊什麼時,一股寂滅的危機感,自他身側瀕臨而至。
轟!
一道呼嘯的風聲,險之又險的擦過他的左側心口,強襲的靈風震傷他的經脈,讓他狠狠咳了口血。
竹空君一直都在警惕冬山,所以不可能是冬山的偷襲。
「你還有同夥?」
反應過來這個事實,竹空君向著襲擊而來的勁力望去,同時並未鬆懈警惕冬山。
這是竹空君沒有想到的事情,冬山的境界與戰力遠比他高,竟然還要叫人?
冬山悠悠看著樹影,覺得守時的人確實很不錯,於是笑容愈加燦爛,眼瞳深處卻透著些戲謔。
「我剛才沒跟你說嗎?」
——為何你們覺得我會是一個人呢?
這句話所針對的,不僅有陳語生,還有竹空君。
言語間,冬山環抱著雙臂,披著一襲黑色大氅像是奪命的羅剎,整個人泛著嗜血的味道。
「何況我雖然有多話的習慣,但向來只喜歡與死人講話,穩妥且保險。」
冬山斷然不會犯託大的錯誤,哪怕竹空君比他低了一個境界,但畢竟是聖域四守中的那位竹守,也幸虧是這位竹守。
若是為那位語公子護道的是蘭守,他不會廢這個勁找麻煩,因為白費功夫。
若是護道的是那位梅守,他根本不會升起來惹事兒的念頭,哪怕踏上可能會相遇的路,也會轉頭就跑。
聖域四守只剩三人,竹空君年紀最輕,修為最低,是冬山唯一有把握殺得死的一個。
更令冬山滿意的是,這位竹守據說於那位帝鴻聖皇而言,亦弟亦徒,關係匪淺,若是能殺了竹空君,在擄了那位語公子,凡塵勢必會方寸大亂。
隨著冬山聲落,另一旁也走來一道人影,正是之前偷襲竹空君的那人。
文無境。
此刻的文無境要比之前更加強大,周身繚繞著不加掩飾的屍氣,眼瞳深處是幽暗的漆色,泛著些嘲弄的笑意。
一瞬間,竹空君有些後悔。
早知如此,他就該在第一時間讓陳語生催動『千里一線』,那也不至於陷入現在這種絕境。
「就為了我一個人,至於嗎?」
無論是魔僧冬山,還是文無境的實力境界都比他要強許多,單打獨鬥之下,他都會無比狼狽,勉強脫生就已經是手段斐然。
誰料此刻,他們竟兩個一起上。
強者的自尊呢?
臉呢?
壞人就不要面子的嗎?
文無境揮動著手中的摺扇,沒有說話,其實他覺得冬山傳訊喚他過來,也是多此一舉。
以這位魂傀古寺之主的實力,想要殺死竹空君絕對富裕。
冬山則是燦爛的笑了笑,笑容竟是驅散了陰霾,多了些爽朗的意味。
「這不是你們尊主與西域那位不二佛祖,最喜歡做的事兒嗎?」
獅子搏兔亦需全力。
「我記得這叫做『飽和式圍殺』。」
一瞬間,竹空君也想起來一件事兒,心中情緒倍感複雜。
凡塵曾與那位羲和佛祖一同研究過,怎樣幹掉一個具有能力威脅自己的人,還不至於受到威脅?
計謀與手段的意義,遠不如絕對的實力壓制來的簡單穩妥
一人之力不行,就兩個人上,兩個人還不夠就三個……
何種程度能夠做到碾壓之上的絕對碾壓,便可以形成『飽和式圍殺』。
這確實是凡塵與羲和間曾有過的對話,被人記錄了下來,復在了戲本子上,廣為很多人熟知。
竹空君唯獨沒想到,冬山竟然也會看到那戲本子,還似乎頗為贊同這種觀點。
更要命的是,對方真的將其付諸了行動,用在了他的身上。
「艹。」
沉默了片刻,竹空君除了感慨一句,確實不覺得有什麼詞語能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冬山反而頗有得意,笑的更加開心,但不準備浪費時間,直接動手。
「時代在發展,壞人在進步。」
像是戲本子里那種被大意反殺的情節,現實中往往很少會出現,畢竟修鍊到高境的修者大都惜命。
壞人更惜命。
言罷,冬山示意另一側的文無境一同出手。
「再見。」
……
……
極遠處的山峽,蜒入罕有人煙的老林。
樹木愈加繁茂,若是不仔細看去,很難發現藏匿在其中的人,偶有野獸躍動,更容易混淆視聽。
迎著風,兩名瑰紫色宮裙的女子踏雲而來,像是落塵的白鶴,輕輕降在這處山林。
一大一小。
大的那一位容姿絕媚,似天地雕紋的玉質,眉眼微垂,彷彿任何事情都難引動她的心緒,眉宇間淡淡的自得與傲慢,更是深入骨髓。
偶有輝光灑落,映在她的臉頰上,像是暖了的翠蓮,穩靜大氣。
此人正是紫千紅。
跟在她身旁的那名眉眼稚嫩,喜著同一樣式衣裙的小少女,則是紫雨。
稚嫩的臉頰嬌俏靈媚,眼眸中的成熟與肆意,卻像是久經風霜的囂張,而並非容貌呈現的爛漫。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她走路一瘸一拐,右腿似乎不良於行。
兩人同樣受到冬山的暗中傳訊,來協助擒拿陳語生,順著被告知的方向趕來尋覓。
「那王八和尚到處屠戮各方小宗便罷了,怎麼突然要對那位帝鴻聖皇之子出手?」
小紫雨悠悠皺著眉,有些想不通。
是嫌魂傀古寺不夠亂?還是嫌命太長?
