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穿過茫茫人海

  顧鋒背著余寶元在雪地里慢慢行走。沉默了良久，他方才出聲問。

  「心裡藏了這麼多委屈，為什麼不告訴我？」

  余寶元伏在他的肩上，像是要睡著了，低聲嘟囔，「跟你說有什麼用，你又不喜歡我……」

  「誰叫你犟得像牛一樣。」

  余寶元嘟著嘴，連眼淚從眼眶掉下來都不知道，「過段時間我就走，走得遠遠的，讓你永遠找不到。你就是再想送我三十塊的小蛋糕，你也沒機會送了！」

  顧鋒嘆了口氣，摸了摸他冰涼的臉頰，「今年的生日，我給你過好不好？」

  「你騙我。」

  「不騙你，一定不騙你！」

  「你們都騙我，你們都不要我，把我攆走……」

  顧鋒壓住心裡的一絲酸痛，聲音愈發柔和起來，「不會的，不會沒人要你的。」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見到余寶元的樣子。

  穿著白色毛衣，黑褲子白鞋子，乾淨整潔。他眼中帶著鑽石一樣的光芒，偶爾閃過幾分小狐狸一樣的狡黠。

  這五年來，余寶元對他，真的很好，好到了骨子裡。

  余寶元把自己整個人都搭進去了，拼了命地討好一個人。沒了溫柔的爺爺奶奶，沒了能依靠的爸爸媽媽，余寶元已經把顧鋒當做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他呢？

  在余寶元為了照顧他的胃，忙著做各種養生粥而把自己的手燙出水泡的時候，他在和陳立寧發簡訊，在對陳立寧說讓人臉紅心跳的情話；大年三十爽約，丟余寶元一個人呆在空空蕩蕩的別墅，而他坐上飛機，到洛杉磯和陳立寧擁抱。

  他為了陳立寧，毫不留情地將余寶元連人帶貓地攆出了門。可是他不知道，余寶元離開了顧宅，在這個世界上，已然無家可歸。

  余寶元就好像一隻溫柔奶凶的流浪貓咪，鼓起勇氣，拼盡全力，穿過無數冷漠的人群，穿過無數危險的馬路來到他身邊，滿懷信任地對他展開了最柔軟的肚皮，想要討好他，任他撫摸。

  可是他朝著這柔軟的肚皮，狠狠捅了一刀。

  顧鋒忽然覺得，對於余寶元，自己做錯了一些事。

  至少……不應該對他那麼狠心。

  至少，至少這半年，應該對他好一點。

  「我好想媽媽，好想奶奶，」余寶元毫無意識，只覺得有水珠子從自己眼眶滑下，「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為什麼小朋友們都有家，只有我沒有？」

  「你什麼都沒做錯。」

  余寶元小腦袋輕輕搖了搖，「我一個人過生日，一個人過年，一個人去醫院動手術，我會不會就這麼死了，也沒人會覺得難過？」

  顧鋒正要說什麼，余寶元忽然反嘔了一聲。他急忙把余寶元放了下來，「想吐？」

  余寶元無意識地搖搖頭。

  大概是胃裡又難受了吧，顧鋒想。他把余寶元輕輕抱著，力度適中地揉著他的胃。

  正上方的路燈亮著暖黃的光，照著地上冰而亮的積雪，照著他們眼裡的光芒。

  顧鋒看著近在咫尺的余寶元的臉，那柔軟的睫毛乖順地垂著，嘴巴時不時嘟囔一下，全然看不出清醒的時候那副凌厲桀驁的樣子。

  不知怎麼的，他心裡一動，頭微微低下，就親了余寶元一下。

  這個吻不帶任何情-色的意味，只是輕輕點在彼此的唇上，交換著寒夜裡的暖意。

  顧鋒把他摟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的身子，「不會沒人要你的。」

  余寶元在他的懷抱里，像是流浪的人在寒夜中感受到了爐火的暖意，一點一點安靜下來，就在顧鋒以為他睡著的時候，他忽然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顧鋒是王八！」

  顧鋒無奈，用磁性低沉的聲音說，「好好好，顧鋒是王八，我讓你罵。」

  「顧鋒是王八……可是……」

  顧鋒護著他，防止他摔倒，「可是什麼？」

  「可是……小王八怎麼辦……」

  顧鋒只當他喝糊塗了說胡話，「什麼小王八？」

  「小王八怎麼辦……」余寶元喃喃地重複著，「小王八他會不會要？」

  顧鋒正要再問下去，可余寶元好像機器人斷了電似的，躺在顧鋒的懷裡睡著了。呼吸聲又淺又勻。

  顧鋒無奈地搖著頭，把他打橫抱起，沿原路返回。將他放到車後座上，蓋上了一條毛毯。

  車子悠悠地沿著馬路駛回顧宅。

  大雪一夜未停，一夜之間，覆蓋了滿城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