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修)劍落花飄零(三……
顧止發現自己似乎一直都很倒霉。
逃跑的時候明明已繞路避開了已知的危險, 可是途不是遇到妖獸就是誤入秘境。
修行的時候按照老祖規定的修行量完,卻達不到月末考核的標準,然後得到雙倍的修行懲罰。
這一次是如此。
他避開了青面貂, 避開了那隻白虎, 最終反而誤打誤撞碰上了本該生活在妖獸林心地帶的萬年蒼龍。
更糟糕的是,他還了毒。
顧止咬了咬牙,看著眼前和自己一同浸在水澤里的蒼龍。
這麼近的距離他根本不可能躲過, 而林不可能趕過來。
他緊緊握著手命劍,在對方的尾巴快要砸在他身上的瞬間。
天青『色』的劍氣滌『盪』,湖澤水幕接天, 磅礴的巨浪倒流出了水面,蓄積著靈力重重打在了的龍身上。
就是這麼一點喘息機,顧止連忙御空往岸邊方向過去。
然而他遠遠低估了蒼龍的速度和力量。
的尾巴如刀刃般,「划拉」一聲破開了接天的水幕,銀白的鱗片在水澤的沖刷下泛著森然的光澤。
顧止剛從湖水裡出來, 濃郁的妖氣詭譎, 帶著強勁的威壓從上壓制了下來。
他覺身上似有萬鈞巨石, 加上毒素未褪盡,速度受到了限制。
蒼龍的吼叫震耳欲聾。
他回頭看了過去,視野撞上了那門扉般的血盆大口, 還有那尖銳無比的牙齒, 鋒利似劍。
顧止心下一驚, 連忙借著一旁的樹榦跳起避開了的攻擊。
那棵粗壯的樹榦就這麼被一口咬了兩斷,「轟然」倒在了地上。
見咬了個空,那蒼龍惱怒了起來。
那雙金『色』的眸子帶著妖獸獨有的冷冽,直勾勾注視著顧止。
還沒等顧止反應,水澤劇烈晃動了起來。而後一顆巨大的水球迅速凝聚, 妖氣濃郁覆蓋在上面。
對於修者來說他的靈力若是受到妖氣或者魔氣的侵蝕是很痛苦的時間,程度輕些還好,雖然疼卻尚且能夠『逼』出來。
若是滲透進了四肢百骸,乃至靈脈根本無法剔除,最終為一個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顧止沒有接觸過萬年級別的妖獸,卻知道的妖氣比其他的妖獸強盛數十倍,沾染不得。
看著眼前這顆近乎將湖澤有的水聚集而的,如山般龐大的水球。
他躲不開,只得往後拉開距離,避免遭受正面攻擊。
然而他剛趁著妖獸聚集妖氣的時候往後退,林不知什麼時候到了他的身後。
青年食指指併攏,貼著劍刃劃了過去。
殷紅的血珠沁出,剎那間那把雪『色』長劍間浮現出了一條血線。
「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沒辦法和抗衡,是逃不掉的。」
他神情凝了下來,看著越來越大的水球快要『逼』近而來。
「師弟,只有賭。」
「現在是三更天,只要堅持到五更天明,妖氣最為薄弱的時候有脫身的機會。」
顧止聽明白了林的意思。
反正現在是躲不掉了,要麼堅持到天亮時候,堅持不到……便是死。
他薄唇抿著,前還因為了毒而泛紅的臉『色』蒼白。
伴隨著「轟隆」的聲響,颶風劇烈,眨眼間就將周遭的樹木攔腰壓斷。
白穗還在剛客棧外邊位置定住無法動彈,不過雖然她動不了,可卻能看到顧止他如今遭遇的情況。
準確來說是顧止封印的這段記憶。
她看著顧止和林引了命劍,凌雲直上。
一白一青的劍光劃破長空,風急雨落,昏暗的環境里兩道身影飄逸翩然,宛若兩隻在颶風狂浪里旋飛的海鳥。
在他御空和那蒼龍拉開距離的時候,那顆巨大的水球凝在半空。
緊接著銀白的龍尾狠狠砸在了水球上,將從下往上重重拋擲在了高空。
向著顧止他在的位置!
