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搏命突圍
隱隱然，在交織成火網的焰影中，竟醒目的搖出一抹澹動的翔光，頃刻間便化作大片的青白雲霧，所經之處，細密火網被激得一陣飄搖明滅，兀自在風雨中搖顫不休。
驀地，炬影暗而複明，赫見半抹劍光一隱而現，暴漲著刺向我胸前。
我不及思考，腳下連退數步，長劍倒旋相抵，應手而出。電光火石之間，雙劍錚然交錯，陡然砸出一片耀眼的亮紅火星，恍似火樹銀花般耀人眼目。
我擰了眉，倉惶中匆匆一瞥，意外的，竟發現來人正是峨眉派大弟子陸璿瀅，突如其來的驚悸還未來得及填堵胸口，倏然發現她唇角漾起一絲微弱的弧度，似是要衝我傳遞某種信息。
幾番眼神交流，我心思轉的飛快，很快會過意來。
“惡賊，納命來！”陸璿瀅一聲清叱，蓄力迫開我長劍鋒脊，身形懸空倒翻，纖秀的足尖略微穿斜，右腿屈膝掄起，狠狠蹬向我下頜，看似有模有樣，卻仿佛存了心思，故意在露出幾處破綻。
我心下稍安，旋身避開對方疾踢，十分隱秘地衝聶宣投去一串暗示的眼神，陸璿瀅尚未落地，宣劍已然搶步攻出，與我呈合圍之勢挺劍佯攻，極力掩飾自己放水作弊的行為。
纏鬥僅隻一瞬，陸璿瀅手中四竄的劍網陡然凝為一線，隱約泛動寒煙，又向我斜斜挑來，這一劍威勢雖然比第一劍更為淩厲，但聶宣僅以木鞘一擋，便輕輕鬆鬆將將她的長劍引出外門，雙劍立化素影，當如匹練，趁勢一招“兩儀化清”劍尖銀芒顫動，同我呈交剪之勢雙雙劃向她下盤，為防被楚浩淩瞧出端倪，我渡過至少六成溯玉真氣同陸璿瀅做戲，隻含勁待發，不外放劍氣，看在他人眼中，至多算是保留實力之舉，倒也不會引起他人懷疑。
眾人的包圍圈隨著三人遊鬥逐漸擴大，陸璿瀅不愧師承內家正宗，長劍輕靈詭變，綿綿密密，俱是嫡傳正統的峨眉劍法，攻守間法度頗為嚴謹，儼然一派大家風範。此刻出手愈見狠厲，信手便隨意化解去我與聶宣的組合劍式，倩影輕靈奇詭，翔光流散，劍氣和殺氣宛如流雲一般彌散開來。
眼見她劍法又變，招式一發便收，稍沾即走，竟將主攻方向全然鎖定在我身上。如此一來，形勢又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兵刃激蕩聲相較適才陡然密了數倍有餘，此刻劍勢愈發強勁，但見三劍縱橫鏗然，倏然間旋擰為一處，下一瞬複又激蕩撞開，交纏的銀光應聲迸碎，促然暴開萬叢冷芒。
雨勢在不經意間漲了幾分，紅燦燦的焰火漸次被雨水澆熄，包圍圈中，三人劍氣流轉，層層冷芒交織成一麵劍網，綿密到幾乎阻絕雨水。不一刻已戰到數百回合開外，陸璿瀅突然劍法大變，在三重劍影之中倏進倏退，直如天仙舞袖，奇幻莫測，竟隱隱生出幾分絕塵離俗的氣象來。
我心中暗歎不止，卻見聶宣驀地淩空躍起，手中劍鋒曳開一道半弧，三劍堪堪相觸之時，但見陸璿瀅本為攻式，此刻卻突然改為守式，長劍幻出一抹虛影，右手改作劍鞘橫掃，硬生生蕩開我下劈劍勢。招式猝發間竟尚有餘力，肘腕擰出幾許蓬勃劍勁，將聶宣下擊劍脊掃偏分許。
聶宣一擊受阻，夜行衣在雨幕中獵獵作響，身形忽如水中倒影，層層蕩開，頃刻之間，複又屈膝沉腿，好似山嶽般蕩空壓至。
恰在此時，陸璿瀅劍刃反貼臂後，點足縱出戰圈，那迫人的劍氣已收得幹幹淨淨，皓腕轉動間，雪色綢裙隨風作舞，旋如花綻。
我不及多想，當即渡過七成功力覆在掌心，閃身衝聶宣足底穿空擊出，隻聽“勃”的一聲悶響，我雙腳被震得下陷寸許，全身真氣鼓蕩，胸腹不受控製得一陣翻湧，喉管中立時盈滿腥甜。
聶宣經由掌勁借力，身形陡然縱出十餘丈外，亮如點漆的眸子在夜空中灼灼閃光，似有些許液華自眼角滴落，也辨不清到底是雨還是淚。
所幸他沒有辜負我的苦心，眼看餘力將盡，足尖倏然爆蹬山壁，輕鬆掠上穀頂，漆黑的夜行服融進夜色裏，須臾便不複再見。
我吐出口濁氣，再番回首的瞬息，赫然發現頸間正穩穩架著一口長劍，寒光瑩澈，觸體生寒，隻怕我稍有蠢動，少說也是人頭落地的收場。
