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4章 「師尊」
「……」
池嫵仸的話語如來自無比深遠,無比虛幻的夢境。
面對主動踏入閻魔帝域的池嫵仸,雲澈背依著永暗骨海,有著絕對的勝券,但精神上依舊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因為她的心機太過可怕,又身負著當世僅有的魔帝之魂。
但……她這輕輕渺渺的言語,依舊穿過他的層層靈魂防禦,碰觸在他心魂的最深處。
明明每一個字都飄渺如雲煙,卻在他的心海瞬起滄瀾。
十年前,冰凰第三十六宮……芙韻寒露……大師姐……
那是當年,那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見到沐玄音,見到這個一次次改變他人生,並深深刻入他靈魂的女子。
關於她的一切畫面,來自她的所有言語,都用這世上最美好純凈,如她冰眸一般的水晶血淋淋的雕刻在他的生命和靈魂的最深處。
他怎麼可能會忘……永遠永遠,哪怕到死,都不可能會忘。
更不容許任何的褻瀆!
眼前劇烈的一恍,又瞬間恢復清明,雲澈眉頭驟沉,目如寒劍:「你果然……可以劫人記憶!」
當年與沐玄音的初遇,他生平第一次被一個女人的回眸一瞥引得全身血脈僨張倒流,心神躁亂間幾乎可以說是醜態畢現……之後,即使面對神曦,他也從未失魂狼狽到那般程度。
那時,「大胸師姐」四個字在他心魂迷亂間險些脫口而出,最後,他還自作聰明的,將她認成沐妃雪。
而那日的事,只有沐冰雲和沐小藍稍微知道一些,其他人,再怎麼也不可能知曉。
池嫵仸輕輕道:「這個世上,任何人的靈魂,我都可以劫走。唯獨你……你有上古蒼龍的靈魂,你有劫天魔帝的黑暗永劫,以你如今的靈魂層面,已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強取你的靈魂與記憶。」
「這一點,你應該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明白,都要確定。」
「……」雲澈的眸光劇烈晃動,但內心依舊死死的保持著清明,甚至強忍著不去出口詢問。
雖然,他絲毫沒有從池嫵仸身上感知到任何魂力波動,自身也全然沒有靈魂被侵蝕的感覺。但他知道,這一定是來自池嫵仸那神秘的劫魂之力。
一定是!
「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我會知道那天的事。」池嫵仸依舊側對著雲澈,聲音輕幽綿軟:「因為那天,前往冰凰第三十六宮,將芙韻寒露交到你手上的人……是我。」
「……」
「……」
「呵……呵呵!」眼前又是一陣恍惚,隨之雲澈低低的冷笑了起來:「池嫵仸,你講笑話的本事,還真是低劣的很!」
「而且……」他的目光,他的聲音在一點點變得更為陰寒,五指也在緩慢的收攏,掌心聚起一團蓄勢待發的黑芒:「有些東西,無論是誰,都不可以褻瀆!你好的很,又一次成功的激怒了我。」
嗡!
他手臂抬起,黑芒閃耀,身後閻一閻三也是老目抬起,身上那磅礴如天的黑暗氣息瞬間釋放,將池嫵仸牢牢鎖定。
守在殿外的閻天梟和眾閻魔也都感知到了氣機的變化,身上閻魔之力亦蓄勢待發,只需雲澈一聲號令,便會第一時間全力出手。
只要滅掉魔后,劫魂界群龍無首,要將其吞併,不過是時間問題。
一道道強大的氣機都集中於池嫵仸一人之身,永暗骨海的遠古陰氣在這時劇烈翻騰,如滄海巨濤,只需雲澈一個意念,便會集中轟向她。
強大的北域魔后,或許是人生第一次陷入真正的死境,第一次如此孤立無援。但,她的身上卻沒有任何的驚亂和恐懼,氣息,依舊那般的平靜幽和。
她緩緩轉身,面向雲澈……而就在轉身的那一剎那,她的氣場,忽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氣場非但沒有變的強盛,反而在緩緩弱下,更沒有了絲毫的攻擊性,而是釋放著一種有些冰冷,有些壓抑……但斷然不可能對神主造成任何靈壓的威嚴。
而就是這一剎那,本唇勾冷笑,目含殺意的雲澈全身忽然輕微一顫,凝寒的瞳孔無聲放大。
「澈兒,」池嫵仸一聲嘆息:「現在的你,便是如此和為師說話嗎?」
嗡————
像是有無數的星辰在心中、眼中猛烈爆開。
所有的怒氣、殺氣、戾氣……乃至理智都被一瞬摧滅,唯有靈魂的劇烈顫抖和眼前的天旋地轉。
閻一和閻三大怒。閻三更是怒不可抑,直接出手,身體撲出,右臂現出一隻千丈鬼爪,直取池嫵仸的喉嚨:「大膽魔后,竟敢如此和主人說話,受死!」
「滾回去!!」
一聲暴吼在閻三的耳邊炸開……而明明是暴喝而出的三個字,卻帶著明顯的顫音。
閻三在半空慌不跌的收力,氣息大亂之下,像是被人從空中活生生的砸了一記悶棍,無比狼狽的栽了下去。
然後又馬上翻身而起,灰溜溜的撤回到了雲澈身後,老臉上儘是惶恐。
「出去……」雲澈低低出聲:「全都滾出去。」
「是……是是。」閻一和閻三都察覺到了雲澈忽然的異樣,但不敢多問半句話,慌忙退離。
龐大空曠的帝殿,頓時只余雲澈和池嫵仸二人。