那水球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殘影,那妖氣濃郁,跟著劇烈縈繞聚攏了起來。
一時間,附近的一切都被席捲在了水球周圍,樹木湖水,連同著天上的雲霧不可避免被蓄積其。
這樣快的旋轉速度——
就算沒有被妖氣給侵蝕,若是被卷進去了,可能會直接將人撕裂碎片!
顧止眯了眯眼睛,身子在半空一動,頭朝下引著命劍直直朝著那水球攻擊了過去。
劍刃和水球接觸的瞬間,強大的衝擊力帶動著強勁的氣流驟然滌『盪』在了整片妖獸林。
他竭力壓制著那水球的攻勢,上面的旋轉猛烈,將他往後衝擊的同時又死死往裡面拽去。
林將神識覆了上去,知到了此時妖力最為薄弱的地方。
雪『色』的劍光引著那道血線,他低喝了一聲,凜冽的劍氣自他手迸『射』而出。
月下劍影伴著水光,他掌心一蓄力打在了劍柄上,推送著劍猛地刺進了那顆水球。
饒是沒有直接接觸。
水球被劍氣擾『亂』了的妖力紊『亂』,好似天地萬物都在晃動一般,搖搖欲墜。
數息后,那妖力被劍氣斷,支撐不住凝聚,「砰」的一聲炸裂開來。
浪花四處翻騰,黑『色』的霧氣在水澤一下子,到處草木瞬間枯黃凋零。
他雖然破開了這一攻勢,可是兩人卻並沒有覺得鬆了口氣。
只是一擊而已,就耗費了這麼大的精力,若是到天明……
他還有命撐到天明嗎?
林眼眸閃了閃,餘光瞥了一眼面『色』『潮』紅,眼神混沌的少年。
剛那一擊對於顧止來說本就耗費了不少靈力,而他身上又了毒,若是什麼不做好,一調動靈力的話反而加速了毒素的流動。
顧止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指尖一動,平常時候都難以壓制的劍氣在這個時候更是雪上加霜。
因為了毒,他現在甚至握不住自己的命劍!
蒼龍的嘶吼在妖獸林里響徹,『逼』仄的威壓更是將顧止壓製得無法動彈——他知道這樣下去他兩個都會死。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要是他不嫌麻煩選擇了其他的妖獸,要是他小心一點沒有毒許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可是現在後悔已來不及了,是他拖累了林。
的確,顧止很怕死,但是他不會那麼自私的把別人拖下水。
「師兄,了毒,一旦使用靈力毒素就會蔓延得越快,可能沒辦法和你一起撐到天明了……」
顧止手支撐著身子,強迫著自己不被威壓給壓倒脊背。
因為疼痛,那鼻子和額頭沁出的冷汗「啪嗒」一聲滴落在了草葉上。
「你快吧,趁還有點力氣。去當誘餌,幫你把引開。」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七煞『插』在了地上,搖晃著身子緩緩站了起來。
顫顫巍巍抬起手擦拭了下嘴角。
白衣墨發的少年御空,凌於月下。
清冷的月『色』映照在他的眉眼,面上只有面對生死的釋懷,沒有怯懦畏懼。
「你不用到愧疚,要不是非要請求你帶下山,你根本就不用遭遇這些,是害了你是。」
「……」
這一片林子已被蒼龍毀滅了大半,沒有了遮蔽。
他在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
呼嘯而過的勁風迎著月光而來,銀白的龍尾似劍,鋒芒凜冽,帶著山海崩坍的氣勢。
斷了水浪,帶著鶴唳風聲,落雷一般迅猛砸了過來。
顧止將劍氣凝聚在劍刃上,在準備正面攻擊為林爭取逃跑時間的時候。
一道青『色』身影先一步重重迎了上來,翻騰的氣流直衝雲天,劍光下青年的額發被拂起。
