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重逢
璟華語聲低沉緩慢,仿佛每個字都重愈千斤。
“父君、母後都因我而死!除了我,琛華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我不管他,誰管他!”
“是呀,你管他,所以就不管不顧地替他去挨了這天雷!”阿沫譏諷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你有胤龍翼,就篤定自己能死裏逃生?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真的死在誅仙台上,今後的事情怎麽辦!”
“我不會死的,我有把握。”他終於低聲道。
他服了個軟,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
但他心疼阿沫這兩年的委屈,久別重逢不願再惹惱了她。不論她說得對與不對,有理沒理,都一股腦兒認了下來,哄了她高興再說。
“沫沫,我想過今後,我都……做了安排。”璟華望著她,柔聲道。
“又是安排!”阿沫突然笑了笑,嘲諷道:“軒轅璟華,你真的是屢教不改!你總是要替所有人做好安排,卻從不問別人願不願意被你安排!
上次你替我安排的是接手你的天一生水,做兵部大帥。這次你又替我安排了什麽?讓我在宸安宮裏傻瓜一樣地等著你?等你三年後煥然一新,風風光光來娶我?”
“沫沫!”
“你不要叫我!”阿沫怒極,扯著嗓子叫得都發痛,那日日夜夜的煎熬、委屈一下子衝上來,令她怎麽樣都無法平靜。
“你隻曉得逞強,去履行你做哥哥的神聖義務!你隻曉得受了傷就一個人躲起來自暴自棄!軒轅璟華,你口口聲聲責任道義,那你對我的責任在哪裏!你讓玹華大哥和沅姐姐平白無故為你擔驚受怕,你對他們的道義又在哪裏!”
她激動至極,眼淚一顆顆如斷線的珠子般接連不斷地滾落下來,卻連擦都不願意擦,就這麽倔強地,不折不撓地死盯著他,那目光中的憤怒比方才迦南栩的三昧真火更強烈得多,幾乎要把璟華燒得無處容身。
“沫沫,是我不好。”璟華無言以對,默了半晌道,“我……我以後不會了。”
阿沫用力吸了吸鼻子,怒極反笑。
“以後?你確定嗎?
你上次說再也不會輕易去死,再也不會離開我,可這次還是食言了。
即便我已經成了你的未婚妻子,你還不是一樣拋下我,去做你自以為是對的事情嗎?
甚至,你連個招呼都不打,從頭到尾把我當做小孩耍。”
她突然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貼上他的唇。
璟華久未感受到她的氣息,心神一震,以為她又要撒氣咬他。
誰知卻沒有。
她隻是在他微涼的唇上一吻,極輕極輕一吻,又立即放開,像是怕自己貪戀他的溫柔而無法自拔。
“我太喜歡你,璟華,可是和你在一起又真的太可怕。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阿沫輕輕道。
她不再憤怒,平靜下來,黑曜石般的眸中閃著淚光,“你不知道這兩年我是怎麽過來的,我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這每一天都是自己在做夢。
所以你說下次,我聽著就怕,我怕下一次我就撐不過去,而真的瘋了,或者又做出其它什麽瘋狂可怕的事情來。
所以,我早就想好。等你回來的那一天,我就離開這裏。因為看到你沒事了,我才能放心,才能去好好想清楚,想一種能適合我們倆的相處方式。
璟華,我必須這麽做,在下一次到來之前,在我還沒徹底完蛋之前。”
璟華就怔怔地聽她說,然後又怔怔地看著她打開宮門,大步朝外走去。
她好像還回頭說了句“再見”還是“後會有期”之類的,但他整個腦子都是悶的,也沒聽清楚。
所以,就這樣了?
他們兩個,生離死別整整兩年,卻又在重逢不到半個時辰裏,再次分手?
璟華望著闊別已久,如今又四處狼藉的宸安宮,一下竟覺得茫然起來。
他曾經一次次幻想著他回來時的場景,幻想他與沫沫的久別重逢會是怎樣的緊緊相擁、互訴衷腸,卻沒想到真的見麵了,卻是像今天這樣。
是真的離開太久,讓曾經的親密無間變得陌生了嗎?還是他已經在那個小屋子裏呆習慣了,反而不適應這浩渺遼闊的九重天了?
沫沫最後說了什麽?
說要去想清楚今後如何與他相處?這,這是一件十分為難的事情嗎?竟又一次讓她離開自己,一個人走掉?
沫沫,我該怎麽做?
怎麽才能既做那些我該做的事,又不讓你傷心?
