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事端再生
以往的經驗告訴我,愈是是非之地,俞不可久留;我收拾好行囊,示意聶宣上路,還未站起身來,驀然聽到一把張狂的笑聲自門外傳蕩而來,攜著刺耳的嗡嗡轟鳴,震得桌椅直響。
在場眾人麵麵相覷,紛紛現出幾許驚動之意,猶以喪門星反應最為強烈,適才還霸氣外露的強大氣場全然不存,渾濁的眼中混合著驚懼的意味,生像是在這驛站門外,有著什麽令他極為懼怕的東西似的。
我好歹也算久曆江湖,臨危不亂,思忖之間,但見有人踉蹌跨進門廊,一手扶著梁柱,險些失足摔倒,麵頰連同脖頸脹紅如血,渾身濃鬱的酒氣隔著幾丈開外仍熏得人幾乎暈厥。
恰在此時,微風穿堂而過,撩起那人幾絡發絲,旋即露出半邊線條分明的側臉。我聽到雲疾錯愕的聲音憑空抬高了一截,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夏紫塵!?”
我同聶宣交換個眼神,暫時打消了繼續趕路的念頭。
傳聞醉劍卻邪夏紫塵素來風流灑脫,不拘俗禮,舉止雖有幾分浪蕩浮敗,平日所行卻俱是俠義之事,大有江湖浪子特立獨行的氣概,此番剛巧不巧出現在這裏,顯然絕非偶然。
夏紫塵側身閑倚在門邊,一口酒氣漫出喉頭,不緊不慢地解下劍鞘的朱紅酒葫蘆,眯眼就著黑洞洞的塞口瞧了半響,破口道:“直娘賊,人都去哪了,店家!給老子打壺酒來!”
喪門星滿臉陰鷙,眼皮隨著怨毒的目光頻頻跳動,“此間人已走空,閣下若要尋酒,不妨換處地頭。”
“哦?”夏紫塵淡笑幾聲,倏然抬頭冷冷回望,雙眼在浮動的塵埃中凝銳生寒,微醺中帶著沉厚的威壓,狠狠鎖死在喪門星麵上,“我便是要在這吃酒,你又待如何?”
喪門星怒極反笑,挑起半邊花白的眉毛,笑容裏盡是顯眼的惡意,“老頭子與閣下素無冤仇,這一路上為何要緊隨不放,苦苦相逼?”
“素無冤仇不假,除惡務盡卻是真。我三番兩次留手不殺你,已然夠仁慈了,你若還是如此冥頑不靈,不交出人來,我便要你做一回真正的哭喪鬼!”
我凝息摒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隻待瞧喪門星作何反應,卻不想耳邊倏然響起雲疾不合時宜的嗤笑,“啐!夏兄要打便打,何苦同這老雜毛多費口舌,我這裏有壺陳年花雕,你且先拿去喝吧。”
話音剛起,一方係著麻繩的葫蘆已被他隔空擲出。
喪門星倏然目綻銳光,長逾九尺的招魂幡疾旋作舞,垂落的白色綢布霎時化作一圈銀虹,趁此罅隙,指尖蹦出兩點寒星,疾取夏紫塵左眼;眼見暗器來勢洶湧,夏紫塵側目斜睨,身形看似不經意間微微一晃,那尚在三尺開外的酒葫蘆不知何時已然被牢牢握在掌心,長劍尚未出鞘,竟似漫不經心地隨手一揮,兩發暗器盡數被那劍鞘掃落在地。
不想喪門星一擊不中,卻仍舊留有後手,轉瞬間仿佛渾身都長滿了眼睛,腳跟往後一踢杆招魂幡尾鐏,裹挾勁風的幡帶便立時往下罩落,長杆猶不離身,隻在他肩胛同後頸處挪來滾去,雙腳方位交錯之間,接連搶攻數招,宛如電掣,蕩空晃掃間將四下桌椅板凳攪得稀爛。
夏紫塵錯步避開連環攻勢,腳下步法相較喪門星顯然更為精深,長劍倒執如梭,偏生隻是信手自綿密的幡影處點落,幾番看似洶湧的攻勢便難以為繼;喪門星可謂勝名無虛,臨陣經驗極為豐富,竟分毫不顯頹勢,左掌擎起一抹掌影,自劍鞘下倒穿而入,逕襲夏紫塵麵門。
我暗自捏了一把汗,這一招全憑搶攻,聲勢極為駭人,本來喪門星已然屈居下風,無暇反擊,這當兒瞅準破綻進擊,倒有幾分同歸於盡的意味,簡直堪稱絕險絕詭,一時掌影霍霍,將他裹在其中,形勢可謂萬分危殆!
