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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安之若素

  那少女眨眨眼,目光有意無意間瞥向身後,歉然道:“此刻想必師姐還在會客,還請相煩姑娘靜候片刻。”一語甫畢,已飄然落座在我對麵,身形動處絕無絲毫聲息發出,我正在暗中驚服她輕功佳妙,耳畔卻已聽得隔壁有輕微人語隱然溢來。


  我略一猶豫,屏息靜聽,果然發覺有人在鬼鬼祟祟的說話,那邊隱隱有人道:“到了此等龍蛇混雜之處,縱有人窺伺,你我也可驚覺,但老弟還要如此小聲說話,也未免太過謹慎了些。”聽語聲,此人想必是個老人,口音帶股子著濃厚的官話味,仔細咀嚼,竟還透著幾分耳熟。


  “聶前輩有所不知,魔教中人耳目靈敏,你我稍一大意,隻怕要生出天大的亂子。”我心髒猛地收縮一下,溫熱的血脈從胸臆中抽搐一樣地波動到全身,血管突如其來地層層擴張開來,直到指尖都生痛。我輕蹙眉心,未想到在這裏竊竊私語的,竟會是一別多日的莫風。這當兒卻不知到底有何秘密,偏要偷偷在這裏尋人敘話?這姓聶的人,又究竟是何許人也?


  “老弟要向某家說的,莫非不能被令師得知?”


  “正是不能讓家師知道。”透過層層壁隔,他的聲音仍舊清朗堅定,隻是絕然之餘,不免透著幾許淒惶。我心中固然好奇,卻又不禁為他暗暗擔心,偷眼一瞧,見對麵少女神色安詳,仿佛毫不知情,此刻突然盈盈起身,撂下一句“還請稍後”,便自施然退出雅間。


  “某家雖不知公子有何事要隱瞞令師,但隻要對公子有效勞之處,絕不推諉。”


  “在下隻不過要問聶前輩一件事,隻因此事積鬱已久,當真令我如鯁在喉,夜夜難寐。”


  “既是如此……”那姓聶的截然道:“公子但說無妨。”


  “聶前輩本是綠林龍頭,近年來遁影門名聲流傳極廣,門下耳目更是遍於四海,近日亦不懾於聖主之威,是以在下想向你打聽個人。”我聞言立時釋然,這才聽出這聶姓老人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遁影門首腦——上任賊皇聶延灼。


  “此人是個美貌女子,與在下本有婚約,但這數月以來,在下竟得不到有關她的絲毫消息。”


  “她既是公子的未婚妻,行走江湖之際,必然醒目的很,公子怎會不知她下落?”


  好半晌,莫風才長歎一聲,喟然道:“不瞞前輩說,她與在下本是情投意合,怎奈……唉!她師父卻與在下師伯有著血海深仇,是以……”


  聶延灼截口道:“是以便將你二人強行分開,是麽?”


  “正是如此,那日師伯曾將我誘往魔教之中,整日將我軟禁,還在酒中下了迷情散,趁機派小師妹前來侍寢,那時在下被藥物所控,無法自製,以致釀下畢生大錯,那幾日時值秋分,正是教中密物被竊之時,在下思來想去,定是她暗中早已發現,是以忿然之下,竟夥同同妙手無影,一怒之下攜著寶物殺出魔教……她性子是那麽要強,這段時日在江湖中,必定吃盡了苦頭。”低沉的聲線中,仿佛攢滿了悔痛,字字如刀,聲聲似劍,每一句,都刺得我心痛不已。


  驚駭,震撼,還未及紛紛湧入胸臆,隻聽那柔軟的低語旋又躍入耳際:“可她幾曾知道,我浪跡天涯整整五年,便是不願讓師伯知道我早已發現他的秘密,如此做法,絕非在下自詡君子,隻是但求心安而已。”


  聶延灼似乎聽得頗為感傷,默然半晌,片刻才道:“不知那位姑娘姓什麽?”


  “她便是五年前,手刃雪域飛虹遺孤的神秘殺手,司徒霜的首座弟子,驚羽仙子林雪若。”


  “原來竟是那女魔星的徒弟!”聶延灼沉吟道:“自打中秋大會之後,某家既未聽人說起這名字,隻怕她已……”


  我一怔,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看聶延灼的反應,似乎對他孫兒的下落並不知情,否則依著遁影門的耳目之利,斷無隱瞞不報的道理。


  “以她的性情,絕不會在若水宮中隱忍下去,我與她耳鬢廝磨,如膠似漆,這點已可斷定,在下終日追隨師伯,心裏雖著急,也無法出去尋她,但望聶前輩日後行走江湖時,能多留意幾番,在下雖被迫身為魔教護法,正因如此,便連往日的至交也無顏麵對了……”


  耳鬢廝磨,如膠似漆……


  我勾起唇角,笑得恣肆跋扈,那二人似已被笑聲所驚,語聲驟然頓絕。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輕微的衣袂破空聲。


  耳聽來人身法迅捷,我起身離座,走的不緩不急,方自轉過屏風,發現適才的執劍女子,正垂首肅立在東廂輕啟一線的雅間門外,眉眼之間,竟似隱含著一絲笑意。


  我衝她略略頷首,閃身竄入,將滿室喧囂與煩惱,一並隔絕在門外。


  “相別半年有餘,林姑娘過的可好?”