那雙眸子在夜裡亮得出奇。
林用劍抵擋著龍尾,兩者僵持不下,他整個身子都在控制不住的顫抖著。
「?!林師兄!」
青年循著聲音涼涼看了過去,顧止愕然,握著劍想要過去。
可下一秒他薄唇微啟,冷著眉眼說道。
「是啊,都是因為你……」
「如果不是你一直拖延著不肯下山!不敢下山!或許根本就不會碰上妖獸『潮』,更不會碰上如今這樣的情況!」
林怒喝了一聲,重重將龍尾推開,因為巨大的衝擊力凌空而上。
「哐當」一下,雪『色』的劍光刺眼,一次狠狠砍了下去。
「邀你比試是一樣,你每一次都會拒絕,每一次都會逃避!修行是,只覺得完了每日修行的量就了事,重量不重質!你以為為什麼會一直不停加訓修行,那是因為遠遠不夠!的資質不夠,修行不夠!」
林從沒有過這樣情緒過激和憤怒的時候,手的劍一下一下落下,又一次一次被蒼龍給狠狠打了回來。
可是他沒有避開,依舊蓄力比前更甚更快的迎了上去。
「這一次明明將那頭最適合你對付的妖獸留給了你,你哪一隻都不敢選!偏偏選了千眼蝶!」
「是修為不高,好對付,但是的渾身都是毒,就算你沒有毒到了這裡,那光粉散在空氣里會把蒼龍給吸引過來!到時候不單單是你和,蘄州無數的百姓都會殞命!」
這些話這些事情林從來都沒有與顧止說過,因為他沒有那個資格,沒有那個立場。
他不是顧止的師尊,哪怕他不滿少年對待事物對待修行的態度,從未嘴一句。
然而這一次他沒忍住。
在顧止說讓他離開的時候,林一直鬱結在心裡的那團火氣「噌」一下子就上來了。
「你是有資質,有天賦!你的一日可以抵正常人一月甚至一年的修行,可是這有什麼用?天道酬勤,對待什麼事情總是差不,可到了現在這個關頭,無論是你還是,都差!」
青年雙目泛紅,一直被束好的頭髮散落如瀑。
夜『色』那雪劍如月,在劍光肆虐里又了滿天白雪。
窸窸窣窣的落滿了整片林子。
千萬把劍在劍光凝聚,劍雨轟隆落下,可然被鱗片抵擋住。
只有那命劍在劍光刺眼裡蒙蔽了蒼龍的視野,「噗嗤」一聲入了的眼睛。
殷紅的熱血自蒼龍的眼眶而出,伴隨著痛苦的嘶吼,林被狠狠砸到了地上。
他的脊骨斷了,如同折翼的飛鳥沒了依憑。
同樣的,被刺傷了眼睛的蒼龍疼得暫時辨別不了方向,嘶吼著胡『亂』甩動著龍尾。
——這是林近乎掉了大半條命爭取到的一線生機。
林眼眸動了動,躺在地上,忍著疼痛轉頭直直看向了臉『色』蒼白的少年。
他的身上沁著血跡斑斑,唇角是殷紅一片,看著狼狽凌虐。
「抱歉,這個時候還對你說教……
其實不想說這些的,不是你的師尊,沒有資格,只是,只是怕后就沒機會說了。」
「顧止,不想後悔今日的決定。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逃避。」
林氣息很微弱,聲音輕如蚊『吟』,長長的睫『毛』下落了一層淺淡陰影。
那雙眸子漸漸黯然了下來。
「好了說完了,你現在可以了……」
林為了給他創造逃離的機會如今身受重傷不能動彈,那蒼龍的速度很快,他一個人離開的話還能身而退。
若是帶上林,他兩個都不能倖免。
這些顧止都知道。
他很怕死,比任何人都惜命,同樣的不想辜負林的犧牲。
可是他頭一次腦子裡產生了「死有什麼大不了」的想法。
一直畏懼的,逃避的一切,在生死間他然釋懷了。
像他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林捨棄『性』命相救。
比起他,林更應該好好活下來。
想到這裡顧止紅著眼眶,死死盯著那頭逐漸『逼』近的蒼龍。
循著血腥味靠近了意識混沌的林,尖銳的牙齒鋒利無比,想要一口將他吞食!
