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犬之道
「別吵了。」程晉陽將面具給小望舒戴上，將她推到衛生間去，「趕快去刷牙，一張嘴全是臭氣。」
然後他轉過身來，對床上泫然欲泣柔弱無力的崔小娘說道：
「你給我正經一點，今天有客人要來訪，別給我整七整八的，不然把你趕回崔氏族地去。」
「有客人來訪，誰？」崔小娘立刻好奇起來。
「范陽盧氏的人。」程晉陽回答說道。
估計是為了那個計劃來的，提前熟悉一下隊友也好。
「哦哦，范陽盧氏的人我熟啊！」崔錦綺便笑嘻嘻道，「我們崔盧兩家關係可好了，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在盧家人面前，說幾句好話？」
「你先等人來了再說吧。」程晉陽不置可否。
等到下午，族地門口果然有客人來訪，據說是一男一女，兄妹倆，自報家門來自范陽盧氏。
程月仙和程懷言出門去迎，崔錦綺則是和程晉陽偷偷躲在門廊后的陰影下，往來人方向瞄了一眼。
「是我認識的。」她轉過頭來，眉開眼笑，「現在再給你個機會，求我幫你說好話。」
「不用。」程晉陽說。
「那你可別後悔。」崔錦綺便走了出去，沖著兄妹倆招手道，「卿雲！」
對面走過來的姑娘便眼睛一亮：
「錦綺？你怎麼在這裡？」
倆姑娘跑到一塊，互相手拉著手，興高采烈地說著話兒，也分不清是真關係好還是逢場作戲。
旁邊的盧家哥哥則是皺著眉頭，問道：
「崔錦綺，她也是你們的客人？」
「族長的朋友。」程懷言回答道。
「你們族長還真是交友廣闊。」對方便冷笑起來。
程懷言默然不語，知道這位是盧家四族老的兒子，盧仲祐，圈子裡評價「性情輕躁」，是個不大好相處的年輕人。
至於他的妹妹盧卿雲，倒是有「恬靜淡雅」的好評。
只是如今這世道，家族判斷子弟價值只看異能潛力，不看性格人品。盧仲祐的血脈天賦保底四品，有百分之十幾的概率衝擊三品，而盧卿雲則是保底四品，無緣三品。
僅僅是多了這百分之十幾的概率，就導致盧仲祐的族內地位遠高於盧卿雲。傳聞盧仲祐本人也有些看不起自己這親妹妹，不過盧卿雲是個性子很好的，所以兄妹關係維持得還算和睦。
「既然來了，就帶你們族長出來見一見吧。」盧仲祐將雙手往身後一背，傲然說道。
程晉陽：………………
難怪崔錦綺問我「要不要幫忙說好話」，這盧家小哥一看就是會無緣無故找茬踩臉的類型啊！總感覺我要是就這麼出去了，肯定要吃上對方一堆嘲諷奚落。
然而轉念一想，這畢竟是我程氏族地，主場作戰還能被人打臉，我程氏族長不要面子的嗎？
於是他便施施然現身，朝盧家兄妹走了過去。
見程晉陽走了過來，崔錦綺便露出「有好戲看了」的神色；盧卿雲則是在一旁微笑，目光在程晉陽和崔錦綺兩人身上彷彿游移，暗自猜測著他倆之間的關係。
視線快速掃過兄妹倆，程晉陽對這兩人也有了大概印象：盧仲祐負手而立，下巴高高揚起，明顯是年輕人桀驁不馴的姿態。與其說是瞧不起自己，不如說這種性格的傢伙，根本瞧不起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盧卿雲則是容姿秀美，讓他忍不住多掃了幾眼。這姑娘和崔錦綺差不多歲數，留著到肩部長度的短髮，五官線條很是柔和婉約，一看就是個非常溫柔細膩的可愛姑娘。
「你就是程晉陽？」盧仲祐傲慢問道，下巴依舊微微抬著，再高一點就只能用鼻孔對著人說話了。
「是的。」程晉陽微笑起來，作揖朗聲說道，「見過仲佑兄。」
盧仲祐的年紀比他略長（20歲），兩人屬於同輩，所以按照世家禮節，需要他先行禮，然後對方還禮才是。
然而還沒等他躬身，盧仲祐便冷笑起來：
