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回稟遁影門
注意到他語聲中的幾分感慨,我頷首相應,一番話說的誠摯至極,“鞏真人心懷仁厚,英雄俠骨,委實令人欽佩,往後若有驅策,晚輩自當一切從命。”
震陽子笑而不語,仍自雍容,我忽而對他此行襄陽來了興趣,拐彎抹角的想探尋些什麽出來。
“此間地勢偏僻,往來尚無商旅,四周又俱是榛莽密林,真人胸中玄機萬千,才學淵博,想必另有計較,否則怎會留著水路不走,專挑便於伏擊狙殺的地點呢?”
他目中精光粲然,不過瞬息又化於無形,形色轉變之快,我還當是自己看花了眼。
“貧道方外之人,行事已如野鶴,何堪玄機之論,隻是一貫修行參道,圖眼前清淨,免耳根喧雜而已。”
“如此說來,倒是晚輩失禮了。”
“姑娘入世尚淺,此等小事卻是無傷大雅,貧道一身垂暮老骨,精力不支,請恕此刻無法相陪,案上有些新摘的鮮桃野果,還請自便。”
震陽子不鹹不淡撂完話,自顧自盤膝而坐,手結蓮指,仿佛已然坐禪入定,眉目間滿盈湛明和祥,看上去大有一番法相莊嚴的意味。
我暗暗放鬆僵直到生硬的背脊,始終打鼓的胸口到此刻方至平歇,聶宣安靜地躺在那裏,後腦無力的枕在我腿上,閉著眼睛,睡得像個孩子。一時間憔悴也萎靡了許多,但還是好看得讓人直歎氣。
走了不知有多久,漸漸有幾絲困意如潮湧來至,我無力支撐,隨即倚在車廂壁上打起盹來。
也不知曉鞏宗霖到底使了什麽法子進城,被喚醒時,馬車正停在北街春繡巷最大的客棧前。為掩人耳目,以免引起牛鼻子的注意,我隻得開了間上房,跟聶宣在客棧裏擠了一夜。
次日天未破曉,我準時醒來,洗漱過後,憑著記憶一路尋到後城帛琉巷,等到那眼熟的牌坊出現在眼前,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稍稍放落。
賭坊窗門緊閉,敲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有人打著哈欠來開門。我示出令牌,指明有大事稟報,惶急之餘,不忘告知那開門的夥計,他們的少東家正住在春繡巷的客棧裏,須得立時遣人接應。
聶延灼顯然剛醒未久,見我獨自回來,神情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我一五一十將途中發生的事情如實相告,聶延灼隻是垂目沉吟,沉聲作答:“林姑娘還請稍待片刻,待接回宣兒之後,老朽再召集幾位長老,商討應對之策。”
等回到客房,我換了身素淨衣物,忙碌碌地喝了幾口熱茶,再看看漏壺,巳時三刻已近,當下整理好妝容,一路行往書齋。
剛一進門,半開的屏風後,聶宣正好端端躺在床上,周遭巴巴站著幾個老頭,看年齡大都相仿,除了居間主座,聶延灼啜飲熱茶,剩下的人幾乎都在研究著聶宣的病症,以及手邊散置的各味藥草。
我這才注意到屏風邊新置了一張鐵案,上鋪繚綾,整齊擺放著銅秤、小泥爐、藥草一類的物事。
我趨近幾步,斂衽施禮,聶延灼頷首回禮,示意我入座。長老中立時有人會過意來,配完手中草藥,淡淡笑道:“姑娘無需掛礙,少東家年輕力壯,內力深厚,百骸之中已毫無異狀,此刻昏睡不醒,不過是餘毒未清之故,待飲下幾幅湯藥,便可痊愈了。”
“多謝長老費心。”
一扭頭,恰巧瞥見聶宣食指一彈,動作微不可見,我懷疑是自己睡眠不足,一瞬間看花了眼,環顧當場,幾位長老各司其職,一個勁交頭接耳,卻似乎隻有我將適才一幕瞧在眼中,偏在此時,聶宣中指複又隱秘地彈動三下,顯然意有所指。
我不動聲色,暗暗計上心來。
打了許久腹稿,我清清喉嚨,征詢道:“前些時日,晚輩與暮雨劍莫少俠在蟠龍虎符失竊之時,曾見過幾個行蹤詭秘的青衣女子,行裝打扮,與昨日搶走東西的賊人如出一轍,這其中豈非有些蹊蹺?”
聶延灼目中精芒一閃而逝,瞧向幾位長老,其中有人神色變了幾變,凝眉開口:“不知姑娘與莫少俠所為何事,要執意前去噬天教總舵舊址,魔教聖物又為何會被放在那罕有人知的密室之中?”
