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流水過往(4)
“如果你還沒想通,那麽等小叔病好了,我和你七哥給他們租個樓房,幹脆讓他們住在一起得了,省得我小叔兩麵跑太累了,他們倆舍不得租房子,她倒沒什麽,隻是苦了我小叔了……說是動遷,那哪裏有個準？三五年不動都是它,現在房地產這麽不景氣,楊山的閑樓有的是,港又停建了,楊山近幾年肯定發展不起來.”
七嫂這話說的和藍姐多像!
心裏想著,真是怨自己老是待在家裏,沒出去做事,現在弄得兩手空空,說話做事真是人微言輕,知道小姑七嫂都是為了好,可是心裏還是有煩惱,我爸生病了,好象所有的不是都是我的了.
到了陽楊,七嫂接上七哥,他們兩個換了個位置,七哥坐在主駕駛的位置上,開車一起返回楊山.
明天,他們將要參加一場婚禮,提前來家住上一宿,探望二媽二大.
七哥八哥和我年齡相仿,小時候,假小子一樣的我和他們一起作了個天昏地暗……
偷偷地在門口的小河溝裏洗澡……爬樹……上蔬菜隊地裏偷蘿卜……
有一次,七哥和我一起在二媽家窗前玩, 他偷偷地學抽煙,二大忽然間從外麵進院了,七哥慌亂之中把煙塞進了我衣服裏,大人走了才發現,過年時,我媽給我新買的衣服兜被燒破了一個洞….……
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玩撲克,輸者會被贏家彈腦殼.
八哥總是下手很重,彈得我筋鼻子眨眼睛的, 七哥的心腸軟,對我,總是會手下留情,象征性地彈幾下……
我們和七哥的感情一直很要好.
七哥不愛學習,上初三時,他的數學卷子大多數都是我給他做的.
也許七哥早已經忘了吧?
本來話少的七哥,現在的話語更金貴,都是七嫂出頭和我們交流.
長大後的我也學會了矜持,懂得了進退,我也大多數時候保持沉默.
七哥七嫂上我們家來,我們的心裏充滿了歡喜.
他們回楊山,即使沒來我們家,我們從不會主動湊到他們跟前,可我們的心裏也滿是快樂.
進了楊山街裏時, 一直開車不語的七哥低聲說;
“你爸這輩子,除了針織廠,開了那兩個買賣都掙錢,可惜,一個也沒留下,都成全了別人,一個老成,一個小孫……”
聽完了七哥的話,我心裏也有感觸,也別怪別人,也怪我們做女兒的不爭氣,沒有好好地想清楚,我們要的到底是怎麽樣的未來,總是原地等待,觀望,一不小心,就蹉跎了大半輩子……
為什麽說,人要活個剛勁呢?小時候的我給個小子都不換,可是,長大了,太溫順了,沒性格,不上進了.
這些年我心裏一直有個心結,就是意識到成家後,千萬不要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和誰的父母在一起,誰的耳根永遠就不能清淨,這個中間人好難!
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貴,勤進有時念起我媽來那一臉的懷念……
有時我刻意不想細品,我媽在時,你為什麽一向寡言,總是和他們之間保持距離呢？讓生性活潑的媽媽感到很悶.
現在,我爸生病了,勤進好象也沒對我爸表示過特別的關心.
我波瀾不驚的在家做著飯,也別說,幸虧有她在那裏陪著我爸,否則的話我哪裏能離開我爸呢？
爸住的那間屋,白天小姑過來打針,晚上小姑回家,隻剩下我爸自己,小姑那張床,她住著正好很方便.
因為爸說她也是個很愛幹淨的人,我在家裏給我爸和她準備了兩套行李,大包小包的也多虧屋裏隻有我爸和小姑兩個人.
她陪著我爸,我爸的心情非常高興,每天打電話來,不是說這個去看他,就是那個誰,請他們的客出去吃飯,對於更多的人認識了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我爸很是高興;
“小風啊,今天你小姑悄悄對我說;誌超,這幾天,我看在眼裏,她對你還真挺好,照料的也挺細心的.你小姑都挺喜歡她的.”
