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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修改)

  夜叉面具猙獰兇惡, 雙目圓瞪,昏暗光線中,愈顯獰惡, 有如從地底爬出來的索命厲鬼。

  半夜驚醒, 忽然發現這麼一個人佇立在窗前, 膽子小的,早就嚇去半條命了。

  瑤英還算鎮定, 只摔落了一隻陶碗, 沒有大喊大叫。

  因為看到夜叉面具的那一刻,她就猜出窗前的人多半是蘇丹古。

  這不是第一次了。

  ……

  來高昌的路上, 在驛舍旅店過夜時, 蘇丹古的屋子總和瑤英的離得很近。

  他閉門不出, 一點聲響都沒有,她幾乎察覺不到他的存在,直到有一次她起夜時無意撞倒屋中火爐,發出巨響, 不一會兒謝青趕了過來, 兩人一起收拾了屋中雜亂, 她打開門散味, 無意間瞥一眼廊道,看到角落裡一道挺拔身影閃過。

  瑤英不動聲色。

  接下來的旅程她留心觀察蘇丹古。

  有時候他們不得不露宿荒原,她在火堆旁和衣而卧, 蘇丹古一個人遠離人群,她迷迷糊糊睡醒時,發現遠處的他沒有休息, 一直在警戒。

  好幾個夜晚,瑤英被凍醒, 不想吵醒謝青,抱著雙臂瑟瑟發抖,聽著狂風呼嘯,想到自己遠離中原,不知道阿兄怎麼樣了,心裡難免傷感,目光落到蘇丹古離群獨坐的身影上,心頭漸漸平靜下來。

  星河浩瀚,四野荒涼,雪峰壯麗,溝谷幽深,天地茫茫,這個男人一個人坐在那裡,就像一座巍巍矗立的山。

  他一肩扛下所有困頓艱難,有他在,他們這一行人都能平安返回王庭。

  這種讓人覺得無比安定、踏實的感覺,瑤英在另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過。

  當那面雪白金紋的旗幟在風中獵獵飛揚,當曇摩羅伽身騎白馬,率領萬軍出現在漫天流沙戈壁時。

  所以瑤英不怕蘇丹古。

  曇摩羅伽雖然清冷,但是依然是溫和的。

  蘇丹古凶神惡煞,招招式式間卻透出一種雄渾的悲憫,只是這悲憫太凌厲,冷冽的鋒芒掩去了慈悲。

  ……

  今天他們入住驛舍,蘇丹古就住在瑤英隔壁。

  瑤英剛才做了個噩夢,可能叫出了聲,蘇丹古聽到響動聲,以為她出了事,趕過來查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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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說明他今晚一直醒著。

  瑤英猜到人影是蘇丹古,很快冷靜下來,不過沒想到他竟然去而復返,爬起來想嚇他一嚇,卻反被他抓了個正著,訕訕地笑了笑。

  蘇丹古一語不發地看著她,一句解釋都沒有。

  瑤英沒被他冰冷淡漠的眼神嚇退,往前探出半個身子,滿頭烏髮披散而下,眉眼彎彎,雙眸如星辰,小聲問:「蘇將軍,法師讓你護送我們來高昌,是因為我嗎?」

  蘇丹古的身影一動不動。

  瑤英直視著他碧色的雙眸,自己接了下去:「原本應該由阿史那將軍陪我出使高昌,可惜他受了傷,法師是不是擔心海都阿陵會突然出現?」

  畢娑沒能讓海都阿陵弄巧成拙,自己又受了傷,曇摩羅伽讓出使失敗的蘇丹古代替畢娑再次出使,應該就是在防備海都阿陵。海都阿陵武功高強,這些護衛都不是他的對手。

  瑤英想到一個可能:曇摩羅伽的蒼鷹之所以一直跟著他們,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緣覺說的傳遞消息,而是尋找海都阿陵的那隻白隼。

  曇摩羅伽已經昭告天下,海都阿陵現在不敢對她下手,但是他們此行不能暴露身份,萬一海都阿陵得知他們的行程,會不會趁機奪人?

  北戎小王子金勃忽然出現在高昌,海都阿陵說不定就在附近。

  所以蘇丹古不敢掉以輕心。

  瑤英一眨不眨地盯著蘇丹古,追問:「蘇將軍,海都阿陵是不是跟來了?將軍怕嚇著我,所以瞞著我?」

  蘇丹古深沉的碧眸總算有了點反應,掠過一絲訝異之色。

  瑤英嘆口氣,道:「將軍實話告訴我就是了,有將軍在,我不怕。」

  她倚在窗前,濃密青絲披滿肩頭,髮鬢烏黑,愈顯得肌膚雪白,雙眸明澈。

  吵鬧了一天的小王子歇下了,驛舍內一片如水的岑寂。他們的屋子在最裡面,外面的親兵都在沉睡,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蘇丹古沉默了半晌,沙啞的聲音響起:「金勃來了高昌,海都阿陵可能也會出現,不過我暫時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瑤英笑了笑:「將軍這一路受累了。」

  果然,他一直在暗中保護她。

  蘇丹古挪開視線,道:「公主安置罷。」

  說完,不等瑤英開口,戴了層黑色皮手套的手輕輕合上了窗。

  她眼前只剩下灰撲撲的窗欞。

  瑤英搖頭失笑,唰啦一下又拉開了窗。

  「蘇將軍。」她輕聲喊他,「我想向將軍打聽一件事。」

  蘇丹古低頭看她。

  瑤英笑眯眯地問:「蘇將軍曾出使過高昌,想來熟知高昌各個市坊,我明天帶老齊他們把帶來的貨物賣掉,將軍可知道哪一處市坊的商人最公道?」

  蘇丹古並無遲疑,淡淡地道:「高昌只有一處胡商雲集的市坊,明天緣覺會為公主做嚮導。」

  瑤英點點頭,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臉上那張恐怖的面具上。

  從他的反應來看,他像是真的來過高昌……

  蘇丹古又把窗給合上了。

  瑤英嘴角輕輕抽了抽。

  前門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謝青推門走進屋,神色警惕,看到瑤英站在窗前,眉頭一皺。她這些天連日奔波,瑤英怕她累著了,今晚不許她守夜,她睡在隔壁,聽到這邊似乎有說話聲,怕瑤英出事,摸黑過來查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阿青,我沒事,起來喝口水。」

