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
九華殿內沉寂無聲,唯有燭火搖曳著,映的滿屋的光影都隨之輕晃,晃動的人心底雜亂不堪。
封卿竭力維持著神志清醒,死死攥著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臉色蒼白近乎透明,甚至全身因著用力骨節都有些酸痛起來。
葉非晚看著他,站在離他足有三步遠的距離,未曾上前。
酒里有迷藥,一直都有。從那晚她看見他和柳如煙竊竊私語的時候便準備好了。
她初次只想問個清楚,他和柳如煙究竟有什麼事,要背著她說,究竟是怎樣的秘密,要他寧可毀了自己的諾言,都要迎柳如煙入宮。
可是後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累積,她連問都懶得問了。
她與封卿之間,矛盾從不在旁的女子,而在於他們二人。她以往全身心的信他,可得到滿身的傷害,如今她不信他了。
而他……也沒有信她。
其實這樣,很公平,剛剛好。
仔細想來,前世封卿迎娶柳如煙的前幾日,曾來找過她,他一言未發,只坐在房中安靜看著她,許久才問了一句;「本王若迎旁人入府,你待如何?」
她待如何?她能如何?她沒了家族和父親,也不過只是個螻蟻一般的平民百姓罷了。
幸而宮裡的奢員在晚膳前曾試菜,卻未曾試過酒,也沒有驗過桌上的酒杯。
「你……」良久,封卿的雙眸有些渙散,他看著眼前有些模糊的女子,腳步微微踉蹌著上前,伸手似要碰觸她的臉頰。
葉非晚卻飛快後退了兩步,避開了他的碰觸,目光卻不覺看向他的指尖,蒼白道近乎透明,手心被掐出一道道的紅色血痕。
封卿看著女人飛快避開自己的動作,手指細微顫抖了下,良久輕輕啟唇,嗓音沙啞低沉;「所以……從第一次你讓人去養心殿找我共進晚膳,便已決定離開了嗎?」他輕輕詢問著,長睫微顫,似是不安。
「是,」葉非晚垂眸,避開了他的目光,哪怕她曾想過和他好好談談,如今也不願同他說了。
封卿身子一僵,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如同漂浮在大海上的一片落葉,越發的游移模糊,心口沉悶悶的,呼吸都有些艱澀起來,好一會兒才終於擠出兩個字:「為何?」
葉非晚目光微滯,喉嚨里翻湧上來一陣陣的酸澀,她卻仍只看著一旁昏暗的角落處,面無表情道:「戲班子來宮裡頭唱戲那晚,你和柳如煙在涼亭裡頭說話,我看見了。」
看得真真切切。
封卿張了張嘴,似要說些什麼,可身子卻不由搖晃了下,他伸手扶住身後的膳桌。
葉非晚目光飛快落在他身上,垂落在身側的指尖微微動了下,卻很快恢復如常,只安靜看著他:「封卿,現在想想,你我之間,和柳如煙沒多大幹系,你將我困在宮裡頭,和前世將我困在冷院里沒什麼兩樣。可我卻不願再這樣待著了。」
話落,她沉吟片刻,看著封卿強撐著的身子:「給你下迷藥,是我一人的主意,我不願待在這兒了,與九華殿里的任何人都無關,不要牽連他們。」
她停頓片刻,最終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拽下封卿腰間的令牌,起身便欲朝內寢走去。
手腕卻突然被人攥住了,封卿的聲音很輕,在身後氣若遊絲一般低低喚著她的名字:「非晚……」
葉非晚垂眸,看著抓住自己衣袖的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他的力道不大,甚至只需她微微用力便能掙脫出來。良久,她終究還是將衣袖輕輕抽了出來。
身後,幾日未曾休息好的封卿,意識終抵不過一陣陣翻湧而來的眩暈,坐在膳桌旁,聲音如呢喃:「不會。」
她問他「會不會娶柳如煙」,他給了她回應,只希望能夠留下她。
是他太過自負,以為自己晾著她便能留下他。
葉非晚腳步一僵,卻很快恢復自然,起身走到內寢中,再出來時,她的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包袱。
她的東西太少了,少到不值一提。偌大的皇宮,真正屬於她的幾乎沒有。
轉頭,看了眼仍在看著她的封卿,葉非晚安靜頷首:「走了。」平靜的道別,如同只是出門一遭,很快便會歸來一般。
而後,她轉身投入了外面的一片昏暗之中。
封卿仍坐在膳桌旁,手因為緊攥而細微顫抖著,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宮殿門口,心裡一陣陣的灼痛。
他痛的不是她的離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如何能逃開他的掌控?他痛的是……以往不忍傷害自己的葉非晚,如今也可以這樣臉色無恙的對他撒謊、傷害他,只為了能夠逃離他的身邊。
他安靜坐在那兒,心底卻止不住一遍遍想著,是不是他對她太好了,難道一定要將她束縛在自己身邊嗎?
手酸軟無力的下垂下去,一柄袖刀從袖口滑落到他的手中。
封卿看著鋒利的、冒著寒光的刀刃,面不改色的照著掌心劃了一道,赤紅的血冒了出來,順著指尖一點點的滑落,他的意識卻隨之越發的清晰。
良久,他踉蹌著站起身,穩了穩身形,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一身的白衣,在黑暗中很是刺眼,頭頂冷白色的月華照在他的臉上,映出全無血色的蒼白面容。
葉非晚……從一開始便算計好了的,九華殿中,沒有一個隨侍。
殿門的門檻不高,可當他跨過去時,還是蹣跚了一下。
守在不遠處的高風聽見這邊的動靜,轉頭望來,下刻卻一陣驚訝,忙上前去,卻在看見他滴血的手掌時頓住:「可是有刺客?屬下這便去叫待人,率人去追……」
「不用了。」封卿聲音低啞,目光仍直直看著前方一片黑暗,卻再看不見那一抹女子的身影,她方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皇上……」高風一頓,繼而大驚,「可是葉姑……」
話未說完已斷在嘴邊,封卿靜靜凝了他一眼,弒君的大罪宣揚出去,便真的覆水難收了。
高風卻仍不解:「葉姑娘她……」
「她走了。」封卿垂眸,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死氣沉沉,「哪怕明知走不出朕的手掌心,卻還是走了。」
離開的義無反顧。
高風訥訥站在一旁,不知作何言,最終道;「可要將葉姑娘請回來?」
封卿只低聲呢喃:「如果這是她想要的……」
「皇上?」
「不用。」封卿面無表情,「她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