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別
臉頰泛起一片燒紅,我忍不住閉目吐息,偏過頭去,聲音從喉頭擠出,隱隱拉出幾許懦弱的顫抖,“你放開我!我不再說就是了。”
耳垂被溫熱的口鼻噴下幾縷熱霧,我激的渾身一個哆嗦,連脖子都烘熱一片。
莫風的聲音沉沉,透出魅惑非常的韻律,如春風拂過耳際,“記住了,你已經答應與我廝守終生,若再說出這麽傷人的話來,我定要好好的懲罰你。”
雙腕鉗製倏然鬆懈,我掙脫開他的掌控,轉身奔向繡樓,身後片刻沉靜,響起戲謔似的一聲笑,“且先收拾行李,未時初出發,前往丹水縣同師叔會和,莫要誤了時辰。”
入得鏽閣中庭,正巧瞥見端坐品茶的靜璿,我拍拍滾燙的雙頰,故作無事,“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靜璿抿著笑意的眸子裏氤氤氳氳,滿是曖昧,“方至巳時兩刻,與你們約定的時日尚還有些功夫,不妨喝杯茶再說。”
剛降下溫度的臉複又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我落座繡墩的瞬息偷眼去瞧她,“你都聽見了?”
“隻是大概聽到你們為什麽在爭執,不過看此情景,都是小打小鬧罷了,方才莫師兄囑托之事,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徐徐長舒口氣,未做隱瞞,將適才莫風透露的消息悉數相告,臨了,靜璿似乎聽出我話中有征詢的意味,持重得思索片刻,正色道:“不管如何說,你雖已查出一些真相,但在若水宮的身份尚自成謎,若被她們視作通敵的叛逆,必有暴露之危,依我所見,此行務必低調行事,還是隱藏真容為妙,有莫師兄相助左右,相信不會生出其他風波。”
接過靜璿遞來的玄青色紗巾,我不禁莞爾,指緣輕輕摩挲兩下,入手薄如蟬翼,輕透非常,倒是個折衷的法子。
“此去須得萬千謹慎才是,江湖詭奇人物甚多,一言難以盡述,若得閑暇之餘,務必勤練玉蕭神劍所載武功,等到劍法大成之日,你方有自保之能。”
悉心聽著靜璿殷殷囑托,心頭難免有些感動。
靜璿眸光一閃停在我身上,神情認真中卻又透出幾許惆悵,垂首自袖中摸出一方油紙纏裹的物事,輕輕推在我麵前。
“這是弑雨軒錄載的本門劍譜,內附獨門心法,共分上下兩卷,除此之外,還有武當太虛劍法與上清無極內功的修習方式,全篇俱是內家嫡傳正宗武學,上冊詳述修習內功心法,下冊大抵盡是對敵實戰經驗,你且收下。”
我嚇了一跳,謹慎間側耳傾聽隔間有無動靜,驚疑莫名的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這是做什麽?”
她麵上鎮定若初,瓷蓋刮撇著掌中熱茶的葉沫,淡淡道:“你不必如此小心,七巧玲瓏杯被我放在內間三重內閣之中,他們決計聽不到的,此番贈你秘笈,對你隻有百利而無一害。”
“江湖上最忌偷學他派武功,若被抓住現行,少說也是斷筋之刑,這我可有些不明白了。”
她虔誠的看進我眼中,慎而重之的語氣,並不像在開玩笑,“我便是要讓你學會這兩本秘笈所載武學,練到心隨意動,收發自如之境。”
我盯著她肅然的臉,垂目輕瞥案上秘笈,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這道理其實也簡單,玉蕭神劍雖有心法招式,卻並無實載書冊供你研習,況且如今你空有一身武功,卻又苦於不得要領,無法施為,若無絲毫武學根基,勢難領悟神劍絕學,我此刻將這兩本秘笈交付與你,便是要你打好根基之用,你若將這兩本劍譜練至化境,再修習神劍武學,方始事半功倍,大見奇效。”
一語話畢,靜璿語聲倏又凝重起來,“這兩本秘笈隻是專供你做墊腳之用,臨陣對敵時,可根據形勢選擇用或不用,你這麽聰明,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判斷。”
心口湧過一股難以名狀的感激,我訕訕道:“你為我如此殫精竭慮,衝著這份恩情,我這輩子便要將你視作知己,今日受此大恩,來日林雪若定將圖報。”
她癟著唇角,糾結成梨渦狀的嘴邊突然化作一笑,“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咱們雖相識不久,但衝著這皮囊下的靈魂,可算淵源不淺,今夕結盟相交,可謂情逾手足了,莫再同我這般客套。”
“這等善緣,必是上天恩賜,如此這般,我便不再言謝了。”
靜璿眸中華彩翻湧,隱隱流露出幾分惜別之情,“日後在江湖上行走,若有困難,盡管遣信相告,好歹我也是弑雨軒大小姐,一般諸事,自信尚可辦到。好了,時辰不早了,還不快去收拾行李?”
