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 雪山中的酥油茶
那人會來,是魚青蓮既期盼,又不願的事情。
但同樣的,也是鍾十三意料之中的事情。
世間最了解一個人的人,往往是將那個人視作真正對手,且勢均力敵的敵人。
幽玄天之與鍾十三,恰好就是這樣一個人。
「哪怕他名義上和你毫無聯繫,實際上也再並無關係,但你既是因他出事,他自然不會看著不管。」
鍾十三遙望著天邊的的雲,靜默的說道。
曾幾何時,尚在年少時作為朋友,鍾十三也曾仰慕過這位大哥,將其視作榜樣與目標。
直到某個契機的出現,他忽然有些嫉妒。
——嫉妒是人心中最可怕的魔鬼,因為嫉妒往往可以引動憤怒,引動仇恨,引動怨懟,引動無情,引動無數種負面的情緒,卻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這是他的優點,更是他的弱點。」
鍾十三覺得,這或許也是幽玄天至今無法觸及至高境界的原因之一。
太過濫情。
情自然非男女之情,而是對天地萬物太過多情。
這種多情又並非曾經那位浮生妖主一般,是真正的大愛無疆,情意可納天地眾生,幽玄天則太過膩乎。
斷不了,舍不下,偏生救不來。
然後成了一個醉鬼。
「今日,便做個了結吧。」
時間漸逝,迎著天邊兒的夕陽,鍾十三擺好了架勢。
今日他便要證明給整個北疆看,曾經叱吒北疆風雲,蓋壓了一代年輕天驕的幽家少主,不過如此!
遠處,雲漸散。
那名身著黑色大氅的碎須中年,踏著晚霞沉靜的走來,面容憔悴了很多年,早已沒了少年時驚艷的風采,雙瞳卻還是那麼寧靜,面容憔悴清瘦卻又不減堅毅。
他手裡的酒葫蘆也只剩下三口,不是什麼稀世美酒,只是采城某間不出名的酒廬里,尋常人家都喝得起的小燒高粱米酒。
或許唯一不同的是,酒葫蘆里有一片海棠花瓣,還很絢爛。
「好。」
似乎聽見了鍾十三的話,幽玄天寧靜的回應。
你要我來,我便來了。
當年的故事,總得有個了結。
……
……
北疆大多是荒漠,更靠北的地方卻是雪原。
雪原自然會有很多雪山,每逢深夜若有旅人行走其間,便會感到無盡的孤獨與死亡的恐懼。
因為正常的旅人,幾乎沒有誰會深夜出沒在這種吃人的大雪深山之中。
除了那些亡命到無路可去之人,被迫逼及此地。
陳語生和幽淵的處境,差不多就是如此,只是意外多了一些,更顯得戲劇了一點兒。
「兩位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將你們帶回來,姆媽應該不會罵我。」
一個名叫達瓦的羊角辮小姑娘,正往銅鍋下添著柴火,咕嘟著奶香肆意的酥油茶,紅撲撲的小臉洋溢著天真的笑容。
就在不久前,近乎處在絕境的陳語生和幽淵,被達瓦小姑娘撿了回來。
小小的頁岩隔成的石包屋,是雪山環境下特有的建築,能夠抗風雪,還能保暖,給了從風雪歸來的人無限的安心。
「不過就算姆媽想罵我,也罵不到我,她現在又不在家。」
小姑娘紅撲撲的笑臉,在柴火的紅光映照下,像是深夏的紅蘋果,看起來脆生生的,滿是青春與天真的酸甜。
隨之,她看了看躺在炕上,緊裹著雪駝皮,滿是虛弱的墨裙姑娘,乾脆咬了咬牙,往酥油茶里添了一朵干雪蓮。
這個雪蓮是她前幾個月,採到的最大的一朵,也冒了很大的風險,險些賠上一頭雪駝,所以她沒捨得賣。
如果賣了,或許她能用這朵雪蓮換她和姆媽,將近一個月的口糧。
陳語生同樣圍在柴火旁,瑟瑟發抖的暖這手,視線一點兒不敢從幽淵身上離開。
作為修行者,他當然清楚。
幽淵此刻的問題不在於寒冷,而在於冬山等人造成的傷勢。
傷勢無法得到解決,哪怕柴火燃燒的在旺,也意義不大,溫暖與雪蓮更多的或許還是一種心理的安慰。
直到聽見達瓦小姑娘天真的嗓音,陳語生才勉強一笑。
「那你姆媽有沒有說過,她不在家的時候,你別和陌生人說她不在家?」
顯然,三言兩語之下,陳語生就大致了解了狀況。
這個小姑娘是和她母親,兩人暫居在這雪山之上,每年這個季節都會憑此採摘雪蓮過活。
事實上,據達瓦所言,他們村莊里很多人家,都是依此過活。
可雪山太大,他們的村莊人家太少,往往每家人上山之後,很久都未必會彼此遇見。
孤獨便成了雪山上的常態。
「當、當然說過!」
達瓦急吼吼的掩嘴回答,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
事實上,別說那麼說,就算是帶陌生人回家,都是她母親千叮嚀萬囑咐過,絕對不要做的事情之一。
但誰讓這兩人看起來,真的很可憐呢。
就快要被凍死了,像是撐不到第二夜的雪駝,怪讓人心疼的哩……
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長的那麼好看,像是故事裡的仙人一樣,尤其是那個大姐姐,穿著她從沒見過的漂亮衣服,絕對是仙女。
這樣好看的人,怎麼能是壞人呢?
「說過,但你就是不聽。」
陳語生搓了搓手,莫名的笑著,覺得這小姑娘真皮。
但恰恰也是這份天真與頑皮,救了他與幽淵一命,否則在茫茫風雪中,他們恐怕真的會折損於此。
一時間,陳語生心有感慨。
雖然自小便有憂患意識,但無論是聖域聖子的身份,還是雲城那個富家夫婦長子的身份,都從未讓他陷入過太過潦草的境況。
而今算是罕見的一遭。
就連他下意識的想,從乾坤袋中取出些靈石或物資,答謝這個小姑娘都做不到。
因為他所有的乾坤袋與法器,都在鍾十三的攻勢中,被摧毀殆盡,用來護了幽淵,雖然效果依舊微乎其微。
「下次莫要這樣……」陳語生想告誡一句,卻思索片刻,還是將話咽回了嗓子里。
他看向那鍋奶香四溢的酥油茶,覺得裡面滾煮的雪蓮,竟是比天山雪蓮還要珍貴好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