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刺青
璟華溫柔吻她,又抱了她很久,她兀自在懷裏撒嬌,嗚嗚地假哭。
“好啦,沫沫乖。”他撫摸著她,戀戀不舍嗅她頭發裏的香氣。
“嗚嗚,璟華……璟華欺負我……”她輕輕咬他手指,身子柔軟無骨,嚶嚀嫵媚。
璟華失笑,她每次都這樣,可愛得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沫沫,可喜歡我這樣欺負你?”他輕笑著,在她耳畔低語。
“唔……喜歡。”她答著,低頭,又孜孜不倦往他懷裏拱。
璟華笑,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輕柔一啄,道,“渴不渴?我去拿水給你喝。”
她微微點頭,他起身,她卻仍拽著他,撅著小嘴不肯放手。
璟華輕輕笑,俯下身子又再補她一個吻,拉過雲絲錦被蓋住她嬌小動人的身子,這才站起身來。
阿沫歡喜極了。
她躲在被中,小人得誌般,捂著嘴偷偷笑起來。
啊,她的璟華,她的璟華!真是好喜歡和他在一起啊!
璟華先倒了一杯,遞給她,道:“喝吧,沒有很燙。”
她接過喝了,沒有很燙,但也不涼。他很注意她,從不肯讓她喝冰涼的東西,看她微微冒汗,這才倒了一杯微溫的給她。
她一口喝幹了,璟華這才又去給自己倒水。
窗外風起,將他的睡袍掀起了一角。
阿沫突然臉色一白,望著他的背影道:“璟華,你過來。”
“怎麽了,是還要喝麽?”璟華仍恍然未覺。
“不是,你……你過來讓我看!”
阿沫的聲音透著緊張,她等不及他來,已經從床上一下跳起來,赤著腳走到他身後,一把撩開他披著的天絲輕質睡袍!
“你的胤龍翼!為什麽……變淺了?”她抖著手,顫聲道。
——
阿沫不僅聲音在發抖,拽著他衣服的手也在抖,赤腳站在漢白玉地磚的寢殿裏,一股子冰涼從腳心直透到心底!
方才的嬉笑早已拋到了九霄天外!她不死心,又將他的睡袍整個兒扯下來,去看他鋪滿了胤龍翼圖案的後背!
他的背脊一直堪稱完美,肌肉噴薄,全無贅肉,每一根線條都蜿蜒流暢,既不誇張,又暗藏著舉世無雙的雄美力量。
之前他身上還有瘡疤累累,胤龍翼加身後連那些醜陋的傷疤都不見了,肌膚光潔強硬,包容著底下呼之欲出的肌肉,如最澎湃的海,包容著最雄偉的山。
平時,那對胤龍翼的翅膀,就如刺青般覆蓋著他整個後背,從後頸直到腰際,宛若一副渾然天成的工筆畫作,以他的龍脊為紙,栩栩如生,潑墨紙上。
那胤龍翼濃墨重彩,筆法細膩精美,鐵鉤銀劃,深刻入骨,不僅替代貞鱗,堵住了他向外流瀉的靈力,更為他加持了無上神力,令原本靈力枯竭,奄奄一息的他生生撿回一條命來。
可如今,那精致完美的胤龍翼,驀然間淺了許多!
就像好不容易研磨好的精酣濃墨,卻被人不小心滲進了清水,那墨立刻便變得淺了,浮於表麵,蒼白無力。
阿沫像是被施了定身術,從頭到尾的昏鈍。她隻覺得像是一萬個人走在路上,而自己是唯一被雷劈中的那個倒黴鬼,腦袋一陣發懵,然後便是手足發冷。
“為什麽會這樣?才不過半年,為什麽突然變得淺了?”她喃喃道。
她一下下地撫摸著他的背脊,甚至故意用力,想令那花紋重新變深起來,但除了璟華皮膚被弄得發紅外,那花紋依舊淡淡懨懨。她又嫌是不是房裏光線太暗,施了法術點了所有的燭火,卻依舊徒勞。
“璟華,怎麽回事?”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要再去想過去那些可怕的日子,那些他命在頃刻,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在過的可怕日子。
璟華照舊喝著茶,連手裏的動作都沒有停頓,語聲平平道:“什麽變淺了?沫沫你在說什麽?”
“胤龍翼啊!你背上的胤龍翼,變淺了!璟華,怎麽回事!”阿沫大聲道,急得都快發瘋,聲音拔高到有些變調。
璟華笑了笑,重新撿起自己的睡袍穿上,漫不經心道:“不就是那個圖案淺了些而已嗎?我當什麽事,大喊大叫的,嚇死人!”
“那不是普通的刺青啊,璟華,那個是胤龍翼!”
“哦,我曉得,前兩個月就有些了。”他回答得極其自然,毫無破綻,“我覺得可能是胤龍翼的神力和我融合了吧,所以刺青就不那麽明顯了。”
“融合了?”阿沫又懵了,不可置信道:“顏色變淺是因為神力和你融合了?難道不是因為……”
璟華嗬嗬笑道:“因為什麽?你以為是我的身體又出問題了?還是靈力又流失了?”
