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的體內有一隻妖魔
程晉陽睜開眼睛，便發現自己正處於烏江鎮里。
到處都是人們的叫喊聲，以及衝天的火光。
怎麼又回到這裡了？
而且姑娘們呢？
他警惕地觀望四周，並沒有發現任何熟悉的身影。
雖然回到了闊別多日的烏江鎮，再次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然而此時的程晉陽並沒有任何懼怕。
六品大圓滿，半步五品異能者，如果還會怕當初的小小怪異，那才是笑話。
在周圍閑逛片刻，程晉陽就稍微有些不耐煩，打算髮動異能衝天而起。
然後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個少女倒在血泊中。
啊，這……
好像是盧卿雲？
確切地說，是年輕許多的盧卿雲，看上去和楊望舒差不多年紀，後頸上一片血肉淋漓，像是被活生生撕下了一塊肉，看著便讓人觸目驚心。
「卿雲？」程晉陽輕聲叫道，試探她能否聽見自己的聲音。
在以往的夢境里，他曾經經歷過三種存在形式： .
附體在某人身上。
2.自由的幽靈形態。
3.擁有自己的身體。
其中第三種只在阿芷的夢境里出現過。
此時的程晉陽，已經確認自己不僅擁有身體，而且並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的身體，包括萬有引力異能也可以順利用出。
所以他便嘗試能否和盧卿雲交流。
無奈的是，即便他提高了聲音，倒在血泊中的盧卿雲也沒有回應，彷彿完全聽不到他的任何聲音。
「別叫了。」旁邊響起一個聲音來，「她聽不見你的。」
程晉陽偏頭望去，就看見另一個盧卿雲站在旁邊，看年齡似乎已有二十多歲，長發如瀑般垂落至膝，腰細腿長，身材完美，五官顏值也沒有任何瑕疵……
……簡直像妖魔一樣。
「你是。」程晉陽謹慎後退，「妖魔？」
「我是云云所幻想出來的，寄宿在她體內的妖魔。」盧卿雲回答說道。
「幻想？」程晉陽沉吟片刻，斟酌問道，「雙重人格？」
「不是。」盧卿雲搖了搖頭，「但是，再這樣下去，很快便會是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程晉陽說。
「唉。」盧卿雲便在云云的身邊跪下，溫柔地撫摸著她脖頸上的傷口，「四年前的烏江鎮，當時母親帶她去那裡拜訪一位舊友，結果正好碰上妖魔襲擊烏江鎮。」
「她和母親被人群衝散，獨自在烏江鎮里漫無目標地逃跑，最後被咬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她昏迷前沒有看清，但想來不會是高階妖魔，應該是傀倀一類。」
盧卿雲幽幽說道，聲音在火光里顯得有些沙啞。
「但是你終歸是活下來了。」程晉陽分析說道，「而不是被妖魔吞噬，或者因失血過多而死在這裡……所以，是盧家人後來及時找到了你。」
「嗯。」盧卿雲露齒微笑起來，牙齒似乎有些尖利，「然而，那卻只是另一場噩夢的開始。」
周圍的畫面瞬息轉變，切到了一所醫院的急診病房裡。
小小的盧卿雲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面罩和束縛帶，輸血的管子從她的手臂處伸出來，連向旁邊的巨大透析儀器。
「程晉陽。」盧卿雲語氣縹緲地道，「你知道女性會被妖魔感染嗎？即便沒有被當場吞噬，只要被咬到或者抓傷，也會讓身體陷入緩慢的異變中去。」
「我知道。」程晉陽想起了第一次與青青姑娘相遇時，她那出身寒門的堂哥，就有一個被傀倀咬了，如今仍然在監護病房裡的妹妹，就和此時夢境里的盧卿雲很類似。
青青每月還定期往醫院裡打錢來著。
「然而，被妖魔感染后短時間內，如果能及時換血透析，其實也是有概率來得及救回來的。」盧卿雲繼續說道。
「原來如此。」程晉陽表示瞭然，「所以你被救回來了？」
盧卿雲微妙地沉默了下。
「我也不知道。」她最終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概率問題。」盧卿雲回答說道，「至今為止，我們只知道及時換血有概率能生效，卻不知道為什麼生效，因為從患者的血液里並不能過濾出所謂的『致病分子』。」
「也就是說，即便你在出院后表現得如正常人那樣，但大家都沒法確定你是痊癒了，還是仍然在體內存在極少量的妖魔污染。如果是後者，那麼妖魔的污染可能在一個月、半年甚至是一年後，再次從你的體內爆發出來。」
「嗯。」程晉陽沉思起來，「但醫學上總該有個認定的標準吧。」
