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接二連三
我默然相對,抱著一絲僥幸,輕輕看向老人染霜的鬢發,不容我開口,他緩緩轉過臉來,迸出兩道迫人的銳芒,頃刻間,我瞠目結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隻看到那雙鷹隼般的雙眸,便不由地頭皮發炸,忙不迭地倒退出好幾步,險些坐倒在地上。
腦中一陣眩暈,滿腔震驚撞擊得五髒六腑近乎翻攪開來,我從未如此害怕,竭力穩住開始發軟的雙腿,閉目咬牙,生平第一次,衷心希望眼神出了問題,無比虔誠的祈求菩薩,適才所看到的,不過都是自己的幻覺而已。
他將我的諸般變化全看在眼中,良久,突然輕輕一歎,仿佛湧起了無限感概,“當日風兒將你帶回翠雲穀,的確無人能夠看穿你的來曆,後逢峨眉派弟子遇害以及飛雲堡英雄大會之事,本尊才料定你與司徒霜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果是涉及到本人之事,我與師兄查不查,自然都不打緊!但你二人早已互訂終身,便是為了風兒,本尊也斷不能坐視不理,致使他的前途全斷送在來曆不明的女子身上,這一點,林姑娘想必總是明白的。”
我鬆開緊咬的唇瓣,低聲細問:“他們師兄二人,可知前輩的真實身份?”
“風兒素來肝膽照人,不失俠義本色,隻是為人太過古板,行止處處顧及到江湖道義,任是本尊也忍不住譏笑他迂腐,倒是雲疾甚得門下眾護法的歡心,此子固然狂傲,但比起風而來,倒更是個可造之才……”毒聖目光如炬,直言回道:“早在三年前,我便有意讓風兒歸入聖教帳下,卻不想他絲毫不識大體,瞞著師弟連夜離開翠雲穀,同雲疾自此浪跡江湖,擺明了不屑與我等為伍。”
是了,莫風一向不欺暗室,眼中更是顆粒難容,遑論效忠於為禍江湖已久的噬天魔教。
“聖主既已將他軟禁,不知往後又有何打算?”
毒聖了然一笑,略有幾分殘毒的笑意掠上唇角,“姑娘耳目之靈通,實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刻下一番作為,已是盡了數十年相交之情,倘若他繼續執迷不悟,說不得便隻有劃地絕交,師徒翻臉成仇。”
一絲壓迫的悶堵感在胸臆間洶湧,像是有什麽鯁在喉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風聞傳言,林姑娘奔赴我聖教,不僅為物,而且為人,不知此話是否誤傳?”
這幾句話問得我頗難作答,因為來意原本便十分明顯,眼下自然不能選擇矢言否認;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沉吟稍頃,片刻才道:“不錯,晚輩此番登門,勢必要對尊師有所交代才行。”
毒聖的眸子突然變得異常精亮,凝銳的目光將我牢牢釘在原地,“俠駕不計車馬勞頓之苦,想也知道原是所為拂塵而來。”
我不願惺惺作態,頷首道:“這件事總得有個了結,晚輩有個公平辦法,拂塵由前輩暫行保管,有什麽條件也盡可以說得明白些,晚輩會悉心遵辦,但期限必須定在半月之中,這等一舉兩得之法,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老人偶與我目光相接,容色逐漸趨於和緩,搖頭歎道:“覆巢之下無完卵,即便本尊肯答應,但憑教中這些積年老賊,卻也未必見得輕易縱你下山。”說著蠶眉微斂,沉聲道:“二十年前,正值十大派圍剿聖教之時,聖教主卻突然無故失蹤,本尊當年任職護法之首,手諭門下五旗壇主和正派眼線,責令查報教主失蹤原委,逾期回報,然而此事鬧了近一年有餘,卻始終找不出他行蹤何處,時日一久,便不免成了懸案。事發之後,教眾費時五年有餘,才查到些蛛絲馬跡,本尊親自帶人徘徊在洞庭孤島外,前後近乎數月,足跡遍及了洞庭附近十餘裏方圓的水域,教主的下落雖未有著落,卻被我尋到一處風景絕佳,地勢又異常隱密的煙籠山,那孤島本是人跡罕至之所,周遭卻被天然五木之術保護,旁人不入門道,休想妄入一步。”
鷹隼雙眸,淩厲有神,我怔怔回望,脫口道:“煙籠山?!豈不是神宮駐地嗎?”
毒聖神色凝肅,頷首相應:“那孤島山勢奇高,水域樞紐每半月變化一次,昔年備戰不足,隻得悻悻而歸,等本尊再組織高手前去巡查,那島上之人竟已有所覺,方圓三十裏之內俱被迷霧封鎖,便連圍島惑人的陣眼,都加了整整三重,事敗之餘,我等隻能將計劃暫且擱置下來。”
思及雲疾潛入神宮的第二重目的,我心中益發亮得仿佛明鏡一般,“照前輩的說法,貴教前任聖主生機已是十分渺茫,既無後顧之憂,貴教何不放手與神宮硬拚一場?”
