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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很多意外,往往猝不及防,於修者而言更是如此。

  所謂的變數,經常會改變早已註定的局勢,讓人們本覺得理應如此的事情,忽然就變的奇怪又難以理解。

  比如此刻。

  看著被弦鳴輕而易舉,齊根斬斷左臂的雁盪宗少宗主柯修,無數修者的眼瞳中,閃過些無法理解的情緒。

  按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位『無穹公子』已經受到重創,傷勢不清,暫時沒有機會回擊,以一旁那邪靈鬼女的實力,就算偷襲,也應該能被柯修躲過。

  正因如此,那位雁盪宗的少宗主,方才有膽子去挑釁,或者說去藉機對抗心中,因過往幾日產生的恐懼與心魔。

  這亦是雁盪宗沒人阻攔他的原因,因為安全,且有益處。

  誰能料到,一道弦鳴穿過澤山山澗,徑直臨至,毫無徵兆的將柯修的左臂齊根斬斷。

  那道弦鳴不算如何快,也不算頂強,按理應該能被柯鎮海老宗主攔下,但偏偏無聲無息到,數位八階境界的強者都沒能及時反應。

  雖然佔了猝不及防,但依舊令很多人事後心驚。

  尤其是很多境界不算高,也不算低的修者,思襯著若那道弦鳴斬在自己身上,會有幾分生還的機會?

  思及此,又有些人感慨,那位柯修公子的命不錯,這樣一道弦鳴竟然只是斬斷了他的左臂,而並非要了他頭顱,實屬萬幸。

  弦鳴應聲而落,那名棠色衣裙的嬌媚少女,方才從天而降,面帶一層清白薄紗,眸間似有風情萬種,纖長而白皙的長腿,有些奪目般的晃眼。

  輕落在無穹身前,腳踝上的金色鈴鐺清脆做響,每一步都分外悅耳。

  她斂起手中寶傘之上的絲弦的模樣,更滿是古韻古意的柔美,像是小女織錦山水,每一縷動作都恰到好處。

  這是一位絕世尤物,亦是一個深受教養的大家閨秀,端莊靜雅與天縱妖嬈兩種截然不同的美感,竟是在她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很多人並不認識她,只能猜到,應該不是東土人士。

  境界稍高的修者,大抵能夠察覺出,這姑娘不是人族,而是妖族,而且血脈層次極高。

  至於更加有眼力的一些人,比如參商齋的左老齋主,以及九重樓的凌樓主,都能夠一眼認出,那小姑娘手中的靈傘究竟為何物。

  ——七煌妖靈傘

  南嶺的鎮域聖物,理應為南嶺妖主所執掌,但據說那位無天妖主疼愛弟子,便將鎮域聖物,送給了弟子玩耍。

  按理這事兒有些奇怪。

  世人皆知,一方鎮域聖物僅在其所鎮定的疆域,方才能夠發揮出應有的力量,離開了疆域,便會喪失神力。

  尤其是因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一方鎮域聖物,幾乎不會離開各自的疆域,早已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沒想到七煌妖靈傘竟會出現在東土。

