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敵友莫辨
他察言觀色,仿佛捕捉到了我臉上的微妙變化,低聲道:“這件事我的確不知情,那十幾名正派高手俱是年過中旬的狠角,如非南宮海親口下令,隻怕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擅闖聖教轄地,而且聽手下的稟傳,那藍衣人似乎對要犯頗為禮遇,這證明對她並無任何加害之意啊。”
“這麽說,你噬天教倒是老好人了!”我故作譏諷,順勢轉回話題,“昔日我從未在江湖上走動過,自然和噬天教談不上什麽宿仇舊怨,而你利用我動機不止可恨,而且可鄙!”
聶宣被我擠兌地漲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神教教規條律,首戒淫字,我好歹也是身掌神教白旗壇的壇主,豈會自甘下流……雖然……雖然人家喜歡你,可你也不能把我當做這種人。”
打從入世之後,至今我已經曆過無數險阻,但卻從未有荒謬如斯的感覺,見他慣見的嬉皮又掠上眉眼,我肅起神色,沉聲道:“我費了好幾日的腳程,可不是專程來陪你閑磨牙,憑白浪費時間的。”
他伸手撓了幾下腦袋,秀眉稍擰,露出幾許促狹的模樣,“你不是為了找我來的?不對呀!你不找我,此番又送的什麽信,莫非還有其他事?”
我默然不語,凝眸直勾勾地盯著他,須臾不離。
聶宣原本還嘻笑不止,一副難掩好奇的模樣,到後來容色愈來愈沉,終於斂起笑意,罕見地嚴肅起來。
“我問你,當日在飛雲堡,拂塵被掉包之事,你可是全不知情?”
“那勞什子拂塵雖是聖教必爭之物,可事關你的性命,我又怎會拿此事來開玩笑。”聶宣的眸子一派澄清透亮,正色道:“我大概知道哪裏出了漏子,那日拂塵得手後,姬護法曾受命潛伏在飛雲堡中,也知悉我藏匿寶物的地點,想來定是她動的手腳。”
經由聶宣提醒,我驀地想起當日神宮弟子兩死一傷的局麵,四肢不由得陷入一片僵硬,渾身如浸寒潭,說不出的驚悚。
“此前我雖未在聖教中人麵前透露過你的行蹤,但定是在某個環節走漏了口風,教主生性多疑,擔心我會偏袒你,便暗中潛派兩位護法前來,以求確保擔保玄絲拂塵的絕對安全。”聶宣抱臂沉吟,娓娓衝我說明心中的推想:“教主如未能得掌七物,勢必要極力爭來一兩樣至寶,用以牽製若水神宮,而我隻是意在通過拂塵助你化解劇毒,不成想,咱們卻是枉拋心力,到頭來盡是為人作嫁了。”
魔教中人身經百戰,深知單憑玄絲拂塵決計撼動不了神宮,但用來牽製宮主乃至擾亂七寶重現的最終計劃,卻顯得遊刃有餘。至於聶宣當日不願將真實身份告訴我,許是怕我知道真相之後會同他反目成仇,繼而轉頭去尋求莫風的幫助。
一念及此,那雙碧潭似的瀲灩瞳眸又浮現在腦海,仿佛絕世靈寶溢散的溫潤流光,完美得讓人心顫。
我本想跟他打聽有關莫風的下落,話到嘴邊卻一陣氣餒,硬生生地改口道:“此番我奉命前來,正是為了玄絲拂塵之事。”
聶宣唇角噙著一抹無害的淺笑,瞬也不瞬地盯著我,“你說教主冥頑不靈,不吃你那套,不就行了?”
“你要我騙宮主?”
聶宣無奈似的搖了搖頭,“難道你偏要碰了釘子,才會死心麽?”
“你莫忘了曾經的許諾。”
驀地,他瞪圓了一雙疏朗黑眸,眉宇間流轉著熠熠的光彩,仿佛被觸及到了什麽隱衷,“教主嬉遊成性,門中事務全由五旗壇主包攬,既然如此,那便展卿所長,好好去發揮一番吧!”話中雖有淡淡的譏諷味道,但見他肯答應,我也懶得計較,但說大權在握想來原是托詞,若真放開手去做,便得看自個兒能耐如何。我知道他嘴上這麽說著,關鍵時刻也一定會暗中相助,即便如此,卻也不能消釋他對我長久以來隱瞞的不忿之感。
聶宣對我數月以來的行蹤似乎興趣缺缺,既不問我脫身飛雲堡的經過,也不問我在神宮中的際遇,一路上自顧自開著不著邊際的玩笑,仿佛極為愜意。此際夜色深濃,浮雲被淡淡的月澤映得漆黑一片,正北角有一條曉霧掩蓋的寬長溝壑,四壁寸草不生,輕紗般的縹緲浮靄在崖底便已嫋嫋化散,我指給聶宣細看,他勾唇一笑,柔聲道:“那便是寒龍潭了。”說著湊了過來,右手慢慢按上我的左手,我輕輕一抽,沒有抽動,恍然想起曾經關於寒龍潭的傳言,心中有些忌憚,也就不再掙紮,任由他握著。
未過少頃,眼前出現了兩座高峰夾峙的幽穀,山峰銜接處並未完全攏合,瀠熒的月澤如水銀瀉地,被漏孔分篩成數折交錯的芒線,融融泄泄,宛如置身在夢中。我隻顧著觀賞眼前的美景,未曾留心腳下,巨岩擋住月光的一霎,卻不想腳下突然一絆,身子前傾,幾乎跌倒在地上,驀然間,握住我左掌的手猛地傳來一股大力,袖袍輕飄飄地向下拂落,好歹算是站穩了身形。
他仿佛一刻都不願鬆開我的手,旋又像隻受驚的小狗般膩了上來,我毫不客氣的退開,冷道:“都到你家門口了,還擔心我會溜走嗎?”
