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k)

  擁有了月的力量,邪神便擁有了破除伏天大陣的力量。

  哪怕那名純白少年,頗為忌憚封印之外的凡塵等人,但總歸是躲開了帝胤意圖的同歸於盡。

  只要不在封印之內,以他的實力想要暫避帝胤的鋒芒,絕對綽綽有餘,不至於死的那般冤枉。

  看著近乎瘋狂卻不得不斂去威勢的帝胤,看著頗有些無措的眾人,那名純白少年的臉上,展露出頗為滿意的情緒。

  最終,他做出了那個決定。

  此時此刻,要藉助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利用這隻月妖的生命,破除浮生五域的伏天大陣,將剩餘的同伴釋放而出。

  ——那時,便是這些人在有如剛才一樣的計劃,也沒有任何意義,心中的對這些人的不安,同樣可以化解。

  在絕對的實力壓制面前,人族又如何能夠反抗神族?

  他們才是無盡星海之中,唯一的主宰,是無數天地之間,至強的神明!

  大風起,吹動瀚海的風。

  不知何時,星海台竟是片片歲月,整座星空還是崩塌,太清宮內無數的山嶽開始崩碎,太清宮下的無涯瀚海,也開始劇烈沸騰。

  風吹在臉頰之上,帶著些難以言喻的苦澀。

  望著漸漸升入天空,周身瀰漫無盡世界之力,準備化去五域禁地伏天大陣的邪神,就連凡塵都升起一種頭痛至極的感覺。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明大仙子。

  因為她攔在路上,讓他們此刻想去解決邪神都難以做到。

  何況此刻,已經晚了。

  「若是剛才封印未破,憑藉帝胤與月姑娘的計劃,至少不會牽連太多無辜世人。」羲和感慨道。

  會在那方伏天大陣之內,將邪神解決。

  也許消弭邪神依舊會產生天地異變,稍有波及,但至少不至於波及太多無辜。

  此刻沒了伏天大陣做屏護,他們兌掉邪神的代價不僅更大,或許東土也會死去至少一半的生靈。

  「我還以為明大仙子另有謀划。」凡塵同樣默然一聲。

  凡塵雖然不了解明大仙子,但很了解無夜,同樣見過無穹與明三姑娘。

  能夠被無夜愛慕的女子,能夠教出無穹與明三姑娘的女子,理應是天下奇女子,何況實力與境界還在他們之上。

  這樣的人物,應該不至於拎不清一些事情。

  但這一刻,凡塵忽然有些不確定。

  最奇怪的感覺是,凡塵覺得這位太清宮的明大仙子,竟是有一痕太玄冥帝的霸道。

  「今日那邪神總得死。」

  帝胤雖然因為意料之外的變故,斂去了周身的幽色,沒有選擇以燃盡所有命源與煞力為代價,進行同歸於盡的一招,但顯然不準備善了。

  何況月姑娘此刻,已經生命垂危,他亦不會苟活,但總不能白死。

  無夜依舊沉默著,大抵是場間四人之中,心情最為複雜的一個。

  他依舊沒有懷疑明大仙子,但卻不得不提起了手中的劍,他不會對明大仙子出劍,但總得越過她,對付那隻邪神。

  最後方的夢不語和明二仙子,心情同樣有些複雜。

  「義姐何故如此?」夢不語真的有些難以理解。

  明二仙子靜靜的抬著頭,眼眸之中滿是清凈,但唯有她能感覺到一件事情。

  ——長姐現在似乎……很開心。

  不是欣慰的開心,不是喜悅的開心……而是一種釋然的開心。

  終於星海台已經完全崩碎,天穹的顏色都漸漸變暗,透著幾許風雲漸起的駭然與恐怖。

  明大仙子一身素裙,靜靜的站在天穹之上,凝望著眾人。

  「你們想阻止他,得先贏我。」

  她站在天之端,恬靜的笑了一笑。

  不知為何,這一刻眾人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很荒唐的感覺。

  彷彿明大仙子絲毫不在意那個邪神……目標反而是他們。

  最荒唐的是,她真以為自己是太玄冥帝嗎?

