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源遠根深
“怎的不給她也寫上銘文?”我幽幽開口,聲音遙遠的像似從天外傳來,等目光觸及到柯玥安睡的嬌靨,才恍然勾起唇角,幽幽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跟我想的一樣,知道她總有一日會醒過來,所以才把她接回山頂,讓她陪著我,是嗎?”
那女子靜靜看著我,眼中流露出幾分我難懂的黯淡,良久良久,才柔聲道:“若在此地待夠了,便早些回去,我在穀口等你。”
目送著那抹倩影盈盈遠去,我驀然回首,視線在柯玥身上溜了一圈兒,眉眼彎彎地輕笑了起來,“玥玥,你可把他們都給騙過去了!不過,可不要再睡了,羽兒……一個人好孤獨。”
輕擁著其寒蝕骨的冰淩,我安心的闔上雙眼,迎麵而來的冷風,雖然刮得臉痛,但卻清爽幹淨,夾著柯玥身上若有似無的馨香,沁人心脾,說不出的凝定。等到月澤從半空升起,飛雪層層疊疊,眼前的光斑突然開始曳動起來,隱約是她在對我笑,妖女似的清揚眉梢、無數次嬉鬧時肆無忌憚的歡笑、都仿佛響鈴般過耳難忘。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林外隱隱響起聲無奈的歎息,我轉過臉,盯著那人模糊不清的輪廓,忍不住嚅囁道:“再一會兒,一會就好!”
他搖頭道:“不妨的。”說著忽而迫近幾步,周身的衣衫仿如雪雲般流散開來,隻盯著他的眉目中潤澤的柔光,略一失神,便被輕而易舉地牽過了雙手。
心中有莫名的惆悵,莫名的眷戀。如中魔咒般,這一次,我竟沒有掙開。但手指卻是徹骨的僵硬,仿佛已失去知覺。
他定定的看我半響,終是頹唐地將我攔腰抱起,柔聲道:“回去歇息可好?”
我恍惚地點著頭,意識宛如風中紙鳶,脆弱的不堪一擊,臨睡著,仿佛看到雪衣人正抱著我往原路折返,經過一顆覆滿積雪的蒼鬆時,正巧看到白衣女子單膝跪在地上,容色冷淡,偏生眸中卻帶著一絲微微的憐惜。
白天醒來的時候,看到穀中的梅花盡綻,樹枝上掛著晶瑩的冰墜,朦朧如夢囈。空氣中幽香四溢,那種霜風淒緊的味道,讓我不覺拉緊了風氅。
“在下奉命來知會林姑娘一聲,少時用過早點,便請移駕到後山穀口斷塵岩去,主人有要事相告。”
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我欣然應允,“你們千方百計救我上山,說出一些江湖失傳已久的秘密,除了軟禁我之外,還有什麽想要的,不如一並提出來吧?”
她眸中寒光一閃,似乎對我的態度有些不滿,“吉人自有天相,你此番若能化險為夷,日後一切江湖絕密,便都可水落石出了……”
“那麽你呢?大好菁菁年華,守在這雪山上,難道不覺可惜?”
“我?”她略怔了怔,眼神卻平靜如水,“這道理,好比司職朝中,但既負有護主使命,則為報君恩。何敢憚此身份?說到底,並無可惜之可言,婢子跟姑娘一樣,隻是在做應做之事罷了。”
心頭有著隱隱的顫悸,我垂下頭,低聲道:“可是,為什麽偏偏是我?”
“能在這裏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人,當今世上,隻怕還沒有一個。”她怫然不悅,冷道:“主人找你前來,不是要看你自怨自艾,更不是青睞於你的姿色!”
她這話倒也不假,初入穀中,我曾經很細心地思考可能會發生的疑問,直到此時想到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林姑娘,我且問你,如果主人屆時告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藉此來做一筆交易,你心裏會如何作想?”
我略作尋思,肅然道:“隻要此事於我無害,自然可以考慮。”
“不是問你肯不肯做,不做就是死路一條,主人從未如此行事,我是問你,做是做了,心裏怎麽想?”她剛問完,又很鄭重地加了一句:“你要跟我說真話,不必顧忌,主人此刻有何打算,說實話,其實我也不甚明了。”
我不作正麵答複,反問道:“你的意思,是擔心我答應了你們的請求,心裏非但不願意,指不定還會在下山之後,將真相和盤托出?更甚者,甚至會甩手走人,出爾反爾嗎?”
