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卑微似塵泥
余寶元從醫院回來,心情略微煩躁。
胎兒是不是受到了酒精影響還是個未知數,走出門又被顧瑩那個二逼吠吠了一通,今天簡直就是衰神附體。
馬路上仍然是車來車往,汽車的尾氣揚起塵埃,四處飄散。
整個城市都匆匆忙忙,浮躁又不安。
他覺得肚子有點兒餓,從便利店買了一個麵包一盒酸奶,索性就坐在花壇邊上吃。
有風吹過,將他額前的碎劉海輕輕吹亂。他抬起眼睛一看,天色灰濛濛的,鉛雲低低地壓著,空氣窒悶。
一場暴雨,就要來了。
……
安娜敲了敲門,得到顧鋒的同意後進了總裁辦公室。
「顧總,這是下邊的人傳真過來的資料。」
說著,將一份牛皮紙袋包著的資料交到了顧鋒的辦公桌上。
顧鋒點點頭,示意安娜出去。
等到門被關上了,他才略略瞥過那個牛皮紙袋一眼。轉頭把自己手頭正在看的這份資料放在一邊,拿起了牛皮紙袋。
這是上午吩咐人查的余寶元的資料。
他將牛皮紙袋打開,取出裡面一疊紙質報告。
顧鋒略微掃了一眼,先拿起筆,在生日那一欄重重地圈了個圈,把這個日子在心裡默念了幾遍。
翻過這些基本信息,之後的內容就是能查到的,余寶元到目前為止的人生經歷。
余寶元出生在一個很偏僻的縣級市,依山傍水,環境秀美。童年時代,他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又萌又調皮。
顧鋒情不自禁地伸手在那張略模糊的余寶元的童年照上摸了摸。
有些嬰兒肥的小臉蛋,一雙眼睛圓溜溜、水汪汪,抱著一隻臟髒的毛絨熊熊,小嘴像是撒嬌似的微微撅起,像足了一隻奶凶的貓咪。
顧鋒不自覺地輕笑,想不到余寶元也有這麼人畜無害的樣子。
真可愛。
余寶元日子本應當這樣幸福下去,可是,生活偏偏不如他願。
十三歲那年,疼他的爺爺奶奶走了。
像是生活的潘多拉盒子被打開了似的,自此開始,他的快樂時光一去不復返,剩下的全是黑暗的記憶。
爸爸酗酒、家暴、出軌的毛病全都展現了出來。他經常和女人廝混到半夜,爾後醉酒而歸,乘著酒興將余寶元的媽媽打得頭破血流。余寶元一旦出聲,就把他用麻繩捆起來,塞住嘴巴,用鐵質的晾衣桿猛抽,抽到男人氣消為止。
媽媽想和他離婚,沒想到卻遭到了全家族的激烈抗議。他們認為女人和男人離婚,讓他們全家族跟著丟臉,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因此千方百計阻撓離婚。外婆直接當著全家的面怒斥她不懂忍讓,是個失敗的女人!
媽媽為了余寶元,忍了。可是在又一次男人家暴,並且把余寶元的脖子割了一個大血口子后,連夜帶著余寶元坐上火車,遠走高飛。
自此,余寶元和母親相依為命,在陌生的城市如野草般掙扎求生。
五年前,余寶元的母親得了肺癌,抱憾而終。
母親去世後半年,余寶元進入了顧氏集團工作。
爾後,遇見了顧鋒。
他頭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就算卑微,也想拿出自己的一切去對顧鋒好,挖空了心思想要討好他,靠近他。
顧鋒心情有些沉重,手指一動,又翻過了一頁。
在這份文檔的最後,有三張截圖,是余寶元一個早已不用的小號發的微博。
第一條微博,是轉發了一條動車撞死人之後賠款幾十萬的新聞。
余寶元配了短短的一行字:「要是那個死在車下的人是我就好了啊,我媽就有錢治病了……」
不難想象,他打出這行字的時候,心情是何等的辛酸和沉重。
第二條微博沒有配圖:「今天坐公交車,看見一個女生靠在男生肩上睡著了,男生在她臉上悄悄親了一下。兩個人都坐在陽光里,旁邊的乘客眼睛里都是祝福的笑意。哈哈,其實我這個同性戀也真的真的很想光明正大地牽另一半的手呢……」
顧鋒捏緊了紙邊。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坐在暗處的余寶元,看著別人的熱鬧和溫馨,眼神中帶一點卑微的期盼又帶著一點辛酸的失落的樣子。
余寶元發的最後一條動態,是在四年前。
「雖然今天騎自行車把膝蓋磕出血了,但是!今天顧鋒說喜歡我做的飯!太開心了,如果磕破一次膝蓋能讓他多喜歡我一點,嘿嘿,老子能磕成三級殘廢!」
顧鋒的心驟然疼了起來。
他從旁邊拿出一根煙,走到落地窗旁邊,像是想要鎮定心裡翻湧的情緒。
他直到今天,才對余寶元的身世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余寶元就像是一棵野草,一邊脆弱,一邊堅韌。有著紮根塵泥的卑微,也有著昂首向陽的勇氣。
他曾幾次跌入黑暗,可是依舊帶血不帶淚地爬了上來。他在浮躁的都市裡安靜地平凡著,卻也在孤寂的黑夜裡等待黎明。
顧鋒總是嫌棄余寶元的愛廉價,不值一提。
可是,那真的是余寶元的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