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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的深宮寵妃(9)

  十月中旬的皇城,白天雖暑熱未消,夜晚的溫度便隨著太陽的落山驟降。

  天澤宮殿前,站著一排等候吩咐的宮女內侍和帶刀侍衛。

  柯伊跪在殿前的空地,低著頭,寒風撩動單薄的衣袍,無情地侵入肌膚骨髓,膝下的黑晧石冰冷僵硬,跪了小半個時辰的小腿酸痛不已。

  「他怎麼在這裡。」

  李南蓉一踏進天澤宮宮門,一眼就看見跪在殿前的青年,原本喜悅的心情一下子被破壞了。

  她走上台階,指著青年沖內侍總管不悅道:「趕緊讓他滾啊,跪在這裡晦氣死了。」

  「貴妃娘娘,這是陛下的旨意。」

  李南蓉蹙起的眉頭舒緩下來,望著臉色蒼白的青年,笑了一聲,「是嗎?那就讓他跪著。」

  看來陛下也知道了青年對自己不敬,特地用這種方式來懲戒他。

  不過陛下還是心軟,跪幾個時辰算什麼懲罰,划花他的臉,挖掉膝蓋骨,她才滿意。

  她剜了一眼青年,拉長語調,「既然陛下吩咐,你就給本宮好好跪著吧。」

  她拉長語調,推開殿門,室內熏的暖香一下子涌了出來。

  青年睫毛微顫,一條橙黃的光影打在秀美的側顏,然後殿門啪得關上,黑暗重新籠罩。

  柯伊慢慢挪動麻木的腿,跪好。

  宮女們雙手放在小腹,平視前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殿內殿外都寂靜無聲,他低著頭,唇瓣微動,開始背誦《左傳》。

  殿內突然響起了女子嬌俏的笑聲。

  「陛下,別這樣,哈哈哈哈,妾不給你看…」

  柯伊閉上眸子,繼續背。

  「這是妾自己繡的肚兜,陛下,好看嗎?」

  「哈哈哈,陛下喜歡就好。」

  柯伊停止背誦,掩藏在寬袖下的指尖,緩慢地抓緊了衣衫,記憶回到了過去

  他永遠記得那一日,自己對父親說,他喜歡楚修,父親怒極,給了他一巴掌,讓他跪在祠堂好好想清楚。

  他跪了兩天,顆粒未盡還不肯改口,暈倒出來后他才知道,父親被他氣得舊疾複發。

  於是他跪在父親床前,膝蓋因為久跪而滿是淤痕,兩天不眠不休同樣讓他虛弱到了極點,伏在地上,不肯起來。

  「孩兒不孝,孩兒與殿下是兩情相悅,望父親成全。」

  父親似乎不再生氣,而是語重心長的,把一樁樁一件件,分析給他聽。

  柯家的香火有他大哥在,不用他費心。

  若是他一心單戀楚修,也便隨他去了,但楚修也喜歡他,才是最要不得的。

  那時的楚修已有奪嫡之勢,日後稱帝把他接進宮,帝王免不了有三宮六院,難道他要像妃嬪一樣,爭風吃醋,用盡齷齪手段只為了爭奪一點帝王的寵愛?

  他反駁,說楚修不是那樣的人。

  楚修說過,只會喜歡他一個人。

  再退一步,他不會去楚修的後宮做妃子。

  父親的話給他徹底潑了一盆冷水。

  他說,君心難測,誰都無法預料將來楚修會不會變心。

  言笑晏晏,信誓旦旦,到最後夫妻反目的例子還少見嗎?更何況最是無情帝王家。

  他不是女人,註定無法給楚修誕下皇嗣,楚修若是只和他在一起,便是無後,無後便江山不穩。

  難道要把大慶的江山,拱手讓與一個與楚修毫不相干,或者是被他痛恨的兄弟之子的手上嗎?

