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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2章 月憶(五)

  血珠的交融沒有一絲一毫的艱澀與阻滯,轉眼之間便已融為一體,然後隨著失力消散的玄氣而緩緩落地,破碎於蒼翠的草地之上。

  夏傾月怔怔的站在那裡,眼瞳失色,久久未動,如同徹底失離了魂魄。

  雲澈的心魂也驚滯在了那裡……

  這……這是什麼回事!?

  只有直系血脈可以進出的結界,無間相融的血液……

  不!不可能啊!

  夏傾月的生父明明是夏弘義!怎麼會……

  而且,夏弘義在撿到月無垢時,她還是完璧之身,且是在第三年的時候才有的夏傾月……

  她怎麼可能是月無涯之女!

  難道,是夏弘義說了謊話?他在撿到月無垢時,她已有孕在身?

  不!更不對!

  夏弘義和月無垢是在相識的第二年成婚,第三年生下夏傾月,第四年生下夏元霸……流雲城人盡皆知,根本不可能騙得了人!

  這時,雲澈的腦海中忽然浮現池嫵仸當初和他說起過的疑惑:

  …………

  「對於夏傾月的死訊,他的反應太平淡了……夏元霸身負霸皇神脈,意志極堅,驟聞噩耗之下都痛楚滿溢。」

  「而夏弘義,我從他的身上,只感覺到一掠而過的痛心,相比之下,反而是嘆惋與驚訝居多。倒更像是忽然聽聞鄰家之女的死訊。」

  「你也是父親,你也只有一個女兒,他的反應有多異常,你肯定比我更清楚的多。」

  「他非玄道之痴,更非冷血之帝,我能告知自己的理由,只有夏弘義是一個情感極度淡薄之人,也的確有這類人,天生情感缺失,七情六慾極其寡淡。」

  「但,他面對月無垢之死,那一瞬爆發的悲戚,卻與之完全矛盾。」

  「一個如此重情,情感又如此熾烈之人,為什麼面對女兒之死,卻這般冷靜理智,幾乎沒有產生悲傷。」

  …………

  「你可還記得,夏傾月當年為何那般執著於玄道?」

  「記得……簡單而言,就是她希望能找到母親,一家團聚。」

  「沒錯,楚月嬋也是如此說……就這點而言,她極重親情,至少,她連在記憶中都已模糊的母親,也不惜一切的去追尋。」

  「而一個如此重情,尤其極重親情之人,為何在與你完婚,前往冰雲仙宮后,便再也未回去看望一眼她的父親?」

  …………

  池嫵仸當時所說的話,雲澈其實並沒有如表面那般不在意。

  此時,那些言語和眼前撼心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混亂交錯。

  夏弘義對夏傾月的死訊,表現出的是極為異常的平淡。

  而月無涯初見夏傾月,卻以神帝之尊落身而下。

  如果一定要為此找一個解釋……

  沒有血緣的漠斥,與血脈相連的玄妙共鳴嗎?

  但……

  就算夏弘義真的不是夏傾月生父,十六年的同處同食,十六年的養育……也斷不至於淡漠至此。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哪裡不對勁?

  是夏弘義編織了一個瞞過所有人的謊言,還是這玄氣融血的結果只是一個謬誤?

  而這件事,夏傾月從未與他說起來。他也從不知道,夏傾月的心中,一直以來竟背負著這樣的東西。

  …………

  似是有所感應,月無垢在這時幽幽睜開了眼睛。

  她支起上身,卻發現女兒正怔怔的看著前方,對她的醒來和起身毫無所覺。

  「傾月?」她低喚了一聲。

  月眸微動,夏傾月終於回過神來,只是她的雙目之中,依舊蒙著一層朦朧的霧氣。

  「怎麼了?」察覺到女兒的異常,月無垢關切的問道:「是在想他方才對你說的事嗎?」

  夏傾月輕輕搖頭,她坐到母親身邊,看著母親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道:「娘,當年,你和我爹相遇之前,是否曾和神帝前輩有過……夫妻之實?」

  「當然沒有。」沒有任何的猶豫和遲疑,月無垢微笑著搖頭:「當年,無涯對我極是珍愛,他希望將一切留在我們的成婚之夜,在那之前,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不捨得『損染』我的『無垢』之名。」

  「這件事,娘不是很早便和你說起過么,為何會忽然問起?」

  月無垢的回答,並沒有散去夏傾月眸中的霧氣,她依舊看著母親的眼睛,發出如夢囈般的低喃:「真的……從來都沒有過嗎?」

  明顯的異狀讓月無垢愣了一愣,隨之,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神色一下子變得惶恐而痛楚,她用力握住女兒的手,慌聲道:「傾月,你相信娘,無論和你爹相識之前,還是離開你爹之後,我與他,都從來……從來沒有過!」

  忽然混亂的氣息,和帶上了太多凄傷的聲音,讓渾渾噩噩中的夏傾月一下子清醒過來。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言語,對母親造成了多麼大的傷害。

  「娘……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急急的想要解釋。

  「傾月,」月無垢眸泛淚霧,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復著溫和:「我知道,我對不起你爹,對不起你和元霸,我當年一走了之,不配為妻,不配為母……」