  哪怕饒是以左老齋主等人的眼力,也看不透剛才這姑娘,究竟是如何用七煌妖靈傘攻擊,又是怎樣在東土引動的南嶺鎮域聖物之力。

  但若是以七煌妖靈傘的玄奧層次,能夠如此偷襲,越過他們的感知,倒也是理所應當。

  這位姑娘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不知瑤池聖女,來我東土肆意傷人,是為何故?」

  蒼老的聲音傳來,蘊著些怒意,顯然是柯鎮海惱了,他拂起一道袖風,將嫡孫護了回來。

  見著柯修齊根截斷的左臂,頗有心疼。

  但好在嫡孫還活著,於修者而言斷臂也不是大事,總有靈藥能醫,所以他並未暴斥,依舊冷靜。

  面對這位瑤池聖女,饒是他們這等一方巨擘宗主,也頗有些頭疼。

  南嶺於天下五域的地位向來特殊,且同等條件下,妖族的修鍊層次,往往比人族更加可怕。

  因此歷代南嶺妖主的境界,往往都是五域最高,是最不好得罪的人,尤其這一代的無天妖主,不僅境界高深,實力強橫,性子還極為肆意妄為。

  她的尊位『無天』,便極貼切代表著此人的行事風格。

  哪怕自古以來,當代的南嶺妖主皆不能離開南嶺,但到了那等層次,想要殺一個未達至強境界的人,總有無數辦法。

  姑且不論手下無數妖仙,但論她與旁四域幾位至強境修者的交情,便沒誰會袒護她要殺的人。

  最重要的是,南嶺妖主的位置,待有能力足夠的帝脈妖族接任時,上一任妖主便是海闊憑魚躍,天下五域沒有哪裡去不得。

  故此浮生五域,沒有誰想被南嶺妖主記恨。

  而眼前這位瑤池小聖女,便是當代無天妖主最疼愛的弟子,亦是未來妖主的繼任者。

  無論著眼當下還是未來,得罪她都不是明智之舉。

  所以哪怕嫡孫被弦鳴砍傷,柯鎮海都沒有發作。

  ……

  ……

  聽到柯鎮海的詢問,在見著場間那幾位巨擘宗主的態度,諸多不曉得鹿九兒身份的東土各宗修者,又如何沒反應過來。

  原來這就是那位瑤池聖女,鹿九兒。

  只是她不好好在南嶺待著,來東土做什麼?

  這幾乎是以前聞所未聞的事兒,畢竟過往三百年,任誰也沒聽說過這位瑤池聖女,有天下行走的興趣。

  這時,方才有人回過味來。

  開始議論起來,剛才這位瑤池小聖女落臨之時,冷嗤眾人的那句話。

  ——誰敢害她夫君?

  這位瑤池小聖女何時成親了?

  雖然片刻之後,眾人大致猜到,鹿九兒所指的,大概是那位『無穹公子』,畢竟東土素有傳聞,無穹公子疑似與瑤池小聖女有婚約。

  但那只是傳聞,何況柯鎮海剛才已經證明,這邪祟少年,並非是無穹公子,不僅有太清宮敕令,更在諸多同道面前給出了證據。

  有風捲起,吹拂著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澤山,斷木與碎石像是枯葉,在光禿禿的山上翻滾。