  瑤英打發走謝青,打了個哈欠,躺下接著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一晚她沒再做噩夢,即使她知道海都阿陵可能在附近。

  翌日,瑤英早早起身,在親兵、緣覺幾人的陪同下去高昌最熱鬧的坊市閑逛。

  小王子金勃還在睡,緣覺留下幾人打探他來高昌的目的,其他人分頭去各處打探消息。

  瑤英經過蘇丹古房間的時候,側耳細聽了片刻,沒聽到一點聲響,心想:他臉上遍布疤痕,必須戴面具遮掩,太引人注目,白天不方便行動,而且他昨晚不知道守到什麼時候,現在肯定在休息。

  她叮囑留守驛舍的親兵別吵著蘇丹古,眾人應了。

  緣覺聽到瑤英吩咐親兵,眼神閃爍了兩下。

  瑤英掃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回視線,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

  幾人從側門出了驛舍,齊年等人拉著大車遠遠跟在後面。

  高昌唯一的一處市坊就是一條僅容兩輛馬車並排駛過的長街,和王庭比起來要小了很多,不過人煙密集,十分熱鬧,店鋪密密麻麻,人頭攢動,各種語言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處,響徹雲霄。

  緣覺一路上為瑤英介紹每家店鋪售賣的東西,瑤英認真聽著,偶爾指著沒見過的稀罕物詢問,緣覺耐心為她解釋。

  路邊有間賣胡餅的小食肆,幾人停下來,等著下一爐胡餅出爐。

  瑤英忽然冷不丁地問:「攝政王也和你一樣,是俗家弟子嗎?」

  緣覺呆了一呆。

  瑤英笑眯眯地看著他:「攝政王從來不和其他人一起用飯,他的吃食都是你送去的,我看攝政王好像在持齋。」

  她觀察好多天了。

  緣覺神情僵硬,定了定神,笑答道:「王身邊的近衛不是武僧就是俗家弟子,攝政王也一樣。」

  瑤英追問:「那攝政王是武僧還是俗家弟子?」

  緣覺道:「是俗家弟子。」

  瑤英繼續問:「攝政王武藝高強,他的武藝是跟誰學的?阿史那將軍說他們是師兄弟,他們的師父是同一個人?攝政王的招式怎麼和阿史那將軍的一點都不像?他們學的不是一樣的功夫?攝政王什麼時候開始學武的?」

  緣覺額上有些冒汗,道:「攝政王的師父是位高人,聽說曾在王宮擔任禁衛首領,我們都沒見過,阿史那將軍和攝政王雖是師兄弟,所學功法不一樣,所以招式迥異。阿史那將軍自小習武,攝政王也是從小習武……」

  胡餅出爐,芝麻濃香滿溢而出,高鼻深目的賣餅人大聲吆喝。

  緣覺顧不上為瑤英解惑,和其他胡人一起沖了上去,生怕搶不到餅的樣子。

  瑤英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齊年趕著大車,先去市署那裡交了稅錢,再進市坊和商人交易。

  瑤英沒管賣貨的事,帶著親兵逛了一圈,特意在賣綢緞絲料、珠寶玉石的鋪子前停留很久,打聽現在高昌貴婦最喜愛的花樣,宮中流行什麼時樣妝容,尉遲達摩和突厥公主是不是過得和睦。

  日落前,她和緣覺幾人先回了驛舍。

  親兵告訴她,小王子金勃雖然跋扈,但是沒有大搖大擺進宮,而是和他們一樣隱藏身份,今天一整天都沒出門,只叫了些歌姬胡女過來飲酒作樂。

  「這就怪了,他養尊處優,為什麼不去王宮住?」

  高昌現在向北戎稱臣,金勃只要亮出身份,尉遲達摩也得敬著他,而且他和王宮的那位突厥公主是堂兄妹。

  緣覺小聲道:「小王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瑤英心中一動,叩響蘇丹古的房門。

  「蘇將軍,是我。」

  屋中很快響起腳步聲,蘇丹古拉開門,目光落到瑤英臉上,一愣。

  瑤英站在他面前,一身胡女裝束,縹色衫,石榴紅裙,滿綴珍珠玉石的辮髮垂在肩頭,手上捏了張面具,擋在小臉跟前。

  一張慈眉善目的老翁面具,半邊青,半邊紅,像兩副面孔。

  蘇丹古半天沒說話。

  瑤英取下面具,頰邊笑靨浮動,直接從他胳膊底下鑽進屋,壓低聲音問:「蘇將軍,你可以代我給法師帶一句口信么?」

  蘇丹古沒有趕她出去,淡淡地問:「什麼口信?」

  瑤英聲音壓得越低:「金勃來了高昌,海都阿陵也來了,北戎只怕要亂了,他們和我們的目的一樣,都是來找尉遲達摩的。」

  蘇丹古身形一動,片刻后,道:「我們今晚就去王宮佛寺見尉遲達摩。」

  瑤英點點頭,抬眸,凝視蘇丹古臉上的面具。

  他反應如此之快,決斷如此果斷……曇摩羅伽病逝后,他為什麼無緣無故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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