聽了爸的話,我的心裏稍有點不是滋味,日子真的是要往前過的,我媽終有一天會被人給淡忘的.
我的姑姑們正開始逐步的接受她呢!
爸說;
“隻是累了你表姐表嫂了,特別是你表姐,中午和晚上的兩頓飯隻要不是出去吃,都是她做好了,然後打車送來,天天換樣,頓頓不重複.小風,也不知怎麽了,爸這次病了,特別饞肉,過去不願吃的牛羊肉我現在願意涮著吃.”
小姑家最會做好吃的了,而我表嫂表姐更是小姑家的主廚,你說表姐做的東西能不好吃嗎？她的廚藝絕對不亞於藍姐.可是藍姐在沈陽,遠水解不了近渴.……
那天表哥的一個電話打破了所有的平靜.
“小風,你是老大,小錦又在康複期,所以我必須要告訴你,你要心裏有數,也要想得開,暫時不要告訴小錦,我老舅的毛病不太好,可能是肺……那天,我二院的那個朋友對我說;我小舅的那些指標高,可能是腫瘤引起的,這次去沈陽化驗的結果也回來了,你表妹說,也不好.……基本上斷定就是肺的毛病.”
表哥再說什麽我已經聽不進去了,怎麽可能？我爸並沒有任何感覺,他現在也沒感覺出有什麽不適,他飲食起居一切正常,怎麽可能是Ca呢？我不能接受,更不能相信表妹她們的水平,我要帶爸爸去省城醫大,一定要去醫大.
一直不相信爸會真的生病，我爸那個人總是風風火火的，心裏覺得他抗打壓能力特別強的，這些年我們家所發生的一件件事情，我爸不是都挺過來了嗎？不但挺過來了，而且他還高調投入了一場黃昏戀，即使遭到了我們的阻攔，我們的不解，我爸依然我行我素，全身心地投入著，並且和我們最終也達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諒解。
其實我爸在有些事情上也是極其倔強的。他認準的道又有誰能拉得回來呢？所以我們不理解也得理解，我們也接受了她。
每天每天，我爸家裏她家來去一兩次，有時我們都替他累得慌，可是他自己不覺得，我們也不管他了。
我們也想開了，隻要我爸他高興就好，隻要他健康就好，隻要他在就好！我們也不想要他的錢，一分也不想要。我們心裏也想著，等到小錦康複了，貝貝也長大上學了，強強也畢業了，我們都能做點事情，我們的日子就會好起來的……
可是誰能想到,爸他能生病呢？
強強馬上要開學了,我和強強一起去丹東看爸,就這麽幾天,爸他真的消瘦了,消瘦了許多……看見爸背對著我們,就這樣一個姿式,長時間躺在床上,都懶得翻身的樣子，我心裏特難過特後悔，為什麽我要和爸爸曾經那樣的對峙？為什麽非要和爸爭個語言上的高低呢？
老天竟然要這樣猝不及防的懲罰我,不留一點點餘地,讓我一輩子都要遭受自我良心的錐心拷問,靈魂永遠不會安寧.
爸曾經說我不孝順，我不服氣……如今看來我是真的不孝順了，怎麽誰都能看明白的局,隻有我剛愎自用,冥頑不化呢?
……
和爸告別出來，我沒有回頭。
等搭上車以後，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湧上來……
爸，如果一切重新來過，我肯定再也不會和你置氣的，如果知道一切會是這樣的結局，我肯定再也不會……可是……世上的事情卻真的沒有如果……不管身邊的人怎麽看我，也顧不上強強的感覺了,反正我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就在我的臉上肆意地流……
其實，爸爸，我們是多麽多麽的愛你呀！其實在你和媽媽的感情有隙以後，我們一方麵生你的氣,另一方麵也試著理解你，並且不計前嫌不遺餘力的幫你，為了使你重新站起來，為了使你重新抬起頭，我們做了我們所能做的任何一件事，並且沒有給自己留有一點點的餘地……
也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子的付出，我們才不能接受媽媽走後,你馬上就要找另一個女人的這個現實？我們一直認為,你已經被女人折騰得夠苦了，絕對不會再一次為了女人付出了，可是你付出了，並且更是全力地付出，這讓我們一點也不能理解。
姥姥的走,小姨的生病,對強強的打擊已經夠大了,姥爺的病對強強來說,又是一個晴天霹靂,在強強麵前,我強作平靜沉著淡然.