“唔,那走吧……”
抬腳邁上棧道,放眼四顧,發覺峰頂不過畝許大小,四周修竹蔚然,怪石嶙峋,中間卻突兀的空出一方平地,東北方修竹千竿,翠色裏隱見重重樓閣,巍峨處竟絲毫不遜於潭州的飛雲堡。聶宣停下腳步,回頭笑眯了眼,“這裏便是總壇了,教主昔年花費無數心血,才在此處建了這麽個隱蔽的所在,江湖中人走的最深的,最多也隻不過到寒龍潭而已。”言下之意,自是認為我能來此地,已是異數。
念頭尚未轉完,聶宣突然屈指銜在嘴邊,一聲高亢入雲的清嘯聲後,四下又恢複了沉沉的死寂,夜色中,恢弘的閣影依然安靜地蹲踞在那裏,並沒有半絲動靜。
正驚異的當口,猛見對麵修竹林中縱出一條人影,徑向我跟聶宣停身的地方掠來,看身影嬌小玲瓏,身法決計不似正派路數,那人在尺許外飄然落地,嘻嘻一笑,嬌嬌地喚了聲:“宣哥哥!”
來人最多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雖是初初發育,乍一看,傲人的曲線竟比蓉兒尤為甚之,即使身量不高,但胸脯乃至腰臀都有著協調的完美比例,縱使穿著寬袖襦裙,卻處處顯現著絕代佳人的妍麗風姿,顧盼間,還平添了幾許少女的純真爛漫。
這等美人胚子,小小年齡便是一副魅惑眾生的模樣,若等她長大了,那還了得?
正思索間,那少女忽而斂衽見禮,含笑道:“聖主早知今日貴客賞光蒞臨,特派弟子前來恭候,如不見責,還請姐姐進屋一敘,容沫兒奉茶迎駕。”說著又是一禮。
我麵色稍霽,拱手道:“有勞姑娘帶路。”
小姑娘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我,莞爾笑道:“林姐姐俠名遠播四海,沫兒常聽聖主談起過,今夜幸臨荒峰,教中可謂增光不少。”說著轉身帶路,我跟聶宣前後隨行,穿過空地,轉眼即是一片平闊竹林,融在夜霧中的青石小徑左彎右繞,觸目所及雖盡是翠蔭環伺,但丈許遠外卻生滿了傘蓋大小的三色堇,彼此之間迭合相環,宛若一道紫色的天然屏障。
少頃入得客舍,小姑娘欲待奉茶,我覺得眼下頗有些不妥,忙出言製止:“貴教中人好夢正酣,半夜驚擾已覺冒昧,依我看這茶大可留到明日再喝。”
少女眼波輕轉,嫣然笑道:“說的也是,沫兒這便吩咐下去,侍候姐姐歇息。”
一番客套過後,聶宣倒是極為知趣,吩咐了侍寢的丫鬟住在偏廳,許是為防無端生事,一溜煙便沒了蹤影。
因為身處敵巢的緣故,晚上睡得並不安穩,某種受人監視的危急感始終盤踞在心頭,以致徹夜無眠,直到窗外依稀露出魚肚白,我才抱著繡枕迷迷糊糊地沉入了夢鄉。
半夢半醒間,察覺到有人蹲在床前,本能般的,我不及睜眼,信手擎出枕下短劍,翻腕磕出,激越的鏗鳴聲如撞鍾磬,我心口一凝,視線在短暫的失焦後,聶宣驚魂未定的小臉竟不合時宜的出現在眼前。
我縮回被子裏,下意識檢查著貼身的裏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
聶宣狠狠吞下口唾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收回猶自輕顫的軟刀,瞪眼道:“好快的劍!你平日莫非都是閉著眼殺人的?還好我躲得快,否則你就等著被滿山的人追殺吧!”
對上他餘悸猶存的眸子,我肅然道:“是你自討沒趣,這裏雖是你的地盤,也該多多少少有個主人的樣子才是,這般無賴的做法,難道還要我客客氣氣地請你出去?”倘若對聶宣相敬如賓,他難免會誤認是為我對他的一種暗示,眼下無暇定製計劃,我擔心的隻有魔教形勢,和分辨出眼前這繁雜環境中的敵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