  況且,他的父親和哥哥,定是要被世人或後人議論紛紛,哥哥寒窗苦讀十餘年,希望有召一日,得到帝王重用而施展宏願。

  哥哥的才華和天資讓他已在官場嶄露頭角,他的宏願早晚會實現,自己難道忍心讓哥哥被人戳脊梁骨,說是因為自己被帝王寵愛的原因,他的哥哥才有這樣的前途。

  他日史書工筆,帝王無後,他會連累哥哥和父親,釘上罪人的恥辱柱。

  望著父親彷彿一夜變白的頭髮,和哥哥雖然不明真相,但依然為調節父親和他的關係,以及病情忙前忙后。

  他猶豫了,妥協了,發毒誓答應父親不再喜歡楚修。

  後來翻閱古籍,偶然得知楚修身中寒毒,以及破解之法。

  他在父親面前故意故事重提,成功讓父親勃然大怒,將他趕出家門,斷絕父子關係,這件事鬧得滿城皆知。

  包括楚修。

  然後,他用最極端的方法讓楚修恨上他,再將寒毒渡過來,躲藏了起來。

  柯伊出神地望著緊閉的殿門。

  可他不能表現出對楚修有一點點的喜歡。

  對不起啊,殿下,是他先退縮了。

  「陛下,你弄疼妾身了。」

  女子的嬌聲透過門縫,傳進柯伊的耳邊。

  他閉起眼睛,突然覺得冷,寒風浸入骨髓,冷的他想要發抖。

  自從渡過楚修的寒毒后,他很怕冷,冬日裡抄書的錢,都買了炭火,手上長滿了凍瘡不要緊,餓得頭暈眼花也不要緊。

  只要把屋子燒的暖暖的,就能幻想春節和哥哥一起包餃子,就能幻想和楚修一起談論國策,一起下棋的日子。

  以往怕冷的是楚修,現在輪到他了。

  柯伊鬆開緊緊攥住的衣袖,殿內笑聲不斷。

  你在想什麼,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讓楚修恨他,討厭他,讓楚修納妃子,寵幸妃子,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為什麼,你還會這麼難過呢……

  你應該高興,對,笑一笑。

  柯伊勾起了唇角。

  對,就是這樣,笑一笑,笑一笑就不會難過了……

  殿內熏著暖香,卻絲毫不見曖昧的場景。

  楚修玄衣墨發,衣冠不亂,提著筆坐在案前,久久沒有在奏摺上批下一個字。

  另一隻手搭著太陽穴,他頭也沒有抬,淡聲道:「叫,沒讓你停。」

  李南蓉跪在不遠處,聞言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但她不敢表現出來,只能說了一聲是,扯開嗓子繼續喊。

  為了侍寢,她沐浴更衣,精心挑選了最能蠱惑男人的香料,仔仔細細的熏了三四遍,再複習了幾遍母后教她的御夫之術。

  一見大慶的皇帝,便驚為天人,她自知見過不少相貌出眾的男子,楚修的容貌和氣度是她從未見過的。

  第一眼,她便認定楚修是配得上她的男子,若是她能坐上皇后之位,再榮歸故國,連父王都要跪拜她。

  但她沒想到……

  楚修非但不碰她,還讓她跪在地上,平白無故地說那種話!

  傻子都能看出來,也楚修讓她演戲,是做給跪在殿外的那個男寵看的。

  她堂堂公主,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陛下,妾累了。」她雙眼蓄著一汪淚水,確保自己看起來楚楚動人,「妾想……」

  話沒說完,她差點咬了自己的舌尖。

  燭光映照著帝王俊美尊貴的眉眼,修長的指間把玩著一方白色的帕子,細細搓磨,好像對待什麼珍貴的不得了的物件。

  但她定睛一看,便被帕子上的一團亂線驚到了。

  這是什麼圖案,歪歪扭扭,她繡的第一幅綉品,都比這玩意好看。

  難道大慶的綉娘這麼不中用?

  她找准了機會獻殷勤,「陛下,不如妾給您綉帕子,您想要什麼圖案,妾都會綉。」

  「是嗎?」楚修淡淡道,「那就綉江山萬里圖吧。」

  「江山……萬里圖?」李南蓉愣住了。

  「不是說都會么?」楚修指腹擦過帕子上亂糟糟的線頭,「綉不出來,便是欺君之罪。」

  「……妾會,會。」

  李南蓉悔得腸子都青了,江山萬里圖,那可是五位綉娘花費三個月才綉出來的作品,她一個人綉,那不是手指頭都廢了。

  接下來幾天,楚修日日召她侍寢,也日日讓她跪著,讓她一邊喊叫,一邊綉江山萬里圖。

  燭燈不在她這邊,她只能借著一點餘光,沒過一會便眼睛酸痛,止不住的流淚。

  這還算輕的,更糟糕的是,她一眼花,綉針便戳進手指,有一次差點把她的大拇指戳穿。

  唯一讓她感到安慰的,是那個賤人也跪在殿外。

  外面更深露重,夜風冰冷刺骨,他肯定不好受。

  這樣想著,前方突然傳來了走動聲,楚修越過她,看都不看她一眼,推開了殿門。

  露出殿外跪著的青年。

  楚修望著殿外跪坐的青年,緩緩地走到他的面前。

  青年臉色蒼白,看到他過來,抬起了眸子,幾日未見,原本就消瘦的青年似乎又清減了一圈,寒風吹起衣袖,單薄的身體微微發著抖。

  很冷么?

  他試圖從青年的臉上,發現一點嫉妒、不滿或者悔意,但除了恍若死水的平靜,他什麼都看不出來。

  「滿意你聽到的嗎?」

  楚修抬起青年的下巴,陰蟄道。

  柯伊睫毛輕輕扇動,乾澀的喉嚨吐出一句話。

  「願公主,早日為陛下誕下皇子,為陛下開枝散葉。」

  楚修指尖倏地用力,墨色的眸子湧現逼人的寒意。

  真是……好回答。

  也對,一個將自己一劍穿心的人能有什麼回應,他真是痴心妄想。

  他鬆手,居高臨下道:「滾回去,以後不用來了。」

  「……是。」

  柯伊用手撐著地面,先動一條腿,在用手撐著那條腿,晃了晃,艱難地站了起來。

  楚修負手而立,冷眼看著青年一瘸一拐的背影。

  下一秒,青年驀地停住了,楚修以為他終於想對自己說些別的時——

  他陡然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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