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 少年人眼中沒有南牆
我是個廢物。
這大抵對天下的少年人而言,都是一件極難接受,並且死也不願意承認的事情。
或者直待若干年後,少年被歲月蹉跎,歷經了名為人世的滄桑后,才會在某個平靜無奇的夜晚,窩在被子里放聲大哭。
在冷風與星辰的見證下,借著夜色遮掩,從此承認了自己的平庸,開始心灰意冷的與名為生活的怪物戰鬥。
很多少年變老,往往不是歷經年歲,而是在某個瞬間。
玄一覺得自己不是廢物,自然不僅是因為他還未曾遇見那一瞬間,徹底將年少時的心火燃盡,同樣是基於現實的衡量。
雖然他修鍊功法的進展很慢,但他的實力進步很快。
以他的實力也足以戰勝很多三階修者,乃至於橫掃了諸多邪祟,替天行道至今未嘗一敗。
或許他的天賦並不出眾,但他絕對不應該是個廢物。
妖仙子並不知道玄一心中所想,只是給出了她這三年來的判斷,從一個修鍊之人的角度來看,玄一的天資特別離譜。
離譜不是因為奇高,而是因為奇低。
早在離原城時,妖仙子便對玄一的修鍊資質有些詫異,因為以她的眼光,竟然一眼都不曾看穿幾分。
玄一竟以凡人之身修鍊武學,戰勝了修為達至三階的北疆魔修,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奇迹。
修者築基后,便能夠引動靈氣入體,於凡人依仗自己實力爭鬥而言,更近似於借天地之力戰鬥。
人力有窮盡,天力卻無窮。
在如何武學精湛的凡人,在理論上也沒有可能單憑自身實力,戰勝一個引動靈氣入體的修者,除非天資絕世。
天生擁有踏入至高境界的天賦之人,或許可以做到。
但更大的問題來了,若是這白衣少年,真的擁有那等高超的修鍊天賦,哪怕自行修鍊世間最差的修鍊功法,甚至於參悟自然,以這個年齡而言,也不至於無法築基。
這像是一個無解的逆論。
偏生經過這三年來的觀察,妖仙子已經明確的探查出了一些要素。
這名喚作玄一的少年,切實的擁有擊敗三階修鍊者的實力,甚至初步踏入魔修四階,才結出魔丹不久的魔修,這少年竟也能拼個重傷殺死,只他自己卻始終毫無境界。
「相較於同齡人,我不知你為何會這麼強大,但你根本無法修鍊,你自己應該明白這僗一點。」
三年間,或許更早的時候,這少年便已經獲得過很多修鍊法。
於修者而言,單就北疆諸宗,便有諸多修鍊法,未至精深處便算不得宗門機密,幾乎每個弟子都會有一本基礎修鍊法。
玄一在這三年間,懲奸除惡,應對的敵人繁多,手中收穫的戰利品不少,其中自然有許多足以引教凡人築基的魔修功法,甚至更久以前,他或許就有幾本。
問題是這三年以來,甚至更久來的修鍊,都不曾讓玄一築基,甚至他的身體里都沒留存絲毫靈氣,乃至與天地靈氣隱隱兩斥,較之毫無修鍊天賦的凡人更慘。
若以凡間常見的意象比擬,毫無天賦的凡人修鍊如竹籃打水,玄一修鍊便是如烈火取水,簡直連沾染個靈氣味兒的機會都沒有。
自妖仙子察覺到這個『事實』后,她又陸續暗中做了幾個實驗,得出的結論並無什麼不同,於是每每看向玄一的目光愈加複雜。
——古籍上常將這種被天地靈氣排斥的人,稱作天棄之人。
若無意外,這種人不僅不能夠修鍊,存活於世間的壽數也會有極大影響,勢必會在某個生命節點,開始受到天地法則本身的排斥,進而死去。
這種『排斥』可能是有形的,或如天劫,或如各種災厄,也可能是無形的,比如氣運的衰敗,慧識與神魂的暗損……
但毋庸置疑的是,無盡時間長河裡所被記錄到的那些『天棄之人』的下場都很慘,最終的歸途也一般無二,皆是早夭。
「你這種人放在戲本子里,大都是令人唏噓的故事背景板,假若真的最後活下來,或許更會是最大的反派。」
妖仙子也不是沒看過凡間的戲本子,總覺得若是一個熱血又正義的故事應有主角,那人理應不該被天地厭棄到如此地步。
這樣的人,很難去熱愛整個世界,那麼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然後帶給世界各種各樣的問題。
聲音回蕩在樹林間,比輕風更加輕柔,但足以讓玄一聽清。
聽著這名蓑衣女子的調侃,他沉默了一會兒,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但不至於絕望。
事實上,對於自己不能修鍊這回事兒,他心中隱隱有些猜測,畢竟這多年功法換了許多,也努力了很多,更拜訪了許多名師,那麼至今還未築基,只能是他自己有問題。
問題是這個問題是什麼問題,他並不清楚,也從未有人給他解答清楚。
今日,到是這名蓑衣女子告知了他,令他忽有些悵然與複雜。
「原來是這樣啊。」
玄一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這一句。
「我原本還以為,我是什麼神詭聖體,需要開啟什麼條件才能修鍊,亦或者是大器晚成的類型,原來是這樣啊。」
莫名的,他又重複了一句。
少年的話語看似輕鬆,任誰也能聽出其中的沉重與辛酸,妖仙子倒不意外,只是略有驚訝於他的平靜。
除了這些情緒,竟是沒有多少怨懟,也沒有歇斯底里的質問或反駁,甚至沒有故作天真的欺騙自己,亦或者仰天長嘯抹淚,竟然真的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你不懷疑我在騙你?」
聽及此問,玄一揚了揚眉,不解的回看了一眼。
「有必要嗎?」
「沒必要。」
「那不結了。」
的確,以她所展現出的境界與氣魄,亦或者認知與實力,都是玄一生平僅見的高,恐怕一方巨擘之主都未必能如。
這樣的人物沒必要騙他,見識出錯的可能性也很低。
玄一不覺得自己會成為例外,所以他願意相信這名蓑衣女子的判斷,對自己是個『天棄之人』這個現實,沒什麼辯駁與否認的意思。
隨之,兩人沉默了下來,就連燒烤正香的野物都沒吃下去幾口。
玄一是沒胃口,妖仙子則是難得給予了這少年一些尊重。
畢竟在對方正在進行心理建設,感受某些現實絕望的時候,對著對方大快朵頤,實在有些不太厚道。
就算她以前不厚道的事情做的挺多,但也不願意多做這一件。
「那你之後打算如何?」妖仙子隨口問道。
「繼續修行,然後替天行道。」玄一認真回答。
「可你不能修行!」
「我知道。」
「那你還要繼續修行?」
「嗯。」他堅定的點了點頭,眼瞳中滿是平靜。
「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