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 難得孩子氣

  那位入贅的男子喚作李甲生,那位杜家嫡女喚作杜鶯鶯。

  隨著那位杜老逝去多年,杜府早已經漸漸被李甲生所掌控,成了實際上的李府。

  加之兩人不在年輕,許多知曉這個故事的人,都見證了李甲生與杜鶯鶯的變遷,幾乎是這個小鎮上人人皆知的秘密。

  「可到底是為什麼呢?」

  幽淵聽著陳語生復盤這個故事,沉默了許久問道。

  之所以這樣問,自然不是不明白諸如『李甲生』一類人的心理,也大致能夠猜到前後因果。

  問題在於,那些所謂的脆弱的尊嚴,真的很重要嗎?

  杜府從來就沒有苛待過他,那位杜家嫡女若非真心相愛,又何必委屈自己下嫁一個窮書生,她未來的嫁妝可是整個杜府。

  然而那喚作李甲生的男子,卻只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踐踏,而將旁的所得與真情,視作一文不值。

  幽淵無法理解這樣的事情。

  陳語生明白幽淵在問什麼,猶豫一聲嘆息道。

  「世間不是所有人都有理智,很多人都會下意識的覺得,已然擁有的,就是理所當然。」

  殊不知這些理所當然,則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珍貴。

  ——擁有之時不以為意,知道失去才會追悔莫及。

  「有理。」

  幽淵點了點頭,並肩走在陳語生右側,正望著遠處的冬槐。

  冬槐早已連葉都落了個乾淨,但崎嶇堅挺的枝條,依舊像是山岩,頑強的在風中抗衡著,偶爾會發出阻擋住寒風的瑟瑟聲。

  「那你呢?」

  幽淵忽然問道,沒有看向陳語生。

  不知為何,她的語氣忽然也有些罕見的傷感,與情愛無關,只與珍惜與後悔有關。

  哪怕她是天棄之人,是逆命之人,是傳說中的淵大姑娘,依舊會有後悔的要命的事情。

  曾經沒有珍惜,直到失去后才後悔莫及。

  那是她除了父親之外,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個人,一個雖然生了她,卻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子。

  那人有多了不起,是幽淵很多年後方才明白的事情,可惜已經晚了。

  「我很珍惜已經擁有的,也很慶幸。」陳語生略頓片刻,彷彿沒有察覺到幽淵語氣中的哀傷。

  「我的命確實很好。」

  接著,陳語生又補充了一句,不是炫耀,而是感慨,也是闡述一個事實。

  他的命確實極好。

  不僅僅在於身份與天賦,還有更多尋常人難以察覺,也從不會去察覺的事情。

  比如父母安康,比如家庭和睦,比如身體健康,比如年輕富有活力……

  很多人對此習以為常,認識是世間常態,陳語生曾經也如此認為,直到他見了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了越來越多的事情。

  然後他方才明白,這種很普通的人生,卻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

  陳語生毫不懷疑,若是小紫雨與鐘聲兒這種姑娘有的選,她們絕對不會選逆天的修鍊天賦,甚至不會在意好看的容姿……

  普普通通的,像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姑娘,在父母的疼愛下養大,雖然生活辛勞,但平安順遂。

  長大之後,嫁給一個不算富貴,但頗為熟稔的人,像是所有人那樣磕磕絆絆卻又溫馨甜蜜的渡過一生。

  ——這是很多人求不來的人生。

  ……

  ……

  聽到陳語生的感慨,幽淵從中察覺到了一縷微妙的情緒。

  於是她偏過頭,多看了一眼,不知是否應該安慰。

  「這是你的運氣,你不應該為此自責。」

  陳語生略頓,回應道:「不是自責,只是有些……不太舒服。」

  所有人的命都不好,只有他一個人好,這固然是應該分外珍惜的事情,但偶爾卻會讓人有一種沒由來的罪惡感。

  聽到陳語生此言,幽淵難得笑了笑。

  「孩子氣。」

  言語像是在輕斥,卻難得溫柔。

  大抵也只有這樣的好命,才能養出來這樣溫柔的少年。

  幽淵曾經問道天下,與諸宗天驕都有過論道,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其中不乏優秀的,正直的,心懷天下的……

  也許那些少年與少女們,同樣很溫柔,心中都存著一份珍貴且了不起的善念,但與陳語生這份,卻還是有些不同。

  或是因為命數的軌跡,他們很少在陳語生這個年紀,在見識過諸多鬼蜮邪祟之後,還能保持一份如此天真爛漫的心思。

  哪怕洞曉世事,依舊心若赤子。

  也許以後,等到陳語生漸漸長大,會成為更加優秀且了不起的男子,也會如同天下三君一般,成為這個世界的守護者,眾生的庇護人。

  但這份曾經擁有過的,彌足珍貴的溫柔,卻會是一生的財富。

  ——如果可以,誰不想在該孩子氣的時候,孩子氣一些呢?

  遺憾的是,面對幽淵的『誇讚』,陳語生不太領情。

  雖然幽淵比他大了整整一百塊金磚,但總歸也是同輩人,用這種長輩的語氣算怎麼回事兒?

  「你也不大。」陳語生難得搪塞了一句。

  許是這些日子,懟羊小未懟習慣了,他竟也敢不太順著幽淵的話來。

  對此,幽淵淺淺一笑,沒有多言。

  閑聊之際,兩人也恰好走到了懷鎮的杜府。

  或者說,現在應該叫李府。

  雖然如那家大醬牛骨的掌柜的所言,府邸門外的石獅子威武健碩,是整個懷鎮最風光的,但似乎經歷了太久歲月,已經有了許多斑駁痕迹,還黯淡了許多。

  府苑門外,守著兩個門房,但沒精打採的模樣,透著一種讓人鬱鬱寡歡的氛圍,好似有新喪。

  「大概就是這裡了。」

  幽淵望著府苑門外,掌柜的描述沒什麼出入,唯有上面掛著的『杜府』匾額,已經被人取了下來,暫時懸空。

  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還未等兩人思襯,究竟是登門拜訪,還是偷偷溜進去時,一輛馬車從大道上疾馳而過,停在了杜府門口。

  是紅楓木雕紋的馬車,拉車的馬更是罕見的白鬢馬,健碩威武,幾乎沒有任何雜色,很是氣派好看。

  「恭迎老爺回府。」

  隨著門房的叫喊,車夫也急忙下了車,為車裡的人搬出了腳凳。

  馬車之內下來一個中年男子,頗為健碩富態,眉目間卻有些陰冷,讓人看了想要避退一二。

  他的身邊跟著兩個美妾,皆是嬌花一般的年紀,像是小狗一樣依偎在身邊兒討好。

  正是杜府而今實際的主人,李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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