林覺到了濕熱的氣息覆在了身體。
他眼眸一動,準備閉上眼睛的時候,那意料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他知到了什麼,愕然抬頭看了過去。
那本該離開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一躍在了蒼龍頭上,蓄力拽著的龍角狠狠往後帶去。
「嘀嗒」一聲,溫熱的血珠從上面落了下來,滴在了林的面頰。
這血不是從蒼龍眼睛里滲出來的,而是從少年的腰腹處。
為了能夠壓制住毒素,顧止引了七煞刺了自己一劍。
「?!不是讓你離開嗎,你為什麼不離開!」
「為什麼要離開?該離開的是師兄你!明明這一切都是的錯,就算是死應該是死!根本就不該師兄你來替承擔!」
少年的眼淚蓄積在眼眶打轉,在月『色』下瀲灧剔透。
他說著引了命劍,視線落在了那龍角上。
依照顧止如今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將蒼龍的龍角砍掉,他這麼做只會觸怒讓狂躁。
龍角和龍逆鱗一樣,是斷然不能輕易碰觸的。
而顧止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蒼龍不會放過碰觸龍角的人。
他想要把引,引得越遠越好,他就算打不過要讓遠離林。
林瞳孔一縮,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后又氣又急。
他喉間一甜,猛地咳出了血。
「咳咳,住,住手!你給住手!」
顧止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冷著眉眼蓄力將命劍刺了進去。
果不其然,受到劇烈刺激的蒼龍蓄力甩動著龍尾,樹倒山崩,席捲的灰塵和草木一併遮掩了周遭視線。
少年並沒有趁『亂』避開,而是等到灰塵差不要落下的時候當著的面御劍往前面飛去。
那龍的眼裡沒有林的存在。
金『色』的眸子盛怒一片,嘶吼著旋飛在空迅速追著顧止往林子外面飛去。
混沌的妖氣迅速瀰漫了整個蘄州,顧止一邊躲避著蒼龍的攻擊,一邊刻意引著往蘄州以外的山林飛去。
剛開始還好,顧止還能應付。
但是到了後面的速度越來越快,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他就被擊了三次。
直到離開了蘄州,遁入了一片山林后,顧止停下了腳步。
他跑不動了,不想跑了。
現在距離林在的那片妖獸林已很遠了,他應該安了。
這麼想著顧止看著眼前『逼』近的蒼龍,那樣可怖的威壓,那樣濃重的妖氣。
他非但不害怕,反而莫名輕鬆。
反正橫豎都要死了,為什麼還要這麼窩囊地逃避?
顧止從剛到現在第一次這樣直勾勾和眼前這頭妖獸對視。
就算最後要被吃掉,他不想就這麼輕易了對方的食物。
七煞知到了顧止的意志,蒼勁的劍氣凜然,少有的帶了死志。
他御空飛到了蒼龍的頭頂,的頭頂是唯一的視覺死角,那龍角更是的弱點。
顧止想像前那樣拽住的龍角,牽制住,用盡最後一點靈力砍下去。
哪怕砍不掉,留下點裂縫足夠疼上許久了。
天青『色』的劍光凝了劍氣,在劍入龍角的時候那蒼龍的龍頭卻驟然消失在了眼前。
原本要刺進去的地方,變了一段龍尾。
這是幻術!
在他翻身而上的時候將自己的龍頭和龍尾調換了,他拽住的是的龍尾,而並非龍角。
顧止心下一驚,引了劍慌忙準備離開,可為時已晚。
已轉頭張口而來,伴隨著滾燙的氣息,還有『逼』仄的威壓。
一口將他給吞咽了下去!
吃進去了……
真的把顧止給吃進去了!
不遠處的林在受不到顧止快要湮滅的氣息后,剛恢復了點兒氣力站起來的雙腿一軟,若不是劍撐著他可能早就摔倒在地。
那個畜牲!