  「也許你很強,比我們都要強,但我們人真的很多。」

  即便大家都受了傷,但明大仙子曾經揮出那一劍之後,傷勢按理至今未愈,也絕對不可能痊癒。

  所以無論從那個角度考慮,明大仙子都贏不過他們——

  本應是這樣的。

  ……

  ……

  天地如煮,山河逆亂。

  虛影隱有裂痕,就連無盡蒼穹之上的綿綿雷海,都撕裂了不知多少道口子。

  這是打出了真火。

  遙遠的位置,邪神已然選擇了一個稍安全的地方,利用神族陣法,得以煉化月姑娘的命源,作為釋陣之力。

  這名純白少年,幽幽看了一眼遠方的戰場,沉默了很久。

  他一直都知道明大仙子很強,但卻不知道她這麼強。

  「幸好你已經再也拔不起那柄劍,否則我還真以為你在算計什麼。」

  這是邪神百分百確認的事情。

  ——因為浮生一劍本就是神族聖物,沒有誰比他們更加了解,啟用那柄劍的力量,無關實力與境界,只與『個體』有關。

  換而言之,只有滿足被劍所承認的人,和與劍達成完全溝通之後兩個條件的『個體』,方才能夠以獻祭的方式,揮出一劍。

  只有一劍。

  之後便是凋零與消亡。

  邪神不明白明大仙子當年是如何活下來的,但他很確定哪怕是擁有近乎無限生命的神族,也不可能揮動第二劍。

  「但有此等實力,揮出那一劍后道痕盡消,單憑強大的靈力與境界,吊命千年倒也可以理解。」

  邪神感慨道。

  不過想來,這也是這位明大仙子燃燒自我的最後一戰了吧。

  他忽然有些慶幸。

  明大仙子幸好選擇歸附了神族,否則單憑她自己一人,說不得就換掉他。

  只是……那個孩子對這女人真的那麼重要嗎?

  邪神想不通這些,也懶得再去考慮,只要釋放出所有的同伴,在有絕對實力的壓制下,任何問題都不在是問題。

  頃刻間,他的手指一點,遠處被束在大陣中的月姑娘,便被無盡的白色所凝成的劍,刺穿了周身。

  無數的清澈血滴漸漸蒸騰,化為最精純的月露,她的妖丹也破體而出,被大陣煉化成了三道利劍,直指雲天梯、魂引道、往生路。

  風雲忽便,天空漸漸變為血色。

  整個世間的人們,都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所籠罩,就像是最可怕的邪祟忽然出現在一個凡人面前。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的壓制,讓人天然顫慄。

  下一息,源自中州聖域,西域菩提城,北疆天門三處禁地,有衝天的白光閃耀,竟是讓整個世界都能看到。

  無數星海在白色中泯滅,連夕陽與天空的顏色,都開始扭曲漆黑。

  ……

  ……

  明大仙子仿若未察,靜靜的收了拳。

  她甚至沒有回頭看邪神一眼,只是望著眾人。

  「你們輸了。」

  不是炫耀,不是逞強,而是一句很安靜的言語,像是陳述事實,也像是無奈的抱怨。

  哪怕這個事實,讓明大仙子本人都極為不滿。

  凡塵在這種時候,依舊留手。

  羲和真身未至,實力大打折扣。

  帝胤蘊著無盡煞力,難以拼戰。

  無夜更是離譜,自始至終沒有一劍刺向她。

  ——他們似乎都在讓著她,問題是她真的不需要他們讓著,可以真的贏。

  可是贏了之後,又有什麼意義呢?