  廊幔的軒窗旁,白衣女子踞椅而坐,玲瓏有致的身段在月華微澤中美不勝收,素緞儒裙甩開水雲似的折擺,俯仰之間,依稀現出一雙裹著雪綢的細腿,颯烈中透出幾分嬌慵,滿是出塵之感。


  我淺笑莞爾,衝她迫近幾步,“今日若非陸姑娘,我要想全身而退,看來遠非易事。”


  陸璿瀅渾似不放在心上,垂眸道:“林姑娘為主辦事,可稱全心全力,但此事關係複雜繁瑣,小女子亦有耳聞,隻是我實在遺憾得很,為一己之私,便要教姑娘付出天大的代價,好在今日,總算可以彌補了。”


  “陸姑娘不必自責,江湖中殺劫隱伏,你我自難脫身事外,我隻是未曾料到,此番來密會的人竟然是你。”


  陸璿瀅瞇起明眸,一瞬間竟有幾分迷蒙之感,令人捉摸不透,“據我幾日來觀察所得,眼下京兆已雲集不少高手,魔門自得到島圖之後,依圖尋索,已被他們發現若水宮的樞紐所在。幸得那繪製圖之人早已想到圖譜可能被人盜走,是以在重要的地方,都以暗記代替,短日之中料他們沒辦法看得出來。但夜長夢多,早晚難免被他們識破,咱們必得搶先一步登島,不過,在動身之前少不得要有一番周詳的計劃,免得準備不足,為人所乘。”


  “此圖最早出現之時,是被何人所得?”


  “弑雨軒少主花明初!”她仿佛對此人頗為懷恨,話到中途,連指節都捏得一片青白,“此人行事亦正亦邪,至今仍未顯山露水,幾日之前,便是他將此圖交至魔教手中,我本想尾隨魔教的爪牙暗中監視,卻又礙於今日之約,妄動不得,大好的時機便隻能眼睜睜地放過。適才剛得到消息,九大門派除我峨眉在外,俱已齊聚嶽州城中,依我來看,來日大戰,必然是慘烈絕倫。”


  我略一思索,飛快接道:“九大門派聯手自是不大簡單,奇怪的是江湖上從未傳說過此事的流言。就目前形勢來說,是非得去神宮一趟不可。但島中弟子不同魔教,便是死也不敢泄漏消息,她們縱然有心背叛,也極少有人對島中的機關了如指掌。”


  陸璿瀅秀眉淺顰,沉吟不決,“若論魔宮行事之慎,我也知你此話決不會假,此刻魔教奸人龜縮不出,全憑九大門派去給他們做先鋒,毒聖如此奸猾,你我既已知曉,莫非要眼睜睜看他陰謀得逞不成?可師父三番五次告誡我不可涉險,華山門下當是非凡,不如先回三清殿去,見見華山掌門再說。”


  “以你我之力,能管得了此事?不看他陰謀得逞又能如何?”


  “但我總可揭破他的真麵目。”


  我搖頭歎息:“你雖是峨眉首座弟子,但江湖地位較之毒聖仍自相差甚遠,說的話有誰會信?何況毒聖俠名如日中天,你若要揭破他的身份,正如蚍蜉撼樹一般,縱是擺出證據隻怕也難奏功。”


  “我的話他們不信,可你呢?”


  “陸姑娘六十二路峨眉劍法獨步江湖,有你來作我的幫手可謂萬無一失。再說我們是打聽消息,非是去和人動手,九大門派中人如非呆子,當不致被人利用,若我們計劃順利,也許會先同你上華山一趟。”


  她眼角籠著一抹奇異的怔忪,幾許愁緒緩緩爬上眉間,“你說的委實有理,但眼下,可有什麽好法子能讓咱們處於優勢?”


  “辦法自然有,卻也需得進步核實,才有良策可行……”我略加思索,征詢道:“依我看,不如盡快趕赴嶽州府地,先探清魔教的動向,再做下步舉措,再說九大門派已有動作,去不去華山都無關緊要,橫堅無事,今晚便動身如何?”


  “我峨眉門下此刻還有十五名弟子在城中待命,不如讓她們分批各自出城,權作探子之用,也免得引起別人注意,咱們天亮前,再擇時出城,不出半日,想必便可順利抵達。”


  少時商議停妥,一壺茶也差不多見了底,陸璿瀅起身告辭,並不多作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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