我挑了挑眉,正色道:“晚輩當日曾暫居翠雲穀,溫縣又正好在醫絕毒聖兩位前輩勢力庇護之中,但凡有關魔教的消息傳出,自然要一探究竟才是。”
聶延灼眉目籠霧,聽語聲似有不甘,“暮雨劍莫風被神秘勢力追殺一事,這幾日在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老夫曾遣派暗線究此緣由,卻所得甚少,不過,倒是有一事可以肯定……追殺莫少俠之人,絕非魔教教眾。”
“如此說來……”我猜測道:“可以斷定這夥青衣女子與魔教並無瓜葛了?”
“此刻驟下結論委實過早,老夫所擔心之事,是這股勢力會對我遁影門不利。”聶延灼猶豫一霎,目光倏凝:“林姑娘因心係宣兒安危出手,此舉亦是太過衝動,況且賊人動機不純,自是不能妄施殺戮,以免造成不可預計之局麵。”
“這倒也未必!”適才發話的長老接過話頭,一語中的,“這夥人倘若真抱有此想,也不會放他二人回來了。”
聶延灼不置可否,關切的目光凝落在聶宣蒼白的臉膛上,“如今探子已派出,真相不久勢必會浮出水麵,遁影門上下須得嚴陣以待,謹防他人暗算為上。”
回憶觸及當時的情形,我立刻問出關鍵所在,“賊人不惜設伏暗算,顯然旨在寶物,極力避免纏鬥,如此巧合之事,豈非大有破綻可尋?”
聽我如此分析,幾名長老俱都齊齊變色,連聶延灼都不禁直起身來,目中掠過一抹精芒。
“若水神宮神通廣大,若在江湖上大小門派之中,都暗伏奸細,亦是輕而易舉之事,假若當真如此巧合,則林姑娘的提議,極是可慮。”聶延灼自手邊的沉木方案上托起一方緋色漆盒,語聲森冷澈骨,“此物便是傷我宣兒暗器,正是二十年前,司徒霜賴以成名的暗器——紫霞噬魂散。此物威勢極為駭人,莫說被暗器擊中要害,即使肌膚略沾煙霧,也難免迷毒入脈之厄。中此毒後,頭暈耳鳴,手足癱瘓麻痹,隻消吸入一口,功力少說也會被禁製十個時辰,縱然內功絕頂,護體真氣收發自如,遇此暗器,亦是枉然。”
我了然頷首,自顧感歎:“無論對手武功何等高強,若無防備,想來也是難逃淪為階下囚的收場,此物當真盛名不虛……”
話音方落,我突然想到一個極為嚴重的問題,反觀聶延灼垂首飲茶,眉梢卻隱隱覆上一抹疑色,連同幾位長老,看向我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雖有幾分不悅,可嘴上也不好多說什麽,心中有個猜測,考慮著該不該提起,偏生注意到幾個老頭絞盡腦汁的困惑模樣,還是決定暫且擱置下來。
聶延灼收好木盒,似有所覺,“紫霞噬魂散不同尋常暗器,我等心有所慮,無法釋懷,還望林姑娘能就此情形,為老夫詳述一番。”
我一整神色,沉吟道:“那三點紫色暗器,也不知是何物所製,爆炸之時,聲音委實震耳欲聾,綻出大蓬紫色焰苗,煙霧阻路,不辨日月,味道卻有幾分濃烈嗆濁之感,嗅不出到底摻了什麽物事。此物對我毫無作用,這也是我事後方才得知。”
“什麽?”“這!”“此事絕無可能!”
有幾名長老齊齊開口,滿臉震動,似乎不勝驚異。
聶延灼垂眉沉吟,片刻才抬起雙目,牢牢將我注定,“林姑娘肯如此坦然相告,老夫也不願再隱瞞胸中所慮,否則便有那倚老賣老,欺辱後輩之嫌,適才姑娘一番說辭,句句在理,我等均無異議,隻是宣兒輕功超凡,亦是難逃此毒侵襲,不知姑娘有何奇遇,竟能對這紫霞噬魂散,分毫不懼。”
在場眾人經由此事對我心生懷疑,也是勢所必然,況且我也對免疫迷毒有些無法理解,這其中原因委實太多,拋開補天訣,還有護心玄明丹,以及若水宮內部一切可能免疫毒性的手段。
“關於此事,晚輩也是一頭霧水,難尋眉目,前輩若對此事無法釋懷,大可召集門中醫道高手剖析緣由,一切事物,晚輩決計聽從,絕無相瞞。”
我表麵上誠懇乖巧,心底卻打著以退為進的算盤,聶延灼礙在孫子聶宣的份上,看我如此配合,想來也不會再做刁難。
一眾長老神色各異,卻無人開口插言,聶延灼忽而仰頭豪笑,口氣卻是一派溫和:“林姑娘此番是來我遁影門做客,這等誠摯坦然,可謂至情至性,老夫若再偏心存疑,豈非空負俠名,惹得天下英雄笑話。”
幾名長老似乎尚有異議,隻是礙在聶延灼決議已定,也不好再番多費口舌。一番診療之後,幾人收拾好東西接踵離去,書齋之中,除了聶宣一時隻剩下我跟聶延灼隔案相對,審視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