我緩緩起身,收好秘笈,目注靜璿的瞬息,忍不住發起牢騷,“古時候真是麻煩,也沒電話之類的東西聯絡感情,往後我若得閑,咱們便多多書信往來可好?”
“這有何妨?”她放下杯盞,環臂輕輕擁我一下,算是餞別,“適才我吩咐丫鬟背了些細軟與糕點,留待上路之用,一路照顧好自己,安定之後,務必記得遣信抱個平安。”
我衝她盈盈一笑,揮手臨別的瞬息,難免對往後有些熱切的憧憬,同時又隱然生出幾分綽綽不安,患得患失的低落感覺。
取回藏在假山叢中的寶劍,少頃便至清秋小苑。雲疾正在照料馬匹,莫風攜了兩方包裹掛在馬鞍上,抬頭看看天色,語氣一如他出塵的俊臉,溫潤如玉,“適才靜璿師妹遣人呈來一份薄禮,三匹健馬,盡是千中選一的神駿,足堪當長途跋涉之用,雪若的行李我已替你擱在桌上,等你檢查一二,若無任何遺漏,咱們便就此上路。”
我點點頭,越過門檻鑽進屋中,動作極其隱蔽的將秘笈塞進包裹,反複檢查幾遍,斜背在身上。臨行前,複又心心念念的眺望向繡閣的方向,雲疾不明其故,兩條好看的眉毛陡然蹙起,麵現不耐之色,卻被莫風以眼神製止。
短短兩日互訴衷腸,彼此一拍即合,脾性相投,不知她作何感想,我卻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江湖上處處殺機暗湧,此別之後,恐怕再難相見,她不願親自露麵相送,想來隻是同我動了一樣的心思而已。
因為走得匆忙,弑雨軒掌院尚來不及趕到送行,好歹算是免去一場麻煩。
一路三騎並轡,揚鞭縱馬,不覺已至日暮時分。
雲疾抬起鞭梢,遙指丘陵下破敗的古廟,語聲淡然的聽不出絲毫情緒,“快入夜了,咱們何妨在廟中暫居一夜,破曉再走?”
我抬頭輕瞥幾眼碎裂的門框,檻欞上模糊的泥金大字幾經風雨侵蝕,難以辨識,木匾被微風吹得咿呀作響,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墜落下來。行走江湖自然少不了風餐露宿,對於這方麵,我倒是沒什麽意見,隻是孤嶺荒廟,好似隨時都會蹦出幾下怪響,聯想到鬼神亂力之說,心底便不免有些怵然。
莫風安撫著胯下駿馬,微一頷首表示讚同,“夜宿荒郊實是情非得已,隻有委屈雪若一下了。”
我不置可否,微微一帶韁繩,跟著雲疾驅馬溜下山坡。
此刻時已入夜,崖尖上透出半輪殘月,清光似水,掩映下道道婆娑陰影,滿目盡是清冷之色。
須庚之間,雲疾引燃柴堆,廟宇中立時飄出一縷冉冉輕煙,和著霜雪般的月華絲絲嫋嫋的彌漫開來,經由晚風吹拂,轉瞬即散。
胸臆間似有什麽流竄不休,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夾著絲絲痛意劃過腦海,複又猛然竄上心頭,我雖然從未來過此地,但這場景,卻滿是似曾相識的熟悉味道。
我搭好韁繩,舉步緩緩邁進樹林,越過一片低矮的花叢,局勢豁然開朗,但見眼前荒瘠光禿的石地,崎嶇不平,丈餘外有一道蜿蜒河流綿延如帶,堪堪繞林一匝,亦不知通往何方。
悵然的深吸口氣,鼻息卻傳來幾許熟悉的藥香,我斂盡愁容,笑著回頭,“這裏晚上真是漂亮。”
莫風凝望過來,端著滿臉鄭重道:“隻可惜此間地勢凶險,並不適合建廬搭舍,況且距此幾十裏地界,均無城鎮市集供以家用,若無人力抑或大財,平日裏隻怕多有不便。”
我含笑靜靜看他半響,調侃道:“我隻是一時對這景色有些迷醉罷了,你莫非真把我當做了任性妄為的有錢人家大小姐?”
他低垂了眼,失笑道:“雪若說什麽,我便設身處地的去想什麽,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若不任性妄為一般,豈非有負大好韶華。”
“這個好辦!”我清清嗓子,裝作發號施令的樣子正色道:“購材聘工,大興土木,來日便要將這山頭建出一座樓閣,名字嘛,就叫若雪閣好了。”
碧眸在月華中充盈著柔情,莫風握緊了我的手,輕輕印在心口,滿滿盡是溺愛的口吻,“今宵明月作證,莫風必不負大小姐之托!”
明知莫風在故意逗我開心,舌根仍舊溢滿著甜蜜,我噗嗤一笑,埋頭鑽進他懷裏,冷不防,卻聽到突兀的一聲負痛聲從他唇齒間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