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我的病治不好
沈暮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沈梔書挺著孕肚,旗袍已經穿不了了,她只能穿著寬鬆的孕婦裝。
那頭濃密的黑髮挽起來,她坐在花園裡曬太陽,撫著孕肚說話。
「叫沈暮就很好,朝朝暮暮的暮。」
她還說:「生下她們就很好了,這樣活潑好動的娃娃要看看這個世界才好。」
她又說:「我沒機會了,可她們還有機會,只要活著,就有機會。」
沈暮看見沈梔書瘦弱的身子靠坐在床上,仍穿著旗袍,虛虛的抬手朝七歲的小姑娘招手。
「小暮,過來。」
小姑娘靠在門口,扒著門框上,怯怯的看著沈梔書。
「媽媽,你病了嗎?」
沈梔書從床上起身,扶著牆邊坐在梳妝鏡前,梳著那頭長發。
她拿起玉簪挽了個髮髻,上了淡妝,氣色看著好一些。
她拉著小女孩的小手,哄她。
「小暮不怕,人總會生病的,也總會離開的。」
「媽媽要離開我嗎?媽媽不走好不好?」
沈梔書撫著她的小臉,又摸了摸她梳的整齊的羊角辮。
「這樣就很好了。」
沈暮的靈魂好像漂浮在半空中,看著這電影情節一般閃過的畫面。
她的耳邊傳來空靈而稚嫩的聲音。
「媽媽要離開我嗎?媽媽不要走好不好?」
她不是沈暮了。
她變成了沈梔書,她變成了那個孱弱的、肚子里揣著孩子的女人。
那些絕望、無力深深的鉗制住她的血脈,拉扯她的神經。
那個雲淡風輕的女人從來都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溫柔平淡,不爭不搶。
每個夜晚她都在遭受病痛的折磨,可手邊的葯卻一粒都沒吃。
肚子里的娃娃輕輕的踢她,她得護著她們才行。
沒有醫生知道她的病,也沒有一項檢查顯示孩子不健康。
她如今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的病痛,只欣喜於孩子的健康。
她抓著大把掉落的頭髮,獨自熬過那些孤寂的深夜,祈求自己的生命長一些,再長一些。
她一步錯,就回不去了。
舒世慎救不了她,她除了被人當做威脅舒家的籌碼,被人拿去進行更多的實驗,沒有任何價值。
她的孩子也是。
她得藏起來,藏得更深一些。
沈暮好像在夢裡走過了沈梔書的一生。
那些她從前難以理解的掙扎和痛苦,放棄與逃避,現在似乎都明白了。
沈梔書不是神,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如此。
她只是沒料到,病重的秦暮會流落K洲。
也沒料到,對她百般承諾的沈歷山並沒有在她離開后善待她的女兒。
可沈暮想,她比沈梔書好一點。
霍雲驍會善待孩子,霍雲驍會是個很好的父親。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她輕聲呢喃:「媽媽……」
沒有怨恨,只有懷念和敬佩。
「暮暮?暮暮?」
沈暮迷茫的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霍雲驍。
「怎麼了?」
霍雲驍擦去她眼角的淚。
「你做噩夢了嗎?一直在哭。」
沈暮愣了幾秒:「不,不是噩夢。」
她問:「幾點了?」
霍雲驍說:「七點,要起來吃早飯嗎?」
沈暮點點頭:「好。」
霍雲驍扶著她起身去洗漱,又牽著她的手下樓。
歐瑾看見沈暮的氣色還好,昨晚沒用藥,沈暮也自己扛過來了。
沈暮坐在餐桌前,環視一周,問:「酒酒呢?」
歐瑾說:「還沒起,她喜歡賴床。」
沈暮笑著說:「那別叫她了,等會她起來再吃早飯。」
歐瑾點頭。
昨晚,他對褚酒酒的動作大了些,也確實折騰人。
今天早上看著褚酒酒疲憊的睡顏,實在捨不得叫醒她,便自己起來了。
傭人上了早餐,沈暮面前多了一碗魚湯。
歐瑾多看了一眼,問:「怎麼一大早喝湯?你之前不是因為吃藥都沒什麼胃口嗎?」
沈暮笑了笑,眼神溫柔。
「懷孕了,要補一補。」
她說著,瓷白的湯勺舀起魚湯送進嘴裡。
歐瑾和霍雲驍對視一眼,兩人心裡都湧起不詳的預感。
歐瑾試探著開口:「沈暮,今天……你得做個腦部CT,還得用藥,你……」
「不用了。」
沈暮的聲音淡淡的,卻像是驚雷一樣砸在了餐廳。
霍雲驍壓著心裡的火氣,啞聲問:「什麼叫不用了?」
沈暮慢條斯理的喝湯,纖長的睫毛微顫。
「霍雲驍,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霍雲驍放下筷子,手握成拳,極力壓制自己才不至於對沈暮發脾氣。
他的聲音漸冷:「暮暮,不要胡鬧。」
沈暮的聲音平靜,甚至帶著幾分溫柔。
「我沒有胡鬧。」
「沈暮!」
霍雲驍的聲音拔高了兩個調,黝黑眸子暗如深潭。
他的手微顫著,緊緊地握著拳,漸漸放緩聲音。
「暮暮,聽話,昨晚我們說好的……」
沈暮輕輕的放下湯勺,看向霍雲驍。
那雙漂亮的、霍雲驍一貫喜歡的眸子里,像是揉碎了星辰。
此刻不只是清澈璀璨,還帶著幾分母性的溫柔。
「雲驍,昨晚沒有說好任何事,我只是給自己一個晚上思考的時間,現在我想好了。」
霍雲驍緊繃著下頜,聲音冷硬。
「想好的答案是?」
沈暮竟勾著唇角笑了。
「生下來。」
「不行!」
霍雲驍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打斷了沈暮的話,好像一把快准狠的刀,急著斬斷沈暮的念頭。
「不行!絕對不可以!」
沈暮起身,往霍雲驍的身前走了兩步。
霍雲驍仍坐在椅子上,沈暮站在他面前,抓著霍雲驍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霍雲驍的手猛地一顫。
「暮暮,夠了,我……」
「霍雲驍,這裡有我們的孩子。」
沈暮輕聲說。
霍雲驍壓著怒意,冷聲說:「我說夠了,暮暮,你該吃藥了,你的病……」
「我的病治不好。」
沈暮第一次這樣直白的將事情攤在眾人面前。
沒有人敢說出來的話,她自己說。
沒有人敢承認的結局,她自己揭開。
沈暮對上霍雲驍的眸子,說:「霍雲驍,我們都知道的,我的病治不好,我餘下的日子不多,為什麼不能用剩下的時間換來我們孩子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