夏紫塵恍若未聞,仍似不屑拿正眼瞧人,在這凶險莫名的當兒,竟瞄著女裝打扮的聶宣拋來個勾魂異常的媚眼;喪門星掌勢快如迅雷,倏忽即至,卻不想夏紫塵隻是“嗝”的一搐,偏巧不巧避開兩重掌襲,劍鞘疾落半圈,意態暇甚地封阻住喪門星後近攻勢,趁勢點落一片劍影,兩人瞬間又戰作一團。
雲疾瞧得神馳目眩,雙拳緊攥,竟似著魔一般,每逢遇到夏紫塵施展出絕妙身法的當兒,幾乎興奮得快要拍手叫好。
我環目一瞥眾人,似乎不止是我覺得適才那一幕不可思議,聶宣撇著嘴,駭訝莫名,“乖乖,真是不得了,這醉劍隻是個酒鬼,若論身法卻是世間罕有,單隻方才幾番搶製先機,便是料敵如神,江湖中隻怕少有人及。”
我暗暗讚歎不止,思及適才夏紫塵流氓似的舉動,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南宮海循聲回眸,帶著幾分欣賞的目光愈加熾烈,說出口的話卻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夏兄喜好遊戲風塵,在武林中一向百無禁忌,此番聶師妹能得其垂青,倒也不枉潭州一行了。”
看他這麽一本正經的拿聶宣開涮,我本以為後者會動怒譏謔,再不濟也會拿眼神殺人,卻不料,他麵上毫不掩飾得現出幾分嬌羞,垂落的睫毛顫動,愈加襯得一雙美眸裏眼波朦朧,媚眼如絲。
許是酒後微醺的緣故,南宮海瞧了幾眼,麵上神色未變,眸中卻泛出一抹稍縱即逝的失神。
“夏紫塵雖強不假,但關於這喪門星的江湖事跡,我卻也未少聽聞,此刻勝負之數未定,不知幾位可有興趣跟我賭上一把?”
我毫不含客氣地瞪他,“你說此戰未定?明眼人一瞧便知勝負,哪裏還需要押賭,再說了,即便要賭,你要拿什麽來做彩頭。”
聶宣眉開眼笑,收拾起一桌殘羹剩飯,顯得極為高興,“彩頭倒是好說,金銀首飾,零碎銀錢都未嚐不可,再說高手相爭,往往勝在毫厘之間,夏紫塵武功雖強,可畢竟江湖經驗有限,喪門星一手哭喪劍法二十年前便已名垂江湖,即便這老頭未有夏紫塵那般超凡絕世的劍法,可好歹身經千百戰,臨敵經驗豐富無比,如此說來你還覺得勝負已分嗎?”
我嗤之以鼻,對他這般借口並不以為然,“我瞧你就是犯了賭癮,偏偏要來上一把才對心思。”
聶宣隻是忙著收拾完杯盞碗箸,頭都沒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脾氣,就是娃娃上街,哪裏熱鬧到哪裏,這麽好的機會不拿來尋樂子,可快要憋死我了。”
南宮海隻作淡淡一笑,“不知聶師妹要如何賭法?”
“這個簡單,你們隻需擇人押注,隨意出個彩頭數目,銀子不在多少,玩的開心便成。”
“你要賭,小爺便陪你賭,隻是少時輸了莫要反悔才是。”雲疾語帶譏誚,摸出一錠約莫四兩的金子,“我買夏紫塵贏,哭喪老鬼一賠三,夏紫辰四陪一,如何?”
“我玩的起,莫非還輸不起嗎?”聶宣嬉笑如常,順手扯過一塊幹淨的桌布撲在案麵上,“你買夏紫塵,我偏偏要買喪門星,雪若你呢?”
我橫他一眼,衝口道:“好端端的何苦把我扯進來?”
聶宣神神秘秘地衝我眨眼,顯然意有所指,“適才莫少俠跟南宮兄是要買夏紫塵贏的,若是賭中不說,四兩隻陪一兩,我買的是喪門星贏,倘若猜中便是十二兩,這麽好的一筆買賣,你若閑著不做,豈非平白無故當了傻子?”
其實不必深究,我也可以猜出他的意圖。聶宣混跡江湖已久,思慮一貫極為周祥,心思更是何等機敏,平日裏奸猾似鬼,唯恐不留神吃了啞巴虧,這當兒巴巴趕著往外送銀子,所圖無他,倒多多少少可能與此次英雄大會有關。
南宮海難掩眉間笑意,隨手將三錠銀子押在夏紫塵一邊,“看來在下也便是做了傻子,今日縱不算揮金豪賭,能陪兩位美人尋些樂子,也是不錯的。”
我無奈之餘,隻得將身上的幾錠銀子跟著聶宣押在喪門星一旁,方自抬起頭,突見喪門星退步撤幡,衣袂逆揚中,足底影翻,自夏紫塵“神庭”、“百會”、“膻中”與“鳩尾穴”踢落,出腿之快,與他先前的武功路數竟似全然不同,四腿紛至遝過處,幾無前後之別,仿佛隨意施來,渾若天成。
先前籍由補天訣,我好歹了解這四處穴道為生機之幕,俱是人身死穴,倘若真被喪門星踢實踢中,不出三日必死無疑。
夏紫塵左手拿著酒葫蘆,右手長劍挑肩,咧嘴一笑,悠然道:“這才有點意思!”語聲方落,長劍應手出鞘,迅若驚電掣飛,攜起一抹耀目冷芒,橫掃下盤。
喪門星顯然生性多疑,如非有十足把握尚不肯輕易涉險,眼見劍勢掃落,未敢硬接,掌中招魂幡掄指倒轉,尾杆徑自輕點身前門牆,靈貓般借力逃脫一片靡天劍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