  鹿九兒沒有理會柯鎮海明知故問的話,也不在乎眾人各自詫異的視線。

  見沒人敢繼續針對無穹,這才斂去鋒芒,回身看去。

  姜芯雪茫然的站在兩人之間,頗有些手足無措,鹿九兒輕哼一聲,掠過她身邊,揚著的頭頗有驕傲。

  似像野獸在宣誓領地。

  隨之,走到了無穹身邊兒,緩緩打量著他的傷勢,方才有些焦急與心疼。

  「你……感覺還好嗎?需要什麼靈藥嗎?」

  鹿九兒稍加探查,便能夠明白。

  無穹所受的傷不淺,但問題不大,稍加調養些日子,就能痊癒。

  問題在於他周身繚繞的屍氣,以及莫名詭異的變化,讓鹿九兒都隱有心驚,知曉這些變化,才是造成無穹異狀的主要原因。

  麻煩的是,她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所以只得問向無穹,看他自己清不清楚。

  無穹不太清楚。

  過往那些年,他便知道自己的體質非同尋常,絕然不是平日里修鍊那般的體質。

  無論修鍊何種功法,都會有種未竟全功的感覺,彷彿總是缺少什麼。

  後來,經過某個契機,誅殺了某個屍道邪修時,無穹終於感知到,他的體內缺少了什麼,那股不適感又是因何。

  與尋常的修鍊功法相比,屍道的命源煞力反而更加契合他的體質修鍊,但卻又與屍修不完全相同。

  尋常的屍道邪修,是由人修鍊『屍源』,而他彷彿省略了那道修鍊過程,體質也更有種逆反的意味。

  但無穹那時感受到異變,自然不可能修鍊屍道邪法,暫且用強大的意志鎮壓住了自己的心脈,急忙回了太清宮。

  那時,母親明大仙子卻什麼都沒解釋,只是認真繪刻了一道很神奇的陣法,將他那神詭的體質封印了起來。

  那道陣法入體的感覺,無穹竟是莫名的熟悉。

  隨之他便明白,原來過往許多年,他竟是一直都在被母親用陣法束著神詭的體質。

  遭遇那屍道邪修后,因此引動體質,破壞了之前藏在體內的陣法。

  自那一天,無穹也隱約猜到了一種可能。

  無論是母親還是那一位,都不可能修鍊屍道,以明族與昊天劍體的血脈結合,也幾乎不可能出現他這種狀況。

  ——或許他並非那兩位的親生子嗣。

  無穹推斷出了這個真相。

  只是他從未因此介懷什麼,也沒有去質問真相,唯有那神詭的體質,頗令他頭疼。

  所以無穹自那天起,便很注意體內的封陣,避免與屍道邪修接觸,更盡量不使用突破自身極限的力量。

  諸多條件加持下,讓他至今都未再出過什麼問題。

  怎料今日,柯鎮海竟是用那純白色的結晶,引動了他神詭的體質,讓他壓抑不住體內邪力,徑直毀掉了封陣。

  如此方才暴露了這個秘密,讓他百口莫辯。

  不過這種狀態,若是不刻意壓制,反而讓他如回歸水中的游魚,躍入山野的猛獸,實力能夠更上一層樓。

  想來若是在此等狀態下修鍊,這等神詭體質的天賦,便是那位聖域道公子,禪子梵伽都略不如他。

  但無穹不願自己變成一個怪物,此刻正在竭力排斥這種體質,方才頗為痛苦。

  「我不需要任何靈藥,只想……安靜安靜。」

  無穹咬著牙,眼瞳中泛著些晦暗的顏色,唇間咬破的鮮血,顯得出他此刻抗爭的很是辛苦。

  可惜母親不在,沒有另一位至強境修者,再給他重新封印此刻的狀態。

  「而且,我不是你夫君,你還是未出閣的姑娘,莫要壞了自己的清譽。」

  無穹駁斥著,剛才鹿九兒的話語。

  雖然聽在耳中,確實讓他心中頗暖,甚至隱有柔動,但卻不行。

  姑且不論,他們兩人所謂的『婚約』,只是母親與無天妖主在閑談之時的玩笑,既沒過定,也沒婚書。

  單就論他這樣的情況,也不願耽擱鹿九兒。

  事實上,這才是無穹至今為止,拒絕諸多姑娘,尤其是不肯接受鹿九兒的理由。

  不僅是因為,母親與那一位之前的糾葛,讓他對愛情失望,最重要的是,無穹清楚自己神詭的體質,會害了愛慕他的姑娘。

  與其如此,不如拒絕。

  她們總能遇見更合適的,更正常的男子。

  聽到無穹此言,鹿九兒眼眸中滿是委屈,若非形勢不對,真要像是過往那些年一般,狠狠出手教訓他。

  反正他也不會還手。

  「除非你先娶了別人,否則我認定的夫君,就是我夫君。」

  鹿九兒一如既往的不講道理,緊握著無穹的手,不肯鬆開。

  旁觀的東土諸宗修者,皆是一時無言,因為不知該怎麼處理。

  尤其是柯鎮海,臉色極為難看,想儘快出手擒下無穹與那邪靈鬼女,偏偏這位瑤池小聖女,他不好動強。

  僵持許久,最終還是參商齋的左老齋主,站出來勸道。

  「鹿姑娘莫要受到邪祟蒙蔽,這邪祟少年早已不是無穹公子,而是被屍道邪祟奪舍了……」

  還未待左老齋主說完,緊握著無穹右手的鹿九兒,便回首冷望。

  「這話騙騙尋常人就罷了,你自己信嗎?」

  左老齋主當然不信。

  莫說他見過無穹公子,單單就論他自己調查出來的真相,便能將整件事情的真相,猜個十之七八。

  問題是,柯鎮海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然拿到了太清宮的敕令,更有此等手段對付無穹公子。