“不錯……你說能不防麽?”她凝眉一歎,轉而肅然道,“主人要告訴你的,分量定然不輕,這件事,不但我不知情,隻怕當今武林之世,也唯有主人一人得知。二十年來,此事一直是江湖上無法解釋的詭秘,主人這等做法蹊蹺之處,想來必有深意,林姑娘不妨多做思慮,或能有一些蛛絲馬跡可尋。”
她說的這些,我不是沒有考慮過,至於這秘密對江湖各派的衝擊,自然可以料想一二。而雪域劍派的家世我本就約略知曉,少時商榷,一定可以設法敷衍得過去。所成疑問的是,這穀中怪客,我對他究竟有多少可以利用的價值?想到這一點,我以為江湖奇派的風度,必有心甘情願趨勢之人。就算沒有,迫以穀主相助之恩,亦不能不從。同時帶柯玥上山,切實告誡,這樣恩威並用,我顧念著柯玥焉能不謹慎行事?自然不會有自暴交易目的,惹得他們對我有不滿的事情出現。
等送走那美貌女子,我扒了幾口熱飯,又匆匆趕往斷塵岩。未料到,眼前景色,俱是陰翳的古木蔭蔽冰雪,四周顯得濃鬱磅礴,霧氣氤氳,踩在堅實的冰麵上。我看到自己的身影在融乳般的霧絮中影影綽綽,仿佛鏡花水月。未晞的晨露沾濕了衣袂,雙手,竟比死人還要冰涼幾分。
梅花開盡暗處,輕霧似水流瀉。晨曦初綻時,崖頂更見絕勝,直到有聲若有若無的長歎自梅林中飄出,我才發現了昨天抱我回房的雪衣人。
他從容地在崖邊漫行半匝,深厚的白雪上,卻未見留下任何足跡,似乎察覺到我的到來,又立時停下腳步,負手站在一株盛開的老梅前。水紋似的素紗垂至腰背,堪堪掩去頭頸,紗下隱約透出一抹堅毅的輪廓,在雲霧中望去,仿佛神仙中人,美好得無從抗拒。
恍惚看到眼前輕揚的容顏,似乎微微一笑,“林姑娘雖在濁世中混跡多年,內心卻仍天真未泯,委實難得!”
我淡然道:“此番蒙閣下矜憐,在下十分感激,可是,你不怕招來災禍麽?”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縱使真有禍端,也怨不得別人。”他負手昂然,淡淡道:“縱觀江湖,若水神宮暗鬥不休,近日恐難成氣候,十大門派受魔門教主蠱惑,不久便會先挑起爭端,經由上次中秋大會之後,九派彼此之間的嫌怨,無形中已消減不少,隻要能在此前把魔門掃蕩一平,江湖禍源即消……”
我心弦一震,幾許失控的殺氣不由地洶湧而至,“魔門?他們縱然控製了九派,卻非長久之計,隻怕正邪一旦開戰,噬天教氣數便已將盡了。”
他轉過欣長的身軀,嗓音隱隱有些低沉,“話雖如此,但此番你千裏奔波,卻未見得上天垂憐,幾月以來的努力,俱是白費心機,再者,數千魔門妖孽,詭計盡出,辣手決絕,此刻已將你逼到如此田地,這眼中釘,你說究竟該不該除?”
聽他話中透著一股由衷的哀傷,我心口一緊,冷道:“此事我自有決斷,絕不會讓你失望便是。”
“林姑娘……”雪衣人譏誚的看過來,喉音卻溫柔如水:“魔門若靜極思動,局勢必然如火燃眉,你僅憑一人之力,又能有何作為?”他目光誠摯,字字切中要害:“況且他們人數眾多,無一碌碌之輩,姑娘便是有萬夫之勇,亦勝之不易,以愚兄拙見,不如暫避鋒芒,再尋機報複如何?”
我默然不語,或許在他看來,誅絕魔門的舉措,非但勢在必行,而且有著必勝的把握。加上我同他利害一致,原本猶豫的心思竟開始動搖起來。
其二,我於武林糾紛並無定見,對此人隻有利害關係,並無交情可言。我的考慮是個人恩怨第一,江湖紛爭其次。如今雪衣人有把握鏟除噬天教,自然是正派的勳業,於己於勢,兩皆有利,且又能迎合若水公主的意旨,何樂不為?
我從喉間擠出聲冷笑,欣然相應:“既然如此,我便答應你。”
他悠悠一歎,似乎對我的決定卻全然沒有半分欣喜,喉音猶自飄渺叵測:“愚兄生性激動,常做偏頗之事,往後之爭,我不欲見,是以才請你出手。”
不願探究他措辭中的深意,我淡然相應:“若非如此,想必你也不會再委托別人了,不過閣下勸我留待穀中暫避鋒芒,可魔教既有預謀在前,焉能無備?到如今,隻好以這數十年苦學,跟他們拚了,縱使我埋骨異鄉,亦是死而無憾!”
雪衣人回首一瞥,眸中飛逝過一抹濃重的悲哀,臉上卻出奇的冷淡,“卿雖女流,但幼隨司徒霜流落江湖,精研暗殺絕技,愚兄聞你心狠手辣,因而得名,但我又怎能讓你就此下山,去做無謂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