“那島主雖然謀求七大寶物用心甚切,但她如無法取齊七物之時,寧可將聖教上下置於死地而後快,使我等與玄絲拂塵同時消失人間,本尊若是她,想必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毒聖頗具深思地看著我,微微斂了眉心,“姑娘若能助聖教查獲前任聖主的下落,玄絲拂塵大可拱手相送,絕不反悔。”
毒聖拋出這份協約,擺明了要借重我神宮少主的身份行事。然而我與司徒霜已站在同一條船上,在拂塵尚未到手之前不宜再受他人所托,遑論目下期限不足,若中途折返神宮,定會引起宮主的警覺,衡量情勢,我沒有任何妥協的道理。
毒聖撚須笑道:“林姑娘若想達成交易,便隻得暫時聽命於本尊,除此之外,你可還有什麽權益之計麽?”
我心中倏凜,含笑不語。神宮與魔門的兩方機密並不宜付諸於桌麵,司徒霜有意讓我來充當中間人的角色,便是料定毒聖可能會有求於我,由此可見,她對前任聖主裴彥光的秘密定然所知頗詳,甚至有可能是掌握當年內幕的知情人士之一。
神宮用來搜集寶物的人手俱歸司徒霜調度,她保薦我出使,用意便在希望拉攏魔教,以前任教主的下落來達成共識,而宮主卻想不到她有私心,隻覺得司徒霜負責戰備,同魔門合作是順理成章之事。
回去的路上,我一邊回憶著同司徒霜分手前的對話,一邊計較著折返神宮的嚴重後果,對於用身體去引誘聶宣的餿主意,更是連想都懶得去想。
百無聊賴的一整個下午,我始終坐在書案前翻閱古籍,礙在借住在人家的地盤,行事格外小心,隻能通過一部分弟子的言行來窺探主人的情緒。此時廚房裏忙得雞飛狗跳,皰丁你來我往,俱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樣,聽說有人好像格外高興,忽然心血來潮想起要吃牛雜。因為現宰現做的緣故,頗為費事,卻又不能讓似我這般的賓主枵腹以待,是以還得另外預備一番肴饌。而且有客臨門,做法又不能不講究些,如此便等於同時調製兩頓晚膳,自然要忙得焦頭爛額了。
少頃,輪值的叢人拎著雙層漆盒送來茶飯,內中盛著一大碗蒜油米纜、萵筍與魚鮓鮮燴的粉湯,除了底層用海碗分盛牛雜以外,砂甕中還埋了兩隻洗手蟹,同樣被鹽梅、椒橙以及新煮的醬汁澆得鮮亮,還未品嚐,便被膏脂氣誘得滿腔生津。
後廚一頓忙碌後,又逐漸趨於平靜,仆役們各司其職,言談間,似還透著幾分洋洋的喜氣。
晚膳後,窗外突然飄起雨來,本想出門透透氣,卻突然聽到院外傳來三兩下嬌笑,有人笑罵道:“今兒個小姐高興,咱才有領了賞錢下山的機會,你這麽一鬧騰,要是驚動了上頭的人,哭鼻子都來不及!”
“嘿,你又不是不知道,姑爺人那麽好,既然能給咱們求情下話,出了漏子不也能擔待著,再說這兒又沒住什麽大人物……嗯,我想想,咱們下山去,一定要買柳雲巷的脂粉,我還要吃西街口的餛飩!對了!暮春四合樓的地頭,好像還有牌子戲,哈哈,夠咱們玩上好一陣了。”
“瘋妮子!莫要高興的太早,我看呀,姑爺人是不錯,可他到底是道上有名的大俠,麵上不佳辭色,心裏可保不準會想什麽,也有可能早晚有一天會離開的,到那個時候,看誰再給你說情。”
“不會的!上次伺候更衣時,我曾親耳聽到姑爺跟聖主說:‘師叔有心柬邀天下英豪盡歸門下,在下本無退縮之理才對,眼下事已至此,弟子會在教中禪宮敬候教示,但接得教中委命,自當按期踐約。’這意思,不就是留下不走了麽?”
先前那女孩沉吟片刻,遲疑道:“真是這樣嗎?聖主又說了什麽?”
“聖主聽了這話,好像很高興,他說:‘老夫一指金剛絕技,埋骨荒山、委實大大不妥,此番你已入我聖教門下,便不愁後繼無人,此刻但恕老夫擅自作主,我已向你師父求得賜婚之約,刻下諸事早不宜遲,待到老夫解決手頭之事,便盡快安排你與蓉兒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