  這已經不是他們這個層次的問題,而是明老宮主那兩位之間的博弈,他並不願太過參合。

  只好支持明面上的證據,與眾人和稀泥便是,左右最後追責,也是柯鎮海的問題。

  這時,見左老齋主不言,劍冢的慕陽執宗則站了出來。

  不同於諸多邀來,不知實情的賓客,慕陽作為黎井人的心腹,自然知曉一切,亦是此番被派遣來,支持柯鎮海的人手之一。

  見到這位瑤池小聖女,竟想為無穹公子辯解,即刻反駁道。

  「事實就在世人眼前,大家都已親眼所言,鹿聖女還執意此言,莫不是在偏袒邪祟不成?」

  言語間,竟是顧不了得不得罪這位瑤池小聖女。

  聞此,鹿九兒柔媚絕艷的臉頰,已經隱有惱意,眼眸深處,透著些怒火。

  「他不是邪祟,就是無穹公子,也未曾修鍊過邪祟之法,只是被你們這幾個人渣陷害了。」

  鹿九兒也看了出來,這劍冢的慕陽執宗,與柯鎮海是一夥兒的,並非如旁人一般被利用。

  聽到這強行辯解的話,慕陽執宗冷笑一聲。

  「柯老宗主所說之語,已經讓所有人見了證據,但鹿聖女這話紅口白牙,能讓誰信?」

  慕陽執宗所言,令眾多辨認不出無穹公子的人,頻頻點頭,畢竟人們更願意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不遠處,悠然傳來一道慈和溫婉的女子之聲。

  「我信。」

  聲音很淺,卻能令所有人聽清。

  眾人聞聲望去,是一名身著素色錦裙的端雅女子,出塵的面容好似畫中謫仙,一顰一眸之間,竟會讓人看痴。

  遺憾的是,這名女子似乎嫁人了,梳著婦人的流雲髻,身旁挽著的,大概就是她的夫君。

  同樣是人中之龍,風采蓋世,一襲錦袍不惹塵埃。

  不知是該說這對夫妻太好看,所以有夫妻相,還是有夫妻相,才好看。

  慕陽作為新被提拔的劍冢執宗,年歲不高,從未在東土見過兩人,只以為是鹿九兒的護道者。

  畢竟妖族之人向來俊美,而今出面附和鹿九兒,倒也合理。

  但這裡是東土,還輪不到妖族之人放肆!

  慕陽執宗冷目一凝,不僅諷刺道。

  「場間千萬人皆不信,你信又能如何?」

  誰料慕陽執宗話一出口,同樣察覺來人是誰的左老齋主與鍾谷主等人,心中頓感大事不妙,震的一驚。

  他們當然認得那女子是誰,也知道她嫁人了,但未曾想今日她竟是會帶著夫君一同前來。

  ——最要命的是,她那位夫君……他們竟然也認得?!

  一時恍惚間,認得出的幾位巨擘宗主,震撼中忘了開口行禮,錯愕了片刻,方讓慕陽執宗說出了那句冷諷。

  幾人反應過來后,恨不得生撕了劍冢的這位新執宗,唯恐被連累。

  那女子卻沒絲毫生氣,反而看向挽著的夫君。

  「我信能如何?」

  「你信的,我就信。」他笑著回答。

  至於旁人相信與否,其實不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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