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恐高
阿沫的恐高有些特殊。
腳下能實打實踩到東西的,她都不怕,比如上房揭瓦啦,爬樹掏鳥蛋啦,甚至騰雲駕霧都沒關係,因為腳底下有雲,踩得踏實。
但她怕腳下踩不嚴實的,比如——呃,眼前這樣的鐵索橋。
腳下空空,下有萬丈深淵,驚濤拍岸。
一隻腳踩在一根鐵鏈上,但卻又並沒完全踩實,滿一半,虛一般,搖搖晃晃,跌跌撞撞。
阿沫咬咬牙,硬著頭皮踏上鐵索。
果不其然,剛一上去,那根鐵索便立刻搖晃起來,她隻覺腦袋一陣發暈,忍不住“啊”的又叫起來,剛想把那隻腳縮回去,卻覺手上一緊,人已被璟華整個拉了上去。
阿沫立刻尖叫起來:“啊,我不行!璟華,我……要下去,快讓我下去 !”
她腳下的那兩根鐵索搖晃得尤其厲害,晃得她一顆心也跟著撲通撲通亂跳,幾乎快跳出嗓子眼。她閉著眼睛,死命地抓著邊上的欄杆,說什麽都不肯再挪一步。
“沫沫,怎麽怕成這個樣子?”璟華哭笑不得,“沫沫,我拉著你,像青瀾他們一樣走,不會有事的。”
“我沒有!我沒害怕……你別想騙我,我一定會掉下去的!讓我下去,嗚嗚,我好怕!”
雙腳離地的阿沫什麽英雄氣概都沒有了,不但死命扒住欄杆,更幹脆一屁股蹲了下來,兀自在那裏語無倫次。
璟華搖頭苦笑。不用問,他現在也已經很清楚了,自己這個無法無天的女人有著一個什麽樣的致命弱點。
他偷偷按了按胸口,壓抑地咳了兩下,那裏翻湧得厲害,口中滿是血腥的氣味。而他的隊友還賴在地上,閉著眼睛,哇哇亂叫。
“要不這樣?我像大哥一樣,把你背過去。”璟華揉揉發脹的腦袋,給出一個提議。
聽到璟華說要背自己,阿沫跟著鐵索一起亂晃的腦袋總算跑回來一些理智,睜開了眼睛,搖頭道:“不行,你還病著。”
璟華無奈歎道:“你又不肯走,我不背你,還能怎樣?”
他蹲下來,將自己的後背對著她,笑道:“上來吧,我再不濟,自己的皇子妃總還是背得動的。”
阿沫看著他,湧上一絲猶豫。
他的後背對著她,從衫子裏麵,滲出一團血汙。
血色映襯在潔白如雪的衣衫上,分外刺目。
到了冥界,他靈力外泄的速度也是以往的數倍,盡管沒有動氣,沒有動武,但妙沅也說,光是維持日常的呼吸代謝,就已經是巨大的消耗了,更何況還要不停趕路。
這是他現在的體力,所根本不能承受的重負。
阿沫咬了咬牙,決絕道:“我不要你背,我自己走。”
璟華笑了笑,他還背對著她,因此並沒有讓她發現那笑容裏隱藏的一絲狡黠。
真的要背過去,咬咬牙,也不是做不到,但總還是她自己走得好。
他是擺兵布陣日久,做事總逃不開個謀略。有時習慣成自然了,在別人看來,也許便是心機。但,也沒錯。
這裏不過是十裏魂渡的第一渡,如非必要,還是盡量保留體力的好。一般總是越往後,才越凶險。
而如果通過這個契機,逼一逼,能讓阿沫她徹底克服恐高這個障礙的話,那更是一勞永逸的好事。
未來的事情,他現在也說不準。他答應會為了她去嚐試,但結果如何,卻並無把握。
也許背陰山裏根本沒有胤龍翼;也許找到胤龍翼還需要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他根本等不了;更也許,嗬嗬,其實不是也許,而是很大的可能——父君根本不會同意。
但他畢竟是踏上了這條路!在到達終點之前,他對她的期望不會改變,他依舊會不停教她,幫她,改善她的不足,克服她的恐懼,最終令她完美無缺。
“來,你一手抓住欄杆,一手握住我!一步步朝前走!璟華望著她,溫柔鼓勵道。
阿沫點點頭。
她大眼睛裏還盛著晶瑩的淚,就像一個滿滿的罐子,一不小心就會灑出來幾顆。但終於還是慢慢地站了起來,鼓足勇氣,朝前跨了第一步。
——
在璟華的不停鼓勵下,阿沫對於這樣的高空行走終於略微適應了些。
雖然她依舊滿臉緊張,手心汗濕,但至少——
一步!兩步!
好吧,她其實也就走了兩步。
璟華目測,這座橋總長大約有三裏多,說是十裏魂渡的第一渡,倒也名副其實。
但按照阿沫這樣的速度,估計青瀾他們到了對岸,他們這邊才剛剛邁了幾步吧。
他剛想看看青瀾他們的情況,突然聽到阿沫又是“啊!”一聲大叫!