青年臉『色』沉鬱得厲害,循著氣息御劍抵達了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
蒼龍剛將顧止一口吞下。
還沒來得及反應,雪『色』的劍光赫然朝著腹部刺了過來。
和其他地方一樣,蒼龍的腹部有鱗片,只是不怎麼堅硬。
林那一劍下去,那鱗片驟然裂開,劍氣划傷留下了一道淺淡的傷口。
這種程度的傷不痛不癢,反而更加惹怒了。
蒼龍嘶吼著,那銀白的龍身飛入了雲天,原本平靜的天『色』翻卷凝聚了一團巨大的烏雲。
化龍功的妖獸可布雲雨。
轟隆雷鳴下,詭譎的雲霧翻騰在了的龍身周圍。
無數的妖氣凝聚在了雨水,如一片片刀刃一樣「唰唰」落下。
這些雨水具有腐蝕『性』,一旦浸入身體里便會被妖氣侵蝕。
林快速凝聚了避水的光罩,御空引了命劍一次往腹部傷處攻擊過去。
可他剛上去,原本四散的雨水停滯在了半空,然後迅速聚集在了一起。
這一次不是水球,而是一面遮天的巨大水幕。
從林的頭頂,如整個天坍陷般猛地壓制了過來。
濃郁的妖氣凜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樣下去不行。
顧止在裡面根本堅持不了久,別說救他出來了,他可能會先死在這妖獸手。
林薄唇抿著,在咬牙抵擋住這面巨大水幕的同時,餘光瞥見了那烏雲間的雷鳴隱約。
他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雪『色』長劍破雲而上,直直對上了那道雷電,蓄積的劍氣將其引了下來。
林並非雷屬『性』,要以這樣近的距離承受雷落必然疼痛萬分。
他蒼白著臉『色』,壓制著身子的抽搐,凌然而上雙手緊握著那劍柄。
雷鳴轟隆,凝聚的雷電力然落在了蒼龍的腰腹。
雷落速度避無可避,不僅是蒼龍,以身承雷的青年更是如此。
顧止意識混沌,覺到原本的擠壓和『逼』仄不。
一隻手將他從無盡的黑暗裡拉了出來,像是缺氧了許久的魚呼吸到了鮮空氣。
他劇烈喘息著,終於活了過來。
顧止眼睫一動,緩緩睜開眼睛。
天上烏雲詭譎,雷電轟鳴,那條銀白的巨龍的腰腹處不知為何破了一個窟窿。
好像是雷電,在快要昏『迷』前,他聽到了落雷的聲音。
他覺周身粘膩,被血水浸濕了完,很不舒服。
要是換作以往時候顧止可能會第一時間清潔身體,可眼前的蒼龍雖然受傷卻不算致命,隨時會攻擊過來。
他好不容易得了上天眷顧死裡逃生了,自然得趕緊離開。
顧止這麼想著,下意識伸手去拿手邊掉落的命劍。
然而他碰觸上的並不是金屬的冰冷,而是一片濕熱。
和覆在他身上的血『液』一樣,但是更加粘膩滾燙。
顧止身子一僵,機械地低頭看了過去。
在血泊青年眉眼緊閉。
他的身上電流聲響細微,隱約可見火星閃爍。那張清俊的面容被血水模糊,似琉璃破碎。
靈劍失了劍氣,他氣息奄奄。
一時間顧止覺得渾身血『液』冰涼,腦子裡空白一片。
原來自己不是得了上天眷顧。
是眼前人以身承了落雷。
……
天光破曉時候,顧止終於拼儘力『逼』退了那頭蒼龍。
他靈力透支,毒素蔓延在了身脈,整個人似一根繃緊得快要斷裂的弦。
哪怕如此他沒有喘息分毫,抱著林御劍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崑山。
顧止回崑山的時候林的氣息已很微弱了。
聽『葯』修的長老說,要是晚一步的話他可能帶回來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然而如今青年的情況比死沒有好到哪兒去。
——靈根俱損,神魂破碎,這一輩子不可能拿劍了。
對於一個視劍如命的人,這種打擊可想而知。
顧止以為林醒來得知了這個消息後會崩潰,會絕望。
有可能會出現的情況顧止都想過了,作為導致一切的罪魁禍首,他做好了被青年怨恨或者厭惡的心理準備。
可是他沒有想到,最後林是一臉平靜。
他平靜地接受了自己永遠無法握劍的消息,平靜地生活,平靜的每日來問心台督促弟子修行。
一切似乎和以往並沒有什麼異常。
顧止卻並不這麼覺得。
林那麼喜歡劍,他這樣平靜是最讓他害怕的。
於是一年都少有出一次凌霄峰的少年,開始每日尾隨林。
第一周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第周,第三周是如此。