「4天。」盧卿雲漠然說道。不知為何，她的聲音似乎帶上了絲絲寒意：
「如果4天內沒有任何變異的跡象，那麼醫學上認定透析已經清除污染。」
「但是人們並不認可這個標準，你明白嗎？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概率沒有徹底清除，一旦爆發出來便是毀滅性的災難。」
「人所謂的信任，在這時便脆弱得像是玻璃似的。」
程晉陽：………………
他已經大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也猜到了她接下來所遭遇的經歷。
周圍畫面再次變化，這次回到了盧氏族裡。
他看到盧卿雲默默地待在房間里，這是父親專門為她購置的，位於族地邊緣偏僻位置的房屋，以防她某天突然妖魔化發作，製造出惡性事件，而族裡沒法強行壓制下來。
母親原本的貼身侍女，每天為她送一次飯，以往和藹可親的大姐姐，如今卻像是躲避瘟神般避著她，每天將飯菜放在門口便匆匆離去。
父親大概每周帶著侍從和醫生過來一次，檢查她的身體情況，然後便會離開——他並沒有太多時間去關心女兒的情況，又或者是不敢過度關心，害怕她有一天真的會變成妖魔，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幾個哥哥雖然被父親勒令嚴禁私自過來，卻仍然時不時地秘密來此，從封著的窗戶口給她塞一些零食或書籍，算是她這段幽禁歲月里為數不多的慰藉。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困居在這座房子里，每天除了看書、玩手機，就是發獃。
至於她的母親，自烏江鎮那次后就徹底失蹤。她從網上家族論壇那裡得知，族裡猜測母親興許是被妖魔吃掉，或是變成新的妖魔了……
「你在這裡待了多久？」看著坐在床上發獃的小盧卿雲，程晉陽緩緩問道。
「記不得了。」大盧卿雲低聲說道，「起碼半年以上吧。」
「你知道孤獨的滋味嗎？最開始云云她還會頻繁用手機聯繫通訊錄上的人，一個電話可以打好幾個小時……等到大家都厭煩她的時候，她漸漸也就不打給外面了。有時父親離開之後，她會把窗戶和窗帘完全封死，然後在房間里待上一整天，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睡著，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程晉陽沉默半晌，心想若是換做楊望舒在這裡，有一台能上網的手機，她怕是能宅到地老天荒。
只是有些人天生性格不適合宅，比如青青，你要強行逼她宅在家裡半年之久，那她絕對會瘋掉的。
「大概兩三個月後，她開始幻想母親沒有死，有一天會來接她。」大盧卿雲在床邊坐下，摟住了小盧卿雲的肩膀，「把她從這個暗無天日的房子里接出去。」
「又過了幾個月，直到論壇里也不再提起那些事，我便終於意識到母親已經死了。」接著開口的卻是小盧卿雲，眼神空洞地恍惚說道，「我就在這裡，被人遺忘了。」
「我知道父親有他的苦衷，我也知道一旦我出去，必然會引起族人的緊張和恐慌。唯一能重建信任的是時間……可是我很難受，我陷在彷彿泥潭般的孤獨里，就快要被它吞噬了。」
大盧卿雲憐愛地抱住小盧卿雲，親昵地撫摸著她的頭髮，繼續說道：
「如果自己不是妖魔，那麼這些人憑什麼要懷疑她，要把她關在這與世隔絕的角落裡？每每想到這裡，然後云云又忍不住會去想，與其被人這樣冤枉懷疑，她寧願自己的體內真的有一隻妖魔……」
一大一小兩個盧卿雲，突然同時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盯著程晉陽。
小盧卿雲眼神空洞，大盧卿雲笑容詭異。
「我想起來了。在那日的烏江鎮里，就是她咬了我，然後寄生在我的體內。」小盧卿雲忽然開始全力掙紮起來，試圖擺脫大盧卿雲的懷抱，表情驚恐莫名，「是她把我害成這樣的。晉陽，救救我，她想要折磨我，把我變成她的同族……」
「那麼問題來了。」大盧卿雲死死地抱著她，目光卻停留在程晉陽身上，眼神流露出危險的意味，「程晉陽，你是傾向於相信我，認為我是被她的孤獨所『創造』出來的……」
「還是選擇相信她，認為我其實一隻寄生在她體內的妖魔呢？」
程晉陽：………………
「你知道紫薇大帝嗎？」他皺眉問道。
「什麼？」大盧卿雲微微一怔。
「好了閉嘴！你這個假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