“鞋子!璟華,我的鞋子掉了!”阿沫又哭起來。
璟華低頭,阿沫腳上果然隻剩了一隻鞋,另一個已經如樹葉般直墜入深淵中。
“給我鞭子!”他果斷道。
不等她遞來,他已經直接從她腰上取過鞭子,朝橋下直甩了出去!
那根長鞭由西岐獨角獸王子的角做骨節,東海流波山夔牛的牛筋做鞭身,可長可短。現在被璟華施了法力,便如有了生命般,節節增長,瞬間無限延伸了下去!
鞋子打著旋兒,飄飄蕩蕩,終於在快要墜入那血海波濤的時候,被璟華的長鞭給卷了上來!
“傻瓜,不過掉了隻鞋,就嚇成這樣。”他低下頭輕咳兩下,蹲下身子,仔細替她穿好。
“我……我還是不成。”阿沫眼淚汪汪道,“我真的不行,我努力過。我什麽都可以,但這個,真的是我做不到的。”
她的小臉上有汗水,還有淚水,眼眸通紅,臉也通紅,可憐兮兮道:“璟華,你饒了我……嗚嗚,鞋子會掉,我也會掉下去的。”
璟華無奈,隻好哄她道:“沫沫不怕!你掉下去,我也用鞭子把你卷上來就是了!”他又來抓她的手。
這個傻沫沫,居然真的哭得像個無助的小孩!
唉…… 他教了她一身的功夫,對她寄予了那麽高的期望,以後說不定還要扶持她擔當兵部大帥的重任,怎麽會有這樣恐高的大帥呢?這豈不讓軍中將士笑掉大牙?
他下了決心,必須讓她改過來!
可不論他說什麽,阿沫都吃了秤砣似的,鐵了心不受他哄騙,她把自己牢牢地緊貼在那冰冷的欄杆上,說什麽都不肯在跟他往前。
剛才那隻鞋子掉下去的瞬間,她隻覺得自己的魂也快跟著一塊兒飛掉了。而且鞋子被撿回來,她的魂卻直到現在還沒回來,整個人倒現在還是暈乎乎的,渾身雞皮疙瘩。
“沫沫不肯走的話,是要我背麽?”璟華看著她,隻好再將她一軍。
“不不,我不用你背,你先走,我等青瀾哥哥送陰鑰到對岸後,再折回來背我。”她嚇得魂不附體,腦子倒是甚清楚,“青瀾哥哥力氣大,背我沒問題。”
這話讓璟華聽了不舒服了。
我自己的女人,竟要麻煩別人來背!真是豈有此理!
“你要麽自己走,要麽我背你過去,你選吧!”璟華輕飄飄丟下兩句話,便不再看她。
阿沫抬眸偷偷瞥了他一眼,方才自己一時漏嘴,又惹惱了這個小氣鬼。
哼!你去惱你的好了!
反正這破橋,我說什麽都不會自己過!
阿沫鼻音重重的,還帶著哭腔,卻斬釘截鐵道:“我不要你背,我要青瀾哥哥背!”
她才剛說完這句,卻聽到陰鑰驚惶大喊:“你們快來,青瀾吐血了!”
——
踩上去,有一點搖晃的感覺,但不足為懼。
自己是兵戎出身,攀高登嶺慣了的,卻不知這冥界的少君受不受得起這驚險。
青瀾想著,朝陰鑰望去,卻發現她也恰好在看他,不禁相視一笑,握著對方的手更緊了一些。
走了大概三四丈的時候,青瀾還回頭望了望,玹華已經背著妙沅上了枉死路,而璟華和阿沫還僵持在起點。
他笑歎一聲,回頭對玹華道:“璟華和阿沫恐怕又諸多麻煩,不如我和你到了對岸後,再回去接應他們兩人。”
玹華笑著答應。
這一路也太平穩了些。青瀾暗道,不過就是一座懸崖上的鐵橋,外加底下翻滾的血水,其它並無可怕。甚至還不如之前那些陡峭難走的山路。
這簡直有負“十裏魂渡枉死路”這樣一個恐怖的名字!
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
跟著璟華也南征北戰了許多地方,知道那些最危險的陷阱往往便置於太平閑逸之下,他時刻保持著十二萬分的警惕,甚至在心中暗暗做了好幾個能應對突發緊急狀況的打算。
比如,鐵索突然斷裂,或者腳下突生利刃之類的……
但這些,都並沒有。
一路暢通無阻。
橋上起了風,吹得他的長衫發出噗噗的抖動聲,連他的墨發一道飛揚。
隻是,那些血紅色越來越刺眼,連同水聲也越來越嘈雜,青瀾竟覺得有些頭重腳輕。
一種突然而至的眩暈。
這對於青瀾來說,是極陌生的感覺。他自小身體很好,活了這兩千八百年,從不知生病為何物,即便是後來上了戰場,受了幾次傷,也是硬毛病,流血掉肉,有些痛罷了。
平生第一次,他覺得頭暈,呼吸困難,甚至還有些作嘔。
是因為這裏的戾氣太重麽?但如果以自己的修為都受到如此大的影響,那陰鑰會不會更加難受?
青瀾緊張地望向陰鑰,卻倒抽一口冷氣!
自己握住的根本不是陰鑰的小手——
赫然是一隻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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