那位不語魔尊就要率領天門眾部與魂傀古寺開戰,他們是哪根筋搭錯了,竟敢在這時候招惹那位帝鴻聖皇?
腹背受敵就不說了,那位帝鴻聖皇若是發怒,又豈是不語魔尊那種層次比得了的。
面對小紫雨的感慨,紫千紅沒有回答,並不在意。
她既然已經猜到了,魂傀古寺真正的掌控者非是魔僧冬山,而是晚歲真人,那麼冬山的一切古怪行動,或許就都有著更深層次的目的。
只是紫千紅還不太確定,那位晚歲真人的真正目的。
或許確定了這件事情,很多看似模糊的疑惑,就都能迎刃而解。
「不過無論那位語公子,還是聖域竹守,也是倒霉,偏偏被那魔僧盯上。」紫雨道。
語公子倒是問題不大,現在正由她們追捕,但那位竹空君呢?
聽傳訊符中,那魔僧的語氣,似是要直接將竹空君斬殺。
『您覺得那位聖域竹守,還有機會活下去嗎?「
面對小紫雨的問題,紫千紅沉默了片刻,靜靜回答。
「兩大巨擘級人物出手,那位竹守還未破境,幾乎必死無疑。」
這是沒什麼懸念的事情,對於絕大多數修為高深的修者而言,推導出這種結論並不困難。
何況紫千紅清楚,去圍殺竹空君的除了正面的冬山,還有預備偷襲的前行舟宮宮主文無境。
這是紫千紅與眾人一同離開魂傀古寺,分別前往各地之時,才得知的一件令她略有震撼的事兒。
本應死去的文無境竟然沒死,
但世間假死之術頗多,傳聞中文無境被文老宮主誅殺也未必能全信。
「幾乎?」
小紫雨輕快的走到了紫千紅身前,稚嫩的臉頰微微蹙眉,略有不解。
您都說了兩大巨擘級人物出手了,加之那位聖域的竹守,而今也才不過靈修七階碎海境界,又怎有活命的道理?
「他的生機在哪裡?」
小紫雨好奇的問道,她很清楚紫千紅不會無的放矢,給出的答案往往都有道理。
紫千紅略頓,止住了步子,若有所思的看向不遠處的高大喬木。
「聖域竹守畢竟是那位教大的,保命的手段說不好有多少,天下間若論保命之法,罕有誰比得上那位。」
她的聲音很靜,沒說是誰,但小紫雨一聽便知,說的自然是那位帝鴻聖皇。
小紫雨倒是頭一次聽說,那位凡塵陛下的保命手段,竟是天下至極。
「書生都怕死,所以很懂得如何不死,尤其是他最怕死,保命手段足進天下前三。」紫千紅補充了一句。
小紫雨愕然片刻,點了點頭,想起煙芋芋曾經不經意告知過的訊息。
「我在藏書閣時,曾經聽那鬼丫頭提過,那位帝鴻聖皇的大弟子就很怕死,平日里行事極為穩健,對待陌生人時,警惕到詭異,是玄刺樓等組織,最不愛接的單子。」
由此及彼,或許真相如此?
不過這同樣讓小紫雨泛起些古怪的情緒,紫姨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那位帝鴻聖皇參功造化,恐怕天下間任誰提起,也絕對不會認為他怕死,說出去多半會被人笑話。
此時,不遠處那株高大的喬木后,走出一名少年。
少年錦衣華服,面龐俊秀,氣度斐然,只是眉宇間流露著淡淡的不悅,極為不滿的看著紫千紅與紫雨。
「我父親是真正的英雄,從不怕死。」
他駁斥道,自然是逃命至此的陳語生。
而陳語生此刻露面,出聲駁斥紫千紅的論斷,自然不僅是為了父親正名,更是察覺到紫千紅早就發現了他,一直盯著他用法寶隱藏身形氣息的喬木處。
既然如此,還不如大大方方出來,省的被人看笑話。
紫千紅沒有意外,果然早已發現陳語生的所在。
就連小紫雨都不意外,因為她剛才也察覺到了,紫千紅正在盯著什麼看,唇角是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只是說他怕死,沒說他不敢拚命。」
這是兩回事兒。
世間大多數人都想要活著,只要沒活夠,有所留戀,誰都會怕死,哪怕是至強境修者也不例外。
但為了比生死更重之物,敢不敢拚命去死,又是另一回事兒。
千年前的爻天之戰,乃至更久前的諸多傳奇,那位帝鴻聖皇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可惜那時她還沒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