  「不!不是的!」夏傾月拚命搖頭,心中先前的懵然盡皆化為失措與自責。

  月無垢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兒,淚染雙頰:「能再見到我長大之後的女兒,已是上天對我莫大的憐憫與恩賜。而我……私心作祟,竟當真想過生前能與他完成婚儀,卻忘了這會對你造成的傷害。」

  「傾月,這些年有你陪在身邊,我餘生已再無遺憾。」月無垢手指輕觸著女兒的臉頰:「你放心,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勉強你。你不希望看到的事,我也一定不會讓它發生。」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不是!」夏傾月一次次的搖頭,她扶住母親的肩膀,讓她注視著自己的眼眸:「娘,你聽我說,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更沒有做錯任何事!」

  「你也好,我爹也好,神帝前輩也好,你們都只是受害之人,錯的,是當年那個害你的惡人。」

  母親一生的悲苦,她都看在眼中,感於心中。她更知有著太重的痛、傷、愧一直壓覆在母親心上,讓她格外的敏感與脆弱。

  而她心亂之下的失魂之言,對母親極端脆弱的心靈而言,是太重的創傷。

  母親眸中滑落的眼淚,幾乎每一滴都落在了她的心魂之上。母親緊張、忐忑,唯恐傷害到她而近乎決絕誓言的言語,更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那由念而生的執拗,是多麼的自私。

  「我剛才問的話,其實是為了……是想告訴娘……」她伸手,一點點拭去母親臉上的淚痕:「我已經改變主意,神帝前輩方才說的事,我全部答應。」

  月無垢臉上卻沒有出現絲毫的寬慰之色,抓在夏傾月身上的雙手反而明顯一緊,急聲道:「傾月!你忘了我剛才的話嗎!你不願的事,無論如何都不需要勉強自己。更不要為了我……」

  「當然不是勉強,更不是……只為了娘。」她搖頭,眸帶淚霧,唇傾淺笑:「神帝前輩說的一點都沒錯。以我擁有的特殊天賦,若無足夠的力量,這份天賜便會成為無休止的災厄。」

  「神帝之位,對我而言太過虛幻和飄渺,但月神神力,是當世最高層面的力量,常人縱是千世都無可奢望。這對我而言,是另一種天賜,也是一種莫大的成全。」

  「我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月無垢眸光顫盪,她定定的看著夏傾月,想從她的眸中看到掙扎:「你……真的是如此之想嗎?」

  「嗯。」夏傾月點頭:「我知道,娘心中一直都深埋著對我們的愧疚,生怕我受半點的委屈,更不願對我有丁點的傷害。」

  「但其實,娘,你真的從來沒做錯過什麼,從來沒有對不起誰。你當年的離開不是薄情,而是不公命運的捉弄,最痛的人也是你。」

  「離開前,你了斷了和我爹的夫妻之系,一直都是完完整整的自由之身,你想嫁給誰,都是你的自由,不需要被自己的心靈所裹挾!」

  夏傾月唇角的笑意更溫軟了一分:「娘更不需要對我有愧。我是你的女兒,你對我縱無養恩,亦有生恩。而我從小到大,從未能為娘做過什麼,若能幫娘完成人生一大心愿……我只會萬分高興。」

  月無垢眸中琉璃玉碎,淚若泉涌:「傾月……我的女兒……」

  她緊緊抱住夏傾月……她依然無法確信女兒的話終究是出於自身真意,還是為了她而做出的妥協,但有女兒這番言語,她這一生第一次如此真切的覺得自己已死而無憾。

  …………

  「你……你真的想通了?」

  次日,聽到夏傾月的應允之言,月無涯的激動溢於言表。

  心間欣慰,強烈的讓他自己都為之驚訝。

  「是!」夏傾月鄭重頷首,過分淡然的神情,如月無涯這般層面,都尋不到明顯的情感色彩:「但是,我有兩個要求。」

  「好。」月無涯毫無遲疑的點頭:「你說。」

  「第一,」夏傾月聲音微頓,神情變得更為鄭重,但目光,卻似乎有了些許的躲閃:「我想……拜前輩為義父。」

  面露愕然,隨之月無涯卻是搖頭而笑:「傾月,你此言,倒是看輕我了。你是無垢的女兒,我對你,永遠不可能有什麼綺念,你無需如此。」

  他以為,夏傾月是在以「義父義女」之系,來保護自己。

  「前輩誤會了。」夏傾月神情依舊淡然,眸光如蒼穹神月般皎潔無暇:「前輩對我,對我娘皆恩重。拜前輩為義父,是我個人之願。」

  「傾月出身低微,無功無利,此念頗為奢妄……還請前輩成全。」

  她的認真,還有話語中那輕微的顫音……不僅月無涯,月無垢亦為之深深驚愕。

  「好……好!」

  月無涯連說兩個「好」,第一個「好」字,他重重頷首,第二個「好」字,他面綻微笑:「只不過不是現在,我月無涯喜得義女,豈能馬虎!縱不能大賀天下,這排面也絕不能隨意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了起來……內心竟是那般的歡暢。

  夏傾月幽幽閉眸,許久,她才輕語道:「第二件事,請前輩告訴我,當年……是誰害得我娘!」

  先夫……

  師門……

  故土……

  一次次的失去與災厄,她痛苦無力。

  母親之仇,更大過於天。

  待將來母親過世……身承月神神力,復仇,將是她餘生最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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