而第四周的時候一直雲遊在外的老祖回來了。
在顧止得知了林可能沒辦法握劍了的時候,他便立刻寫了信託了青鳥送達到了老祖手。
白髮蒼蒼的老者坐在高位上,靜默地注視著眼前神情堅定的少年。
「……你是說想要讓幫你把你的靈根和靈脈抽離出來,融入在林的身體里?」
「對,問過『葯』修長老了,和林師兄修為相差不大,而且他為水火靈根,為五行。和他並沒有任何相剋的屬『性』,是完可以相融的。」
說到這裡顧止頓了頓。
他見老者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來,索『性』大著膽子繼續說道。
「可是長老說了,融靈根靈脈是極為困難的,若有不甚就會遭其反噬,他整個崑山乃至修真界可能只有師尊你能做到……」
「那他有告訴過你後果嗎?」
「說了。」
顧止抬眸看向高位上的老者,眼神澄澈,神情平和,沒有絲毫懼『色』。
「劍是師兄的命,這條命是師兄救的。
願意以命抵命。」
老者注視著眼前的少年,他的眼神終於有了為劍修的無畏無懼。
他應該到高興的,但是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最終他深深嘆了口氣,點頭答應了顧止。
然而顧止沒有想到的是在他去找長老打聽換靈脈的事情時候,林正巧在裡面聽到了。
在得知了這件事後,哪怕是被告知了不能拿劍,一臉平靜接受的青年少有的動了怒。
「師兄,你不用覺得愧疚,本來就不是一塊修仙的料,靈根在這裡只會暴殄天物,……」
「閉嘴!」
林氣得渾身發抖,順手拿起了杯盞狠狠砸向了顧止。
茶水不算燙,可少年的額角卻被砸得紅了一片。
他沒有避開,讓林砸了個結實。
「……看來今日來的不是時候,師兄你好好休息,改日來看你。」
顧止抬起手抹了抹臉上的茶水,一邊說著一邊將杯盞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前還乖乖帶上了門。
後來的日,顧止每日都會過去林那裡。
他想著林已知道了。
像是破罐子破摔了般每次都會提起,還特意囑咐他為了換靈脈好好修養身體。
當然,林每一次都會大發雷霆的把他轟出去。
顧止承認自己是故意的。
比起前了無生趣,死氣沉沉的模樣,這樣惱怒暴躁反而更有生氣。
這樣的情況反覆,一直持續到了月底。
老祖告訴他一切準備就緒了,讓他去主峰把林帶到凌霄峰來。
顧止在來找林前打定了主意,要是林死活不願意跟自己,他就乾脆直接把他打暈抗完事。
不想這一次的青年非但沒有趕他,反而還為他添了熱茶。
顧止皺了皺眉,拿著杯盞直勾勾盯著看了半晌。
「沒下毒,放心喝吧。」
看出了少年的顧慮,林這麼說著先一步當著他的面喝了口茶水。
少年鬆了口氣,捧著茶水喝了一小口,茶水滾燙,燙得他紅了眼 。
他忍住沒有痛呼出聲,緩過來后剛準備開口說正事,林先一步打斷了他。
「還記得下山前你答應的事嗎?」
「你說過回來後會認認真真和比試一次,這個承諾還算數嗎?」
顧止點頭如搗蒜: 「當然算數!」
「那就現在吧。」
青年將杯盞輕輕放在了桌子上,手腕一動,那把雪『色』靈劍回到了他的手。
上面的劍氣微弱,就像的劍主的臉『色』般蒼白無力。
「可是你的身體……」
「你來找是去凌霄峰換靈脈靈根的吧,若是今日比試不,恐怕難有機會了。」
換了靈根抽了靈脈后
——他就會死。
顧止眼眸閃了閃,薄唇抿著,拿著七煞跟著林了出去。
他沒有和往常修行一樣帶他去後山竹林,而是去了庭院附近的一棵海棠花樹下。
林喜歡海棠花。
這件事還是顧止最近知道的,他說海棠花艷麗,強烈,看著很有生氣。
而這裡唯一的一棵海棠,就是林年前種下的。
顧止抬眸看了眼繁盛的枝葉,現在是夏日,海棠花春時開。
他是沒機會看到了。
青年執著一把雪『色』長劍站在樹下,和天鎖涯比試時候一樣,朝著顧止恭恭敬敬行了劍禮。
日光斑駁,從樹葉間落下在他的頭上,點點白光,像是雪落滿頭。
顧止斂了神『色』,慎重回了禮。
不過不是平禮,而是敬禮。
林看著少年朝著自己彎了腰低下頭。
他神情一動,因為不合禮數想要伸手去制止,可手剛抬起,最後想到了什麼還是落了下來。
劍風凜冽,『亂』葉飛花。
哪怕是沒了靈力和劍氣,青年揮劍的動作依舊利落乾脆,劍影綽約,招招往顧止的要害落。
