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喜事
漠北四時皆雪,冰寒刺骨,這對璟華來說無疑是致命的。盡管明知如此,無奈他傷勢實在太過沉重,根本經不起長途顛簸,是以等他們一行人能啟程返回天庭,已將近一個月後。
青瀾不知從哪裏拘了兩頭火麒麟來,馴服了來駕車。這倒好極了,火麒麟腳程極快,能日踏千裏,水陸同行。且火麒麟通體炙熱如火,由它們在前開道,整輛車和昴日星君的太陽輦幾乎沒什麽兩樣,除璟華外,其他兩人都熱得冒汗。
璟華的外傷倒也沒有大礙,漠北的天氣冷有冷的好處,流的血很快就被凍住,傷口因為溫度過低,也避免了發炎潰爛的危險,隻是愈合得極慢。長寧一路上都憂心忡忡,殿下的劍傷他見得多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愈合速度如此之慢,慢到幾乎不正常。
青瀾憂心的倒不是這個,就像璟華說的,外傷不要緊,慢點快點終歸會好,就算失了再多的血,悉心調養,也終歸能恢複。他擔心的是他的內傷。
可能源於信任,璟華的身體狀況並未刻意瞞他。所以青瀾清楚,他之前盤桓於心肺上的舊疾其實已頗嚴重,若能不再操勞,好生養著,憑著他精湛深厚的修為也許還能再挺個幾百上千年。可他莫說養著了,東征西戰不算,此次為了封印誇父,全身修為更是賠了個一分不剩,心脈巨損已到了不可修複的地步。
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陽光下一張臉蒼白到幾乎透明,他的呼吸也極細弱,似乎連吸氣吐氣也是件辛苦的事。青瀾和長寧常忍不住要去探他鼻息,很怕他在睡夢裏就這麽去了。有時候看到他纖長的睫毛翕動幾下,才略略放下心來。
青瀾仍是不懂,為什麽天帝會讓璟華去封印誇父。雖然長寧說,那是天帝對璟華要娶蒄瑤的一個考驗,但這理由根本無法讓他信服。他想象不出這是一個什麽樣的父親,會拿親生兒子的命去冒這樣的險。
他隻是義子,但他相信自己的父王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拿自己兒子的命,去討好一個外族的女人。
青瀾的嘴角泛起一絲冷蔑的笑,長寧不明白,抑或明白而隻是不敢說,天帝與天後的關係不是秘密,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璟華隻是一顆棋子,為這場家族利益的戰爭衝鋒陷陣。
他發自內心地欽佩璟華,修為精湛,用兵如神,可他又覺得他可憐,徒有其名的二皇子,卻連一個真心待他的人都沒有。
希望這次他能得償所願吧,如願娶得蒄瑤公主,縱然為此,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他認為值得就好。
伴著一陣虛弱的低咳,璟華慢慢睜開眼睛。
青瀾湊過去,輕聲道:“璟華,你醒了?可要吃點什麽麽?”
璟華搖搖頭,眼神空洞似有些發怔,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們……到了哪裏?”
“已經到了丹江口,再走一天,明天晚上就能到南天門。”
璟華笑了笑,輕輕道:“青瀾,辛苦你了。”
青瀾也笑,“我沒什麽,你若再不趕緊好起來,我怕你背不動新娘子。”
璟華剛揚起嘴角,卻又牽扯出胸口一片刺痛,他捂嘴緊咳了兩下,這一咳便止不住,連嘴唇都開始發抖,青瀾看他躺著連氣都透不上來,隻得扶著他微抬起上半身,撐著床榻邊沿不住喘息。
青瀾不忍他如此辛苦,將手抵住他後背,又想為他輸送靈力,璟華搖搖頭,輕喘道:“不用了,這幾日,我已能……慢慢自己調息。你已度了我不少修為,再不可……虛耗功力。”
他好容易平複下來,卻也不願再躺下,便半靠在榻上,雙目空洞地看著外麵。
火麒麟四足生風,穿越在翻騰雲海,所謂白雲生遠岫,搖曳入晴空。他們早已離開了漠北寒冷地界,此時天氣正朗,太陽離得很近,璟華就靜靜地坐在光影裏,蒼白而絕美。
他如墨色綢緞般的長發鋪灑滿榻,細碎溫暖的陽光落在發梢和睫毛,泛著淡淡的金。他臉色很平靜,身上的傷痛似乎都與他無關似的,眼中蒙了一層霧氣,看著什麽,卻又像什麽都沒有看。
過了一會兒,璟華突然問了句:“青瀾,你是將火麒麟隱去了行蹤麽?”
青瀾順著他的目光,探頭望去。火麒麟一路叱吒,巨大的身形儼然,通體赤紅,噴煙吐火,將周邊的雲都燙得幾乎焦了。
青瀾嚇了一跳,“璟華,你……”
璟華低低咳了兩聲,“沒事,隻是剛才略有些模糊,現在好多了。”他複笑了笑道:“不過,你這兩頭火麒麟實在也太招搖了些,還是……咳咳,隱了身形比較好。”
青瀾仔細看他雙眸,發現剛才籠罩著的霧氣略淡了些,眼神也有流轉,這才稍微放心。
璟華沒什麽精神,隻坐了一會兒也很少說話。等中午時分,長寧進來換青瀾出去駕車時,他又已沉沉睡去。
青瀾懷著心事,也沒什麽興趣說話。偶爾長寧為一掃陰鬱沉悶的氣氛,勉強提起說回去後便能為璟華立妃的事,但看著他懨懨昏睡的樣子,也覺話題沉重,說不下去。如此,三人便一路默默,直到南天門。
今日守南天門的是“天”字部的兩名小參將,新晉沒多久,在上一次的靖天神兵會時恰是由青瀾做考官,算是認識。這次見青瀾駕的車,向他躬身行了個禮後,便直接放行了。
青瀾進了南天門,回頭與長寧笑道:“這兩名小將也不盤問下車中是誰,便放了咱們進來,若被璟華醒來得知,隻怕要罰個令行不嚴。”
長寧看了眼依舊昏迷中的璟華,心下一酸,應道:“隻怕是最近天庭裏來賀喜的各路仙君多了起來,所以守衛也顧不過來每個都來盤查。”
青瀾疑惑道:“現在已經有來賀喜的賓客了嗎?這……未免也太快了些!璟華不過剛到,何況,以他現在的身子,怎麽樣也得養個幾年才能辦喜事啊。”
長寧也覺得不可思議,“我也覺得奇怪,可你剛才看到那些守將嗎?還有一路進來的仙婢們,都已換上了絳紅色底紋的喜服,這是隻有在王族大婚的時候才穿的服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