  能夠贏過他們四個,終歸還是不代表贏過那條白龍。

  「真沒勁。」

  很多年前,曾經有一條白龍,是那個時代同輩間的最強者。

  哪怕那是一個野花盛開的時代,任意單拎出來一個天驕,放在別的時代都足以蓋壓天下,但她在那個時代,永遠是最耀眼的明珠。

  沒有之一。

  於是那條白龍理所當然的被幾乎所有人挑戰過,甚至是那一時代的『天下四君』。

  四人輪番輸過之後,覺得不服,選擇了單挑。

  ——四個人單挑她一個。

  依舊被揍得很慘,成了一時間的笑談。

  明夕顏與他們自然是同一時代的人,但卻沒有挑戰過那條白龍。

  不是因為不敢,只是被對方所拒絕。

  「現在的你與我一戰,會輸,我不希望勝之不武。」

  那條白龍如此說道。

  她希望與明夕顏公平一戰,在她渡過九重『浮生劫』之後,在明夕顏有能力拔出『浮生一劍』之後。

  那時『體』與『魂』究竟誰更強大,才有一個定論。

  哪怕這個定論,無盡歲月里,知曉其真意的只有她們兩人。

  遺憾的是,太玄冥帝禍亂世間,比明夕顏更加年長的那條白龍,率先突破了界限,卻也打破了約定。

  等到明夕顏有能力拔出『浮生一劍』之時,那條白龍早已經不在,重傷的太玄冥帝更是難尋蹤跡。

  ——她曾經考慮過,一劍斬滅四域邪神,但太古五神的伏天大陣,借天地之力,早已與五域融為一體。

  那時古神對邪神的禁錮,卻也陰差陽錯的保護了邪神。

  若那一劍斬出,邪神或許會死,先受到波及死去的,卻會是天下生靈。

  無法殺死邪神,無法戰勝那條白龍,同樣是很沒勁的事情。

  ……

  ……

  永夜將至的天穹之間,那名素裙女子傾吐出聲,卻讓眾人有些發懵。

  一陣風來,她懶得在看向眾人,眼眸中透著些遺憾的情緒。

  「贏了你們也沒勁,殺了他們也沒勁。」

  言語很輕,落在眾人耳中卻如一道驚雷,因為明大仙子轉頭,看向了極遠處天空中一直被她護著的邪神。

  「但總得贏了,總得殺了。」

  事情有勁與沒勁,終歸要做好。

  聽到明大仙子忽然轉變的態度,就連無夜等人都有些發懵。

  邪神更懵。

  「你……現在要殺我?」

  若是明大仙子最開始,亦或者中途改變主意,都足以要他的性命,甚至讓他措手不及。

  但現在,晚了。

  邪神肆意的笑了笑,隨著最後一縷世界意志之力的消融,那三處伏天大陣中的同伴們,也漸漸蘇醒。

  整個天地間,籠罩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駭然壓力。

  明大仙子的笑容依舊恬靜,難得多了些真實。

  「不是你,是你們。」她糾正了邪神的一個語病。

  邪神當然聽得懂明大仙子的話,但心中卻升起一股近乎荒唐的情緒。

  憑什麼呢?

  神族大陣之中,命源已經被消耗殆盡的月姑娘,身形漸漸消散,勉強還存留著痕迹,不知還能彌留人世多久。

  但總歸還有意識,能活幾天。

  於是她睜開了眼睛,看向了明大仙子:「我的事情做完了,剩下是你的。」

  「多謝。」

  明大仙子在極遠處,認真的道了一句,此生罕有這樣歉意的語氣。

  「不謝。」

  還債,應該的。

  一言一語間,就連帝胤都隱約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那時月姑娘會被邪神捉去,按照道理,他所制定的計劃沒有缺漏,除非月姑娘自己,賣了一個破綻給邪神。

  只是她究竟是何時與明大仙子達成的協議?

  夢不語率先反應了過來,是她們在瀚海交戰之時。

  ——明大仙子在月姑娘身側耳語了一句,那時還以為是交手側身,未曾想竟是為了此刻。

  問題是——

  這時候跳反,還有什麼意義嗎?

  不知為何,場間忽然有些壓抑的寂靜。

  亦如天間的雲色,正在不停崩解的天空,即將被永夜吞噬的夕陽。

  帝胤等人不覺得明大仙子還有多餘的戰力,就像是邪神對明大仙子的評估。

  很強,但已是油盡燈枯。

  若是一開始出手,說不得能兌掉他,但現在幾乎不可能。

  何況邪神的目的已經達成,所有的神族同伴都已經從封印中被釋放出來,哪怕是巔峰時期的明大仙子與眾人,也不過換掉兩三位。

  而他們,有四位。

  一人之差,便是萬古的距離。

  沒有誰比邪神更加明白這一點,於是他的笑容頗有嘲弄。

  「我本以為你是個瘋女人,沒想到你是個瘋女人,結果還真是個瘋女人。」

  是輕蔑,是懷疑,是嗤笑。

  「憑什麼殺死我們,就憑你夠瘋?」

  明大仙子並不在乎對方的嘲弄,靜靜回答道。

  「是憑我有那柄劍。」

  聽到此言,邪神更是覺得可笑:「沒有人能第二次拔出那柄劍,因為沒人有兩道本源獻祭。」

  那代表著唯一,代表著神魂最本質的東西。

  在邪神看來,明大仙子獻祭了千年前的那一劍之後,能夠活下來已是奇迹,是依靠境界與實力苟延殘喘。

  但這不代表她能第二次獻祭那柄劍,就連神族的天選者都不行。

  「確實如此。」明大仙子應承道。

  「但你怎知,千年前那一劍是我揮出的?」

  她的聲音很靜,卻讓眾人有一種近乎荒唐的情緒。

  若是常人聽此,必然會覺得明大仙子瘋了。

  千年前劍斬四域的那個人,不是她,又還能是誰?

  但同一個瞬間,凡塵與帝胤率先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感覺後背有些發寒。

  羲和深深的看了明大仙子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就連邪神都怔怔的看著明大仙子,在天空中的夜穹里,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畏懼感。

  不知為何,他看著這個浮生大陸的女子,反倒更像是看著神族的同胞。

  ——原來這個世間,也有如此無情的人?

  同樣反應過來的夢不語與月姑娘,卻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心中莫名的酸楚起來。

  明二仙子隱約猜到了這話是什麼意思,很想去抱抱長姐。

  她一定很難過。

  ——千年前的那一劍,確實是明大仙子揮出的,絕然沒有第二個人,但她那句話的意思,卻另有一解。

  獻祭本源的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問題是,浮生一劍只認『天選者』本身的本源,沒有人能用外人的本源代替,明大仙子也不行。

  但唯有一種情況,從未有人嘗試過,原來真的可以。

  腹中胎兒的性命,與母親的本源是兩道,卻無限的相似。

  場間,忽然有些寂靜。

  明大仙子回頭看了無夜一眼。

  「你會恨我嗎?」

  千年前,那個腹中嬰孩並非是因為她揮劍,而被牽連致死,是因為為了揮劍,才被迫先死去。

  ——所有人都猜錯了順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