顧止側身避開,手腕一動,下意識想要凝劍氣。
顧忌著林現在的情況,又收了回來,只用劍身去擋。
「不需要你手下留情。」
林眯了眯眼睛,蓄力狠狠打在了七煞上,力道大得他手發麻。
「還沒死!沒有斷手斷腳!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哪怕凝不出劍氣,使不了靈力照樣是劍修!」
「顧止,你以前靈根還在的時候就沒有把當對手,現在了個廢人你是不是就更不拿當回事了!」
「他同情,可憐,但是你不可以!你是認定的對手,你的同情你的憐憫比要死還要難受百倍!」
顧止從沒有見過林這般瘋狂的樣子,一劍比一劍重。
像是發泄,又像是在哭訴。
他的劍和人都在悲鳴。
那雙目泛紅,如鋒芒的劍氣。
這個時候顧止意識到這段時間林並不是真的接受了,他的平靜是裝的,他一直在壓抑著心裡的情緒。
一點一滴,從沒有真正宣洩出來過。
從天驕子到如今的廢人,這樣雲泥般的落差常人是難以接受的。
更別提像林這樣驕傲的人。
顧止想要回應對方。
想要給予他前一直逃避,從未有過的回應。
他沒有收斂劍氣。
天青『色』的劍光肆虐,只一下便將青年震退了數米。
他喉結滾了滾,面『色』無常地咽下了那股腥甜。
然後林低喝了一聲,一次引劍攻擊了過來。
同樣的顧止依舊用了更重的劍氣回擊,疾風強烈,席捲著無數的飛花落葉,翩然似一隻只蝴蝶。
在這一片蝴蝶,一隻折翼的飛鳥又一次從裡面重重破開,傷痕纍纍地倒下。
如今的林和凡人並無區別。
以血肉軀對抗金丹修者的劍氣,這與飛蛾撲火一般無。
他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青『色』衣衫上沁透著血跡斑斑。
「來。」
話音剛落,林又引了命劍猛烈攻擊了過來。
若是承受這樣的劍氣下去,他的身體很有可能會崩潰。
顧止想到這裡,準備不著痕迹收斂力道。
「你把說的當耳旁風了嗎?!別侮辱!」
青年眼眸紅得厲害,雪『色』長劍上竟在最後凝聚了一道劍氣。
他足尖一點,御空蓄力攻擊了下來。
顧止下意識揮劍而去,然而意料的劍與劍碰撞的聲音不。
林在快要落劍的時候突然收了劍,閉著眼睛任由自己墜下。
「噗嗤」一聲劍入血肉,少年瞳孔一縮,連忙想要引回命劍。
林雙手死死抓住了七煞,劍刃劃破他的掌心,殷紅的血『色』沁滿劍身。
——一用力,將劍刺進了心臟!
「為什麼,明明,明明馬上就可以換靈根了,你馬上就可以重握劍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想要抽回七煞,可又怕止不住血。
他看著躺在血泊的林,那一次蘄州青年瀕死的恐懼又一次籠罩在心頭。
「你一開始就是騙的,你根本,嗚嗚你根本就沒打算和比試,你只是想尋死……」
「沒有騙你,的確想和你比試……
只是,你厲害了,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他疼得臉『色』蒼白,聲音越來越輕,那雙眸子沒有少焦距,卻一直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你比更有天賦,更有資質。」
「是視劍如命,但是更希望你能,你能站在最高的位置,希望你能替看看,看看那無人能及的風景……」
「答應你!答應你!以後一定好好修鍊,不會逃避了,會站在最高的位置,要為天下第一的劍修!」
顧止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來,一下一下砸在了青年的臉上。
受著青年越來越虛弱的氣息,他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以不要死,求你不要死嗚嗚,你不是想和比試嗎,以後不會拒絕你了,只要你想可以每天比試!你不是想看到站在最高的位置嗎,一起登上去,一起看,一起看好不好嗚嗚,好不好?」
林眼睫一動,一滴眼淚順著眼尾無聲滑落。
「……這些話,你為什麼不早些和說?」
或許,還可以懷著飄渺的希望,苟且偷生得久一些……
可是現在,已來不及了。
他眼眸閃了閃,從少年的身上移開了視線,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天空。
