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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墮魔

  還是去看看她吧,琛華想。


  縱然父君不重視自己,滿朝文武都看不起自己,但母後還是疼愛他的。


  他是她唯一的孩子。


  這個世界上,縱歡愛可欺,縱信義可毀,但這母子間的情感卻割舍不斷,也斷斷做不得假。


  與一般當母親的比起來,母後她少一些溫存言語,也甚少主動來關心、過問你什麽,但那是因為她性子偏冷,又獨居這高位的關係。


  回想從小到大,凡事自己提出來的,哪怕再任性、再離譜的要求,母後也甚少違拗。


  她還是對自己好的,至少比父君真心得多。


  如今她淒淒慘慘地在誅仙台上已這許多日子,會不會日日都在掛念自己,盼著自己去看望她呢?如若這樣,那自己還真是不孝。


  琛華催了雲頭,直奔誅仙台。


  誅仙台上,有人比他早到一步。


  軒轅広身著滄海龍騰的墨玉錦袍,大袖翩翩,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自己的妻子。


  “最近前線戰事吃緊,我便也忙些,誤了過來關心天後,天後可會怪我?”他佯做問候。


  薑懿冷冷回敬:“陛下身係三界之安危,臣妾微不足道,不敢勞陛下分神。”


  “嗬嗬,”軒轅広似乎心情很好,薑懿的冷嘲熱諷也全沒放在心上,在她跟前轉了轉,接著道:“天後倒是好耐心,怎麽也不問問我前線現在打得如何了?”


  他饒有興味地瞧了她一眼,幸災樂禍道:“畢竟一個是你大哥,一個是你兒子……啊,不如讓我們來猜猜,天後心裏是更希望薑赤羽殺了青瀾呢?還是希望青瀾要了薑赤羽的命呢?”


  薑懿有些緊張,“青瀾他,現在如何?”


  軒轅広對她這個反應甚是滿意,點點頭讚許道:“看來我猜得沒錯了,在你心裏果然是這個兒子勝過一切!竟然連自己親生大哥的性命都不管不顧了。”


  薑懿也笑,諷刺道:“親大哥?他是親大哥就不會殺了阿嵐,不會讓瀾兒與我骨肉分離!”


  “你說得沒錯,”她抬起修長的脖頸,依然是不肯低頭的神情,“在我心裏,瀾兒勝過一切!我活著,不過是為了等他回來,再見他一麵。不然你以為,我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好牽掛的!”


  “聽上去,天後倒是個情深意重的好母親。”軒轅広冷冷諷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有個琛兒的。雖然沒出息了些,但好歹也是你懷胎三年生下的呢。”


  “呸!琛兒就是像足了你,才如此沒出息!”薑懿不屑一顧道:沒血性,沒擔當!我真羞於當他的母親!”


  軒轅広一揚手,便有五個指印落在薑懿的麵頰上,寒聲道:“你莫忘了自己現在是階下囚!不再是那個盛氣淩人的天後娘娘!”


  他向來明晦不定的臉上此刻也怒意勃發,恨聲道:“像我會出息?哼,天後你忘了吧。我的玹兒和璟兒,仁德操行,文采武功,哪個不說好!偏偏琛兒一樣都拿不起,難道不是因為你從小肆寵無度麽!”


  薑懿神經質地一笑,惡狠狠道:“我幹嘛不寵他?我就是要寵他!我要寵得他無法無天!一事無成!我要他除了吃喝享樂外,什麽都不會!這樣的膿包兒子,陛下之前不是還挺喜歡的嗎?”


  “不可理喻!你就為了報複我,故意把琛兒教成那樣?他……他也是你的兒子!”


  “他算什麽兒子?”薑懿揚起蒼白幹裂的唇,冷諷道:“他不過是你我這段不可救藥的婚姻裏,不小心附帶的一個笑話!”


  她抬起那雙琥珀色的絕色美瞳,字字冰冷如刀,“每次看到琛兒,我就會想到我的瀾兒,想到他不知道是死是活,有沒有人關心疼愛!軒轅広,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

  “我怎麽會不知道?”軒轅広忽然桀桀一笑,聲音低沉得可怕,“因為我也恨你。”


  “你恨我,應該就像我恨你那麽多。哦不,或許我恨你還更多一點。”天帝陛下端著那張令天下眾生都要垂首膜拜的莊嚴法相,冷漠道。


  “這麽說起來,我也跟你一樣,有點瘋癲了。”天帝醇厚的嗓音,卻說著涼薄的字句,“你說的不錯,我們這段婚姻本就荒唐!琛兒,自然更是可憐又可笑。嗬嗬,多有意思,我們都恨對方,琛兒又恰好繼承了對方身上最令人厭惡的那一部分。”


  “但碌碌無為,也有碌碌無為的好,”他望著自己被折磨得憔悴虛弱的妻子,惡毒地,帶著點幸災樂禍,“畢竟刀槍無眼,琛兒若也去了夢澤,那萬一出了什麽事,也不像青瀾那樣,會有人心疼是不是?”


  薑懿整個人猛地一縮,琥珀色的美瞳驚惶地望著他,“你說什麽?青瀾他到底怎麽了?”


  軒轅広隻微笑地看著她。


  “你快說,瀾兒怎麽了?”薑懿的語聲已經開始顫抖,她晃動著身上的捆靈繩,發出刺耳的聲音,“瀾兒他到底怎麽樣?是,是受傷了嗎?”