「資質平庸，氣質呆板，我盧氏人不和廢物行禮。」
「我程氏家教，正好相反。」程晉陽聞言臉色不變，端端正正地做了個揖，一擺到底。
噗嗤，旁邊兩個姑娘立刻沒忍住。
盧卿雲先是失笑，然後又強行止住笑意，眼神有些嗔怪和不悅。因為程晉陽剛才那話，不僅反諷盧仲祐是「廢物」，還有指責盧氏家教的成分在裡面。
至於崔錦綺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一下子便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卿雲你瞧，我就說他不是個老實人吧，瞧把你哥給氣的。」
盧仲祐也聽懂了對方的潛台詞，氣得連拳頭都捏起來了，下意識想要怒毆對方一通，然而考慮到自家妹妹、崔小娘子，還有程家子弟都在旁邊，總不好當眾動手失卻風度，平白讓人看了笑話，於是只能憤恨地一甩袖子，怒道：
「好一張尖牙利嘴！可惜，狂吠小犬多內荏！」
內荏，即內心怯懦的意思。這句話通俗來說就是「會叫的狗不咬人」，諷刺程晉陽只會逞口舌之利。
「盧兄教訓的是。」程晉陽便做出慚愧受教的神情來，「為犬之道，我真不知。今聽盧兄講解，豁然開朗。」
於是盧卿雲也憋不住了，立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旁邊的崔小娘連肚子都笑痛了，只能按著腹部哎呦哎呦起來。
「你！」連番兩次丟臉，盧仲祐也終於按捺不住，將手抬起就要來一記「破壞死光」，將這個敢於冒犯盧氏威嚴的傢伙打成渣渣。
然而盧卿雲很快便抓住他的手臂，強行中止了他的異能，隨後斂起笑意，正色說道：
「程晉陽，我盧氏此次來訪你程氏族地，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姑娘說笑了。」程晉陽也正色說道，「我程氏待客之道，無非八個字而已：以德報德。」
他說「八個字」，上半句是「以德報德」，盧卿雲便立刻會意，眯眼問道：
「下半句是『以怨報怨』？」
「不，是『先禮後兵』。」程晉陽微笑說道，「以德報德，先禮後兵，如是而已。」
盧卿雲聞言不語。
以怨報怨，以牙還牙，聽著固然很爽快，但世家大族都是講禮的，這種率性的任俠風氣被認為是「市井小民之道」，做倒是可以，說出來就落了下乘了。
至於先禮後兵，堂堂正正，也就讓人無話可說。先前程晉陽見面行禮，確實也做足了禮數，反而是盧仲祐三言兩語，便要打擊對方臉面，哪裡說得過去呢……想到這裡，盧卿雲幽幽一嘆，不說話了。
「先禮後兵？」盧仲祐冷冷一笑，隨後便收起怒意，漠然道，「雖不如孔子『以直報怨』，卻也有兵家以勢壓人的意思了。好！不愧是軍事世家。」
他這邊原本連吃了兩個癟，沒法下台。不過妹妹盧卿雲先行質問對方，對方不卑不亢地回應，兩人這麼一問一答，便將原本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舒緩了，他便趁機借坡下驢，將丟面子的事情一筆抹過，可見這盧仲祐只是性格輕躁，倒也不是完全無腦。
程晉陽見他沒有死纏爛打，假意恭維變相服軟，自然也見好就收，擺手道：
「兩位這邊請。」
盧氏兄妹往前走去，崔錦綺則是從後面跟了上來，湊到程晉陽旁邊，悄悄問道：
「你嘴皮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啦？」
「笑話。」程晉陽便模仿盧仲祐的抬下巴傲慢神色，說道，「你以為我程氏族長是白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