雲澈手中的黑芒不知何時消逝,他直直的看著黑霧中的池嫵仸,牙齒死死咬緊,竭盡全力想讓自己保持冷靜……但,他的五官依然在顫抖,瞳孔依然在瑟縮,怎麼都無法停止。
「你是誰……」他能聽到自己出口的聲音發抖的多麼厲害:「你到底是誰!」
她的氣場,她站立的姿態,她的聲音,她的語氣,她的視線……
那一聲嘆息,那一句「澈兒」……
他所有的感官,他的整個靈魂,都在無比的強烈的告訴他,那個只在最美好,又在最凄傷的夢境中才會出現的身影……重新站在了他的眼前。
「有時候,相信,的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池嫵仸緩緩而語,落在雲澈而中,每一個字都似飄自夢境:「那為師,就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忽然很輕,很柔,很媚的笑了起來,縱在黑霧之下,依舊可見妖嬈的魔軀稍稍前傾:「你不肯要了妃雪,難不成……是想要為師陪你雙修嗎?」
轟————
腦中再次爆開無數的明光,雲澈的身體劇烈搖晃,險些踉蹌在地。
極盡挑逗的言語,酥骨的魔音……雲澈永遠不會忘記,當年沐玄音這輕輕一句話,讓他全身上下像是被無盡的火焰燒灼,即使有龍神之魂的鎮壓,他依舊只差那麼少許,便要不顧一切的撲向他明明極為敬畏的師尊。
完全一樣的言語,完全一樣的聲音與嬌媚。
甚至,哪怕他在意識的迷朦和和靈魂的劇顫之中,身上依舊燃起著同樣的慾望火焰。
「你……你……」
雲澈牙齒重重咬在舌尖,血腥氣息和劇痛一起襲來,卻絲毫無法壓下他身體和靈魂的劇動。他猛的搖頭,艱澀無比的道:「不……你不是……你到底是誰……你……」
踏足北神域,將一切的善念與躊躇都泯滅的他,心緒第一次混亂到如此程度。
「我是你的師尊。」池嫵仸道:「但,我不是沐玄音。」
雲澈目光收凝。
「你的師尊,共有兩個人格。」池嫵仸幽然而語,明明不帶任何魂力,卻字字貫穿雲澈的心魂:
「一個,是冰封情感,風華傲雪,寒威凌世的吟雪界王沐玄音。」
「另一個……你猜,是誰呢?」
雲澈定在原地,許久無聲無言。心中的混亂因池嫵仸這番話更是千萬倍的翻騰。
沐玄音擁有兩個人格,當年雲澈在初拜沐玄音為師時,便清清楚楚的知道。
平時,她的身上,她的眼眸,儘是幾乎能冰封一切的無上寒威,吟雪萬靈、冰凰全宗對她都是無盡敬畏。雲澈在她面前亦是萬般乖巧,那雙冰眸一旦凝寒,便會讓他噤若寒蟬。
而有時,她又會變得嫵媚如妖,本讓人不敢有半分褻瀆直視的冰軀,每一處,每一寸,都會散發出足以瞬間泯滅任何男兒所有理智的媚惑。
尤其她的眼眸,她的聲音,只需一瞥一語,便會讓人魂銷魄離,甘願永墮幻夢。
雲澈經歷過那麼多的女子,卻從無有一人,可以媚到如她那般。
兩種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悖的性情,冷的極致,媚的極致,卻出現於同一人之身,曾經讓他深深的驚愕失措。就連冥寒天池下的冰凰神靈,亦曾特意提及此事,並表達了來自神靈的疑惑。
但深諳醫理的雲澈同時又知道,在某些過於強烈的精神衝擊下,人類的確有可能衍生出第二個人格。雖然,以沐玄音那強大的修為和冰魂,出現這種狀況頗為匪夷所思,但就醫理而言,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而且,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釋。
後來,雲澈又逐漸發現,沐玄音嬌媚萬千的狀態,似乎只會展現於自己和沐冰雲面前。面對宗門,面對外人時,從未有過。
只是這所有的一切,都已化為永遠逝去的遙夢。
但,就在現在,就在他的眼前,他又看到了那朦朧的媚影,又聽到了那個本以為永遠消失在生命中的聲音……
以及一個,讓他混亂失魂的真相。
「你知道當年,為什麼身為吟雪界王的『她』,會親自去往冰凰宮為你送『芙韻寒露』嗎?因為那不是沐玄音的意志,而是我的意志。」
「你知道,為什麼她可以那麼輕易的窺破你身上的邪神傳承?真的就是當年所解釋的,通過你所展現的『星神碎影』所識破嗎?」
「不,那是因為你在踏入冰凰神宗時,我的涅輪魔魂便告訴了我你身上的邪神氣息。親自去送芙韻寒露,便是為了確認此事。」
「……」雲澈滿臉獃滯,如若失魂。
「收你為親傳弟子后,讓沐妃雪,讓所有資質、相貌優異的冰凰女弟子與你雙修,如此荒淫的主意,以沐玄音的性情,又怎麼可能做得出。提出這個方法的,也是我……」
雲澈:「……」
「你所知道,所面對,所迷戀的師尊,她並非擁有兩個人格,而是兩個人。」
「一半是沐玄音,一半是我。」
「我和她一起,指引著你的成長,目睹著你的變化,縱容著你的一切,守護著你的安危……也一起,在不知不覺間,把你的影子,刻進了靈魂之中。」
「……」雲澈腦中持久的轟然一片,時而空白,時而混亂。他一次次的張口,卻怎麼都無法發出聲音。
池嫵仸緩緩閉眸,聲音輕如天外的雲煙:「你依然認為,我會算計你,會害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