  天帝蹲下來,仔細欣賞著她美豔的五官,品評道:“那日在玹兒的婚宴上,我第一次見到那小子,一看到他我就猜到,你跟他應該有什麽非同尋常的關係。說起來,他其他的倒還好,獨獨一雙眼睛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他歎了口氣道:“那麽漂亮的眼睛生生給挖出來,不但很疼,也很可惜啊。”


  “不,不會的!”薑懿尖利的聲音回響在整個誅仙台上,“你胡說!我的瀾兒,瀾兒不會有事的!”


  她雙眸赤紅,整個人都在顫抖,又拚命地掙紮。捆仙繩感受到危險,一分分勒進她的皮肉裏。她也不管,抬起尚可行動的腳,徒勞地踢向軒轅広。


  “瀾兒他不會有事的,你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薑懿發瘋般大叫,“他的武功很好,我知道,我那幾個侄兒一個都不是他的對手!他不會受傷的,一根寒毛都不會!”


  軒轅広從懷裏掏出一遝絹布,在她眼前一抖,“我就知道你不肯信!這是璟兒從前方寫來的急奏,你的瀾兒在對陣薑錫人的時候,自毀雙目,身受重傷!”


  薑懿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份奏折,前文後文說了些什麽,她都完全沒有看,唯獨看到那八個字!璟華飄逸俊秀的字體,看來竟顯得如此觸目驚心——


  自毀雙目,身受重傷!

  她像是被人猛抽了一鞭子,前一刻還桀桀恣驁、錚錚相鬥的架勢,下一瞬便敗得滿城衰慘。淚水無力地泛濫出來,毫無血色的唇隻會喃喃道:“瀾兒,我的瀾兒瞎了……我苦命的瀾兒……”


  她自被綁上誅仙台後,一日兩次受萬箭穿心之刑,縱顏容憔悴,體無完膚,卻始終不曾頹廢靡唐,不曾在精神上露一絲敗相,不曾讓他笑話。


  但現在,她卻徹底地跨了,在聽說自己的兒子瞎了雙目之後,她也立刻就跟著垮了。好像過了季的玫瑰,從根部開始迅速地凋萎,連帶那些曾經的尖刺一根根軟倒,整個人充滿了死灰色。


  她之前挺得筆直的身子佝起,她之前暴怒的時候,還踢過軒轅広兩腳,卻不知什麽時候起,變成了跪姿。她就這樣癱軟地跪在地上,匍匐在他的腳下。


  “求你,讓我去看他。你要怎麽折磨我都可以,我……一定聽你的話,”她瑟縮道:“讓我去他身邊照顧他,讓我看看他!”


  軒轅広哈哈大笑。


  薑懿,她跪在了地上求他!

  這讓他終於出了一口惡氣,也稍許和緩了一下接連幾天都聽到前方敗訊的怒氣。


  軒轅広“哼”了一聲,,他此行的目的已達到,將苦苦哀求的可憐女人甩在身後,大步離開。


  已經連吃了好幾個敗仗了,薑赤羽這次真的是勢在必得。璟兒看來也挺不住了,兩天裏三道急奏要求天庭加派援兵。


  但這又怎麽可能?


  百萬天兵,不過是個虛數,是把各宮護院侍衛、老弱病殘都算了進去才湊出來的,真正的精兵強將大半都已經跟著璟兒去了雲夢澤。


  而剩下的這些也不可能再動。九重天岌岌可危,想趁火打劫的可不止炎龍一家。若真的將兵力傾巢而出,萬一有人作亂,豈不叫他束手待斃?

  無論如何,還是要璟兒那邊先頂著,不能鬆口。這孩子最近也懈怠了,動不動就要求增派援兵,卻不知顧全大局。


  而最要緊的,還是玹兒那邊,胤龍翼已經有眉目了,務必再加一把勁,若得到胤龍翼,那我又何懼薑赤羽這等莽夫?


  軒轅広一邊想著,一邊已走到了誅仙台的最外頭。今天本是無星無月,湛藍色的夜空隻縹緲了幾朵薄雲,卻在他走出去的刹那,當空一道驚雷。


  連軒轅広都嚇了一跳。


  那雷聲異常憤怒,一道未遁,又緊跟著一道墜下來,前前後後一共三道!

  雷聲震怒著人心!閃電撕裂開夜空!


  銀色的霹靂蜿蜒而下,像從萬人之上的天堂直墜落至十八層阿鼻地獄,沿途展開一根根細細密密的觸角,神聖落幕,華麗而腐朽。


  由神墮魔,天人共憤!

  這是墮魔的雷聲。每當這樣的雷聲響起,就說明三界之內,又有哪個已修成正果的神仙君子,或受了誘惑自毀功德,或惡念滋生戾氣暴漲——總之,墮了魔。


  軒轅広歎了口氣。


  這世上,總有些不知自愛的。下次要跟雷公下個旨,喜歡墮魔,就隨他們去墮吧。何必每次都打雷來告訴他呢?

  他是天帝,要煩的事已經夠多了,哪有空管這些!


  軒轅広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琛華緩緩走了出來。抬起頭,詭秘地笑——


  銀發三千丈,雙瞳赤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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