——
玹華燒了整三大桶水,才灌滿那個特大號的浴桶。
大是他要的。這裏地方小,根本不可能在房間裏弄什麽浴池,為了能和阿沅晚上一起泡個鴛鴦浴,他跑了鎮上好幾家箍桶鋪子都沒有尋到滿意的,索性自己動手打了一個。
打完之後,玹華就發覺貌似是太大了一點,房間裏根本擱不下。不過也沒關係,璟華不是走了麽?他那屋子雖然小但如果把床榻靠靠邊,再把桌椅什麽都挪走的話,光放個浴桶倒也正好。
玹華覺得不錯,以後就將這屋子作為他和阿沅的沐浴房好了。他把熱水全部倒進桶裏,又趁熱灑了許多的金盞花、鈴蘭花瓣下去,花香被熱氣一熏,頓時彌漫在整個屋裏,氤氳著,蕩漾著,意醉神迷。
“阿沅,我帶你去個地方。”玹華用帕子輕輕蒙住妙沅的雙眼,柔聲道。
“玹華,你又弄了什麽花樣?”妙沅好笑,她這個夫君在璟華麵前總是一本正經一個大哥樣子,其實關起門來,就像個孩子,時不時要跟她麵前邀寵。
“阿沅我背你去好不好?”玹華突然心血來潮。
“啊,不用,我現在好手好腳,自己走就好啦。”妙沅想起之前自己癱瘓時,走到哪裏都是由他背來背去,堂堂太子殿下搞得跟個坐騎一樣,可真是委屈了他。
玹華卻從未想過這些,笑道:“我喜歡背阿沅。許久沒背,渾身都發癢了,就讓我背一下嘛,反正近的很。”
他力氣極大,一彎腰將妙沅背了起來,輕鬆至極。
“阿沅,你聞香不香?”不過就幾步路,玹華似乎沒背過癮,等到了那件沐浴房仍不肯將她放下,而是轉為抱在了懷裏。
“好香……又好熱……”妙沅不知是熱的還是什麽,白皙俏臉飛起淺淺紅霞,將頭埋入玹華胸口,聲如蚊蚋道:“玹華,你……替我倒了水沐浴?”
“阿沅真聰明,不過我可不是替你一個倒的水。”玹華輕輕解開妙沅眼睛上的帕子,然後又片刻不歇地去解她的衣服,將口附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和阿沅一起洗,好不好?”
“啊,玹華……”妙沅的麵皮燙得簡直要燒起來,雖然日日相處,朝朝相伴,但每次玹華摸到她身上仍舊像第一次那樣,令她渾身戰栗。
“阿沅,這個金盞花是好東西,可以美容呢。阿沅要多泡泡,泡得皮膚又白又嫩。”玹華說著,已經輕柔地褪去了她所有的衣衫,又解開她的發辮,將白如酥雪的嬌人兒輕輕放入水中。
“真是委屈我們阿沅了,跟著我東飄西蕩,居無定所,連泡個澡都在這麽逼厄的地方。”玹華說著,也不客氣地動手解自己的衣衫。
妙沅嬌顏羞垂。
她雖一直沉浸於醫術,於人情世故方麵不太精通,但玹華將這話反著來說,她還是聽得出來的。
哪是她跟著他受委屈?明明是因為自己不願上九重天,而令他連天帝之位都棄了。
他說,一方麵按他們天族的規矩,擁有胤龍翼才有資格出任胤龍王,既然現在這對翅膀是在璟華身上,那自然隻能由他來繼任。
另一方麵是因為蒄瑤,占著那個軒王妃的名頭,自己若登基則就要認她為妻子,那萬萬使不得。
但真正的原因,不過是玹華不願讓妙沅有半分的委屈,半分的不情願罷了。
因為前兩個理由,都不是什麽站得住腳的理由。
他們胤龍家的這個破規矩本來就是假的,他父君一輩子沒胤龍翼,還不是好端端做了天帝,爺爺也是,爺爺的爺爺也是。除了胤龍老祖和現在的璟華,沒有一個天帝是名正言順的。
而蒄瑤就更簡單,隨便編排個什麽理由,將她趕出天族去,隱姓埋名過自己的日子。到時玹華登基,另立妙沅為後,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說起來,這又是有證可循的。打破一夫一妻製的族規,另立他娶的也是他那個不爭氣的父君。
但玹華沒有這麽做。
他曉得妙沅不喜歡九重天,就主動提出來再也不回去,甚至連不回去的理由,他都冠冕堂皇地想好,免得妙沅為難。
有夫如此,夫複何求。
玹華不知妙沅低頭在想這些,兀自自言自語,“說起這浴池,我嘉佑宮裏早些年似乎倒是有一座的,隻是這許久未用,不知會不會漏水。但就算不漏水,也沒有這裏好。沒有阿沅,哪裏都不好!”
他除了渾身的衣服,露出一身矯健敦實的肌肉來,便也往池子裏一撲,笑眯眯道:“阿沅,阿沅,我來了哦!”
這水本來就滿,被他這麽故意重重一撲下來,水花四濺。
玹華心滿意足,剛把妙沅抱在手裏,就聽門外有人邦邦邦敲門,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道:“玹華大哥,沅姐姐,你們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