一隻青鳥飛過,片落葉飄零。
他最後的呼吸隱匿在了熹微日光里,悄無聲息。
幻象的顧止抱著青年哭得撕心裂肺,像個孩子一般毫無顧忌。
白穗靜默地注視著畫面里無助的少年,眼前水汽氤氳,模糊了視線。
畫面一轉,時間過了日。
顧止將林葬在了那棵海棠樹下,除了修行,得了空閑都會來這裡坐著。
從天黑坐到天明,去修行,到了晚上過來守著。
有時候會說說修行的近況,總結不足的地方,明日更加拚命修行。
有時候聊一些瑣碎事情,比如吃了什麼好吃的,又看到了什麼奇玩意兒。
後來,顧止又去了一次蘄州。
他去了前那個湖泊,將那頭瞎眼的蒼龍斬殺了,帶著的龍頭回了崑山。
閑來無事就當著林的冢前把當球踢,給他解氣。
幻境里的時間流逝得很快,眨眼間春去秋來。
在顧止快突破元嬰修為的時候,他從南疆萬毒窟里歷練回來。
他已百毒不侵,不單單是千眼蝶的毒,連千年的冰蠶不能傷他半分。
他這一次得久,回來的時候正是一年春,海棠花開的正烈。
顧止用劍砍了的根枝幹,『摸』索著從南疆傀儡師的術法,做了一個傀儡出來。
那個傀儡和林一般模樣。
他很喜歡,修行好,歷練罷,他都會把他帶在身邊。
一百年過去了,顧止以為自己放下了。
然而即將元嬰雷劫時候,那死在自己劍下的青年了他午夜反覆的夢魘。
夢裡的林雙目流著血,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質問著他。
為什麼他這個罪人還要活下去,為什麼死的是他?
要不是因為顧止,他根本不會去蘄州,不會遇到那蒼龍。
更不會因為救他而毀了靈根,更不會生不如死,最後了他的劍下亡魂。
午夜夢回,林近乎要了顧止的心魔。
算著顧止雷劫將至,一直閉關的老祖出關便來尋了顧止。
他的靈力紊『亂』,劍氣混沌,儼然有入魔的跡象。
怕顧止湮滅在天雷。
老祖思索三,提出了封印記憶的建議。
「你若如此下去,就算雷劫挺過去了。心結不解,你這一輩子只會止步於元嬰。」
顧止不怕死,不怕修行停滯不前。但是他答應了林,他要一直修行下去。
他要為天下第一劍修,他要站在最高的地方去。
老祖看出了他的動搖,他將那道封印的術法凝在了一壺酒里給了他。
只要喝下去,便可封住心魔。
當天顧止又來到了海棠花樹下,這一次不是一個人,那個和林一般模樣的傀儡在。
顧止靠在了樹榦上,抬眸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傀儡。
傀儡沒有注入靈力便不能行動。
他靜默站在原地,像個雕塑一般,雙目空洞,沒有絲毫生氣。
白穗看著顧止在樹下枯坐了七日夜,最後眼眸動了動,視線落在了那壺酒上。
從這裡為止,是顧止封印的那段記憶的部內容。
而此時一直僵硬不能動彈的白穗發現自己能動了。
她記得888前說過,封印的是記憶,是已發生過的以不能改變。
但是現在回憶結束了,又重回到了幻境。
顧止又一次做出了決定。
白穗的神識來到了顧止的身邊,只是他看不見自己。
他指尖微動,拿起了那壺酒。
海棠花葉昳麗,映照著他的膚『色』白皙勝雪。
他將酒斟滿在杯盞里,好巧不巧,一片花瓣落了下來。
良久,在顧止這下定了決心準備將其一飲而盡的時候。
顧止身子一僵,愕然看了過去。
一直站在一旁的傀儡突然動了,他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
海棠樹下,那個清俊的青年似乎又重活了過來。
還沒等顧止反應,七煞破風而動,帶起的劍氣清明,滌『盪』了整片山林。
那是林的劍氣。
是顧止平時習慣『性』會使出的劍氣,模仿林的劍式來緬懷他已了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
他突然意識他一直尋求的不過是林的幻影。
為什麼不早一點發現,早一點面對呢?
這樣一個早就融入他靈魂里的人,為什麼要選擇忘記呢?
要是他忘了他,這個世界便真的無他了。
顧止眼眶一熱,眼淚緩緩滑落滴在了杯盞里。
原來他一直緬懷的林不在海棠樹下,不在傀儡。
他在他的劍里。
在每一朵不待風吹而自落的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