小錦那裏,我一點點滲透爸的病情,敏感的小錦早已經猜出來了,我隻好無情的安慰她;
“小錦,你一定要把自己保養好,你才四十了歲,貝貝還那麽小,有些事情我們無力回天,可是我們的心情卻要自己去調,爸說過他現在就是得病了,也不算太小的,爸媽都希望我們好好的.”
可是,強強開學離家後的某天下午,接到了三舅的電話,這次我終於逮著個人,爆發了,我泣不成聲的放聲大哭,
“三舅呀,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不孝順的女兒,我把我爸氣病了,上天都不原諒我,用這種殘酷的方式來懲罰我,讓我後悔都沒機會.你說我當時怎麽就會那樣對我爸呢？偏偏愛和我爸較勁,他幹 什麽,我就和他唱反調,就像走火入魔了似的.……”
三舅說什麽,我一點也聽不見,我隻是哭,哭自己的悔,自己對自己的恨.
不知什麽時候,我才一點點平靜下來,才聽見三舅的話,
“小風,你不要這樣自責,你和你爸當初的抵觸並不是你的錯.你和小錦,你們兩個孩子是世上少有的孝順孩子,你們倆姐妹為了父母,從來都沒有自己,三舅什麽不知道？
別人家的父母是對孩子無限的包容,而你們家這兩個孩子,是對父母無限的包容無限的愛.
你爸這個人,是個好人,這些年我們對他的為人能不了解嗎？可他也是個沒有數的人,特別是對女人,如果你不對你爸阻攔點,由著你爸的性子,你們那裏是動遷沒影了,否則的話,你爸他對人家的條件全都能答應,人家圖他什麽？他那麽大歲數了,不就是衝他的錢嗎？”
不願三舅這樣說我爸,好象我爸的個人條件比她差似的,我爸隻不過比她大十多歲而已,無論長相工資,我爸哪點次於她呢？
“真的,小風,你要是糾結出毛病了,那才是你爸媽最不願看到的,你現在的擔子很重呀!小錦母女需要你幫著照應著,強強更需要你,你們家裏也靠你支撐著,勤進不願意多事,你就更得多操心,你要是趴下了,那可真是完了.
小風,三舅可不是為了你高興,打開你的心結才給你高帽戴的,小風,你很不容易,為了你們家,你付出了太多太多……你爸的病,並不是一朝一夕時間得的,我的一個醫生朋友說,惡性腫瘤能有十年的潛伏期,你說這麽多年,你爸外遇,你媽和他之間一天到晚吵吵鬧鬧的,你爸他就不上火嗎？
你爸你媽兩個人,就作病根在這個情字上,裏裏外外把兩個人全給傷完了,其實這和你們沒關係,相反,你們跟著遭了多少心啊!對於父母,你們問心無愧!放下吧!小風,再也不要自責了.……”
三舅的話讓我更加意識到肩上的責任,意識到我自己,現在對家人來說是多麽的重要!家人需要我,為了他們,我也要更加堅強,現在我也沒有時間再去糾結再去自責,爸也需要我,需要我去做所有的事情.
去沈陽去醫大,可是我所期待的奇跡一點也沒有發生,一切都如表妹所說的那樣,我欲哭無淚,頂著巨大的壓力,身體的精神的,像一隻被抽動的陀螺一般機械的轉著……
世界上最深最疼的痛,走過以後才知道,不是失戀的痛,而是麵對父母的病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而無能為力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