“我……”阿沫無言以對。
“傻沫沫,”璟華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把她抱回床上,拿被子替她蓋嚴實,柔聲道:“你放心,我現在好得很,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雖然那個刺青的顏色可能淺了一些,但我並沒有感到任何不舒服啊。你若不信我的話,反正下個月沅姐姐就會來,到時候讓她再徹底檢查一下,總行了吧。”
“璟華,我總是怕……”阿沫緊緊拉住他,眼圈紅紅,囁嚅道。
方才真是嚇壞了她,以為是他舊病複發的征兆,又或者預示著胤龍翼正逐漸失去神力。那種感覺就像一隻黑手,一下子又把她拉回到從前那暗無天日的深淵,冰冷的潮水一下湧將上來,將她吞沒,令她窒息。
“璟華,我再也不要你生病了!”她摟著他的脖子哭起來,“我好怕,我再也不要璟華生病!”
“不會,不會!”璟華輕輕拍她肩膀。
她在自己的懷裏微微顫抖,像一隻被雨水淋濕翅膀的小蝶,淒楚柔弱,和平時判若兩人。
璟華心頭一酸,他知道這個快樂而堅強的女孩子,她像太陽一樣,執著地發著溫暖而明亮的光,她有勇氣擊敗世間所有的痛苦,她亦能輕而易舉化解一切哀慟和悲傷,但她有唯一的致命傷——那便是自己。
“沫沫別怕,我不會再生病了,永遠都不會。”他將她抱在懷裏,不停親吻,又反反複複保證。
“再不會像從前那樣!為了沫沫,我也不會!”
——
也許是赤腳受了涼,到天明的時候,阿沫有些發燒。
璟華俊眉緊鎖,立刻傳了藥師替她診治,告知隻是輕微的受涼,喝幾副藥發發汗就好。
他仍是不放心,親自煎藥,又親自哄她喝下。兩天兩夜,寸步不離。
她軟軟的, 身上沒有力氣,頭又昏昏沉沉,難受至極,抱著他哇哇亂叫。
“沫沫,你不舒服就睡一會兒,一直這麽叫,一會兒嗓子都要痛了。”璟華好言哄道。
“我現在就已經很痛了,璟華你看看我喉嚨上是不是有個洞?不然怎麽這麽痛!”她脾氣很大,力氣也大,完全不像人家病中的姑娘那種柔弱無力。
“沒有啦,沒有洞。”他無奈道:“生病了是這樣的,沫沫乖,再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不要,我一直在睡覺。”
“可你沒睡著啊?”
“不管!躺在床上就算睡覺了!”她又開始不講道理。
好吧,他投降。
人生第一至理名言,千萬不要和沫沫講道理。
因為她就是道理。
你怎麽講,她都是道理。
——
璟華拿她沒法,最後隻好自己也脫了衣衫,陪她一起躺下,阿沫這才停止了吵鬧。
她本來就發著低燒,鬧了一陣也確實累了,聲音有些不同以往的酥啞,眸中水汽氤氳,軟弱慵懶,竟是別樣迷人。
“璟華。”
“嗯?是難受麽?”
“唔,”她輕輕搖頭,“你以前生病,也都一直這麽難受麽?”
璟華莞爾,輕輕吻著她的額頭,“好好的,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我從小都沒有生過病啊,現在才知道生病這麽難受,所以我想璟華以前,一定比我難受一千倍,一萬倍,可是卻一聲都沒有吭,不像我叫得厲害。”
璟華笑道:“你是女孩子啊,嬌氣些是應該的。”
“璟華,那個胤龍翼,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你別多想。”
“璟華不騙我的話,我就告訴你個好消息。”
“哦,你有了?”璟華望著她,似笑非笑道。
“正經點啊!”阿沫瞪他一眼,“我去跟迦南栩說了,讓他請迦南楓葉撤銷那個訴狀,他答應了。”
璟華沉吟半晌,卻沒說話。
“怎麽啦,璟華不高興嗎?是不是我這樣做不對?”阿沫有些忐忑。
“沒有,沒有不對。”璟華笑了笑,淡淡道:“我隻是有些意外,沫沫怎麽會突然想到這麽做?”
“我想為陛下分憂啊!”阿沫微微有些得意道,“快要公審了,我看你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回來得也越來越晚。”
她將自己往璟華身上又再靠了靠,歎道:“我天天給蒄瑤送飯,覺得她其實也挺可憐的。她懷著寶寶,明明應該是最開心幸福的時候,卻給關了起來,連琛華的麵都見不著,天天見著我,就跟我打聽琛華的情況,想知道他好不好。”
璟華並沒有馬上接口,他的喉嚨口有些發緊,費了些力氣,才勉強吐出來下麵的字句,“差不多,我每次去看琛華,他也總是問我蒄瑤怎樣,寶寶怎樣。”
阿沫道:“蒄瑤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將來有可能照顧不到這個孩子吧,所以現在白天黑夜的拚命給寶寶趕做衣服,從剛出生,一直做到會說話。”
她望了望璟華有些發白的臉色,低頭悶悶道:“璟華,我想,如果真的救不了他們,我們一定要好好待他們的寶寶,就像……就像我們親生的一樣。”
空氣變得凝重,良久的沉默後,璟華緩緩道:“琛華的孩子,本來就是叫我伯伯,我們帶大他,是應該的。”
阿沫點了點頭,輕輕歎道:“璟華你人這麽好,我知道你會跟我想到一起去。但如果能有自己父母在身邊,自然是最好。所以我想,如果讓迦南栩的爺爺撤銷對琛華他們的訴狀,會不會就為他們減輕些罪行?
哪怕是要受重刑,又或者是要一直關在牢裏,但隻要能活著,就總算有個盼頭。
終有一天,等他們兩個贖清了身上的罪業,等我們也將孩子平安養大,璟華,他們就能有全家團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