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胸中柴薪,如火在燒
沒有記憶,沒有性格,這樣的人哪怕身體還在健康運轉,能算是活著嗎?
要讓程以舟恢復原本的人格,難度不啻於要讓死人復活。雖然知道這樣是強人所難,然而程晉陽還是向王婉柔提出了這個不切實際的請求。
不是因為他和程以舟之間存在親戚關係,也不是因為他答應過月仙姐要留程以舟一條命。
而是因為他覺得,程以舟不該淪落到這樣的下場。
即便是分宗的神都程氏,至少他們也曾是自己家族的一部分。為了延續家族的血脈後嗣而去投奔王處仲,結果卻被對方洗腦培養成死士消耗品……
哪怕是「欺人太甚」,都遠遠無法形容程晉陽此時的心情。
如果說庾元規只是將神都程氏當做手下來使喚,那麼在王處仲的眼裡,已經沒有五品異能者的程氏族人,怕是連人的資格都沒有。
而是可以隨意犧牲的牲畜。
「王處仲雖然看重士族,但神都程氏已無五品異能者。建康朝廷未將你們開除士族行列,但顯然武昌那邊並不這樣想。」來到程晉陽的身邊,王婉柔低聲說道,「龍驤軍士兵基本都被洗腦,你大伯一脈只是同樣遭遇了平民寒門的待遇,並非王處仲故意苛待神都程氏……」
「嗯,無所謂動機了。」程晉陽打斷了她的話,站起身來,「從他們投奔龍驤軍開始,我這一脈和他們就是敵人了。」
「你真的這樣想嗎?」王婉柔微微皺眉。
「真的。」程晉陽認真說道,「但是,這不意味著我看到他們被人當做牲畜對待,仍然能夠無動於衷。」
「不能無動於衷,又能如何?」王婉柔冷笑著反問他道,「龍驤軍有足足十個機械化野戰師,一支獨立運作的戰爭母艦編隊,以及人數過萬的異能者軍團,其中七品六品數不勝數,六品五品也不稀缺,四品異能者也有四人之多。」
「你不能忍,那你想怎麼樣?滅了他們,然後去刺殺王處仲?就算他們排隊給你殺,你殺的過來嗎?」
程晉陽沉默以對。
「程以舟,真的救不回來了嗎?」他看向監牢單間,低聲問道。
「最多也就是洗腦成白紙,然後你們重新像帶小孩子一樣培養他,可是那樣成長起來的人,並不是你的堂兄。」王婉柔嘆了口氣,失望地道,「晉陽,都發生這麼多事情了,我以為你會更加成熟一點的。」
「任何人都有底線。」程晉陽說。
「你的底線在我看來一文不值。」王婉柔搖了搖頭,「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從你大伯一脈選擇投奔王處仲開始,他們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她再次看向監牢里被束縛的程以舟,目光里毫無波瀾: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殺了他——畢竟此時的他,與已死又有何異?」
「然而我不是你。」程晉陽從陰影里站起身來,「我答應過別人,會饒他一條性命。謝謝你沒有讓我食言,婉柔。」
王婉柔沉默下來,半晌才道:「那江寧區的其他叛軍族人呢?」
「明天,我親手送他們上路。」程晉陽說。
王大小姐下意識便想冷笑說,你一個小小八品,有能力送誰上路?難道還想腦震蕩被送回來?
然而她盯著程晉陽的側臉,突然便挪不開目光了。
等下……
如果是這樣的話。
難道我等待的時機終於來了?
「今晚我跟你一起睡。」王婉柔突然說道。
「太原王氏明天就要走了。」程晉陽沉聲勸道,「不急於這一時吧?」
「不是血脈升級。」王婉柔言簡意賅,「我需要研究一下你的夢境。」
「你已經研究過很多次了。」
「這次不一樣。」王婉柔沉吟片刻,「嗯,最近身體有什麼異樣?」
「沒什麼異樣。」
「心情呢?」
「心情……」程晉陽微微停頓,「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燒。」
「火?」
「我明白你的意思。」程晉陽看向前方,目光穿過地牢的走廊,落在重重黑暗的深處。
「如今的我太弱小了,所以只能韜光養晦,不斷退讓。你父親要軍事冒險,我們就得出人;庾中書要我們守城,我們就得留下;王處仲將族人洗腦做成死士,我們只能當做不知道。」
「然而繼續再退下去,終究會退到無路可退的境地。如果那時我還沒能成長起來,怎麼辦呢?坐等別人將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迫我跪在泥濘里,然後斬下我的頭顱,就像是殺掉雞犬那般隨意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改變這一切,但我知道絕不能就此下去。這壓力時時刻刻讓我窒息,我甚至感覺這胸腔里跳動的不是心臟,而是一團高壓的火焰。它以我的骨骼為薪,以我的血肉為油,就快要將我灼燒殆盡了……」
程晉陽入魔般低聲自語著,眼神里跳動著濃烈的、彷彿火焰般的熾熱情緒,然後他突然又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
「抱歉,不由自主說了些奇怪的話。最近腦子有些混亂,我平時不會這樣的……」
「沒事。」王婉柔沉默片刻。
然後她便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晉陽,你最近可能真的壓力太大了。」
「或許吧。」程晉陽揉著眉心。
「明天要去平叛對嗎?今晚就不要殺妖魔了。」王婉柔溫言說道,「我陪你在安全屋裡好好休息吧。」
………………
「太擠了。」
床上,程晉陽低聲說道。
王婉柔躺在他的左邊,靜靜地讀著一本紙書;褚青青則是睡在他的右邊,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
這床大概1米8的寬度,並排睡兩個人還行,三個人就稍微顯擠。好在王大小姐和青青姑娘都不是什麼高挑豐腴的身材,因此倒是能夠躺下。
「青青。」王婉柔便開口說道,「今夜我會在這裡陪他,你就下去打地鋪吧。」
「抱歉哦,婉柔。」褚青青微笑說道,「晉陽他最近壓力太大,晚上需要我抱著他才能睡著,還是婉柔你去和望舒擠擠吧。」
「別吵了。」對床的楊望舒正聽得起勁(撕起來撕起來),只聽見程晉陽出聲說道,「明日我讓侍女再搬一張床來,今天太晚了,你們先這樣將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