一線輕靈的喉音自身側迤邐而至，陸璿瀅持劍在手，似有意若無意地靠近我寸許，“楚前輩，不知晚輩這折衷之法是否可行？”
楚皓淩自夜幕中收回目光，麵上雖不假辭色，語聲中卻不免透出一絲欣賞，“妙絕！陸姑娘不但武藝高強，計謀用得更好，實為峨眉之幸，我正派武林之幸！”
人叢中大有擊節讚歎之人，揚著手中兵刃紛紛附和，除了南宮海麵寒似水，顯得若有所思之外，整個穀中立時呼喝一片，夾雜著不少汙言穢語，久久未絕。
“多謝楚前輩誇讚！我峨眉派曾有三名弟子慘死於魔宮毒手，晚輩奉師父嚴諭，誓將此事追究到底，如今既可略效棉薄，峨眉派自然義不容辭！”陸璿瀅目中攜了一絲冷誚，微微轉過頭來，寸許尖銳的冰冷又複抵近皮肉，刺痛驀然自頸間一寸寸擴延開來，就著明如鏡照的劍脊，我看到一絲殷紅順著肌膚緩緩滑落到鎖骨，最終經由雨水稀釋，變得淺淡不見。
“放下兵刃！取下麵罩！”
我依言將長劍拋落在地，聲音好似一泓冷泉，冷徹全場：“陸女俠若想見我的真麵目，何不親自來取？”
陸璿瀅冷哼一聲，伸手便要揭我麵紗，清淡的眸中似有一抹詭譎悄然隱現。似是出於本能般，我五指箕張，促然倒扣向她左手合穀穴，旋身堪堪掠過逼頸長劍，右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已牢牢扼緊了她的咽喉。
群豪大驚失色，零零碎碎的兵刃脫鞘聲混著噪雜的叫罵，登時傳徹穀間。
我精神高度戒備，冷眼環視穀中眾人，揚聲威脅的當兒竟不覺運了幾分內力：“誰感輕舉妄動，陸女俠的性命便是誰害的！都給我讓開！”
南宮海負手趨近幾步，眉間依稀蘊了幾許責難，言辭仍似之前那般謙和衝淡，未見絲毫煙火氣。
“姑娘絕非性情衝動之人，你雖不必為陸女俠著想，但亦須考慮脫身之計，這等潛逃避敵的舉動本便極為不易，若再多個人質，豈非更易敗露行跡，不如先將陸女俠放開，有何要求，在下可仔細斟酌，盡數答應你。”
楚皓淩切齒冷笑，雙目中怒焰熾騰，“此人既存要挾之心，可見適才便無合作之意，即便盟主君子寬懷，大度憫恕，料想賊人也難遵守信諾，何妨一哄而上，亦必能助陸女俠逃脫魔掌之間。”
南宮海搖搖頭，斷然否決：“目下靜塵師太分身追緝凶徒，倘若門下弟子稍有差池，勢必會引起各派嫌怨，如此便有些得不償失了。”
我嗤笑一聲，轉而看向南宮海，脫口讚道：“南宮大俠果然深明大義，無怪此次技壓群雄，奪得盟主寶冠！”瞧他麵上隱隱現出幾分鬆動，我抓住機會又添了一把火，“峨眉一脈曆代弟子俱是出家皈依三寶之士，各個慈悲為懷，掌門靜塵師太胸懷豁達，為人素來菩薩心腸，在武林中享有極高的美譽，此番她大弟子已然落在我手上，若因各位之故丟了性命，隻怕整個峨眉派亦難善罷甘休，縱使你們捉到本姑娘，想來亦是全然無補，倒不如痛快些放了我，留待日後再來一較雄長。”
南宮海抿唇斂眉，口吻仍如適才那般，溫煦中透著些許疏離：“既然姑娘無意傷及陸女俠性命，在下大可放你離去，不過姑娘來曆神秘，請恕在下不可不防。此番你若出得山門，便須立時釋放陸女俠，否則，便莫怪在下不守江湖信義。”
若隻是如此，倒也還罷了。我還未愚蠢到相信南宮海真會好心放我一馬，隻疑是緩兵之計，五指微微用力，迫得陸璿瀅同我緊緊貼在一起。
南宮海一聲令下，緊簇的人群登時被撕開一條狹窄裂口，眾人麵色鐵青，無數道尖銳的目光在暴雨中穿插往來，無聲中漸漸織成一麵迫人的羅網，伴著沉厚的殺意，仿佛要將我大卸千百塊才肯善罷幹休。
我挾著陸璿瀅竄進人群，聽到楚浩淩隱含威脅的聲音透過滂沱雨幕，沉沉傳入耳中：“倘若陸女俠性命堪虞，料想尊駕亦難逃脫此間，屆時生死有命，恐非盟主之力可斷！”
“本姑娘又非愚鈍之徒，自然不會做出這等蠢事，隻要我能安然出得飛雲堡，陸姑娘便是安全的，諸位大可放心。”
等到穿過長穀，眼前立時豁然開朗，我看到劍閣的飛簷在驚雷中描出四方蜿蜒覆頂，越過搖曳的絡繹枝影，依稀可見山門口的青石牌樓被映得一片影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