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那天晚上師傅要走、臨走前給了我一包藥、交代我去交給母親,放在枕頭底下,臨睡前想起來拿一丸吃。


  天色已經有點晚了,不知道母親睡了沒,沒睡的話,今晚正好能吃一顆。


  雲雀隨我去母親住的地方,院門還沒上鎖、門前兩個嬤嬤告訴我,父親剛才來了,正在裏麵和母親說話,叫我趕快出來。


  雲雀答應著和我一起進去。


  伺候母親的小奴姐姐站在大門外玩狗,她說父親有話和母親說,所以她就出來了。


  母親的病需要靜養,因此除了兩個做粗活的嬤嬤和小奴姐姐,她的房內一向不用別人。


  雲雀帶著我進到內屋去,走到門外,聽到父親和母親的說話聲。


  我們兩個站在門邊上,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卻聽到了父親和母親的談話。


  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低沉、“相公、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


  “孩子!我和娘娘是同一天生產的,隻不過我是早產!我聽到您和公公的談話了。”


  “夫人,你想的太多了,你雖然是早產,但是和娘娘怎麽會一樣?娘娘生產前就有太醫說孩子的胎氣不穩,娘娘在未出嫁的時候也有些血氣不調的病,所以皇子生下來病弱是很正常的,和你不一樣。”


  “不對!不對!”母親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你騙我!我生下孩子後就一直睡著,你說,是不是趁那個時候把孩子、、、、、、”


  “夫人!”父親的聲音很威嚴,“你知道你現在說的那些話足可以讓我們全家都陷入死地嗎?你這話要是被人聽見、、、、、、”


  雲雀緊緊的抓住我的肩膀,我們兩人都大氣也不敢出。


  我回頭,示意雲雀離開,她睜大眼睛看著我,點點頭,悄沒聲的出去,她自己也知道她是不應該聽到這些的。


  “我知道你懷疑什麽,但是娘娘疼愛問柳,這有什麽不對?問柳健康而達皇子不健康,你說娘娘是什麽滋味?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可是我聽到你和公公的說話了!不要騙我了!”母親突然厲聲的慘叫起來,然後聲音又立刻的輕了下去。


  我急忙叫道:“母親!孩兒來看你了!”


  然後我推門進去,父親正坐在母親的床邊,一臉怒色的看著我,母親的臉靠在靠枕上,背朝著我,我看不清她的臉。


  “怎麽這麽晚了還來?不知道這樣會打攪你母親的休息嗎?”父親低聲的道。


  玉香爐裏點著安息香,空氣裏無形的氣氛讓我莫名的覺得可怕,“師傅要我拿藥來給母親,每天晚上臨睡前吃一顆。”


  父親接過藥,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你看夫人,問柳這孩子多麽的孝順?”


  “出去!”母親悶聲道。“都給我出去!”


  父親站了起來,順手把藥放到母親的靠枕邊,“好吧,問柳,你母親要休息了,跟父親一起出去吧。”


  我不得不和父親一起退了出來,雲雀乖乖的站在院前等候,父親把我交給雲雀,“你是怎麽看著公子的?乳娘呢?”


  “乳娘在給公子鋪床。”雲雀小聲的道。


  “帶公子回去。”父親嚴厲的道。“下次再敢這麽亂走,看我打斷你的腿!”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師傅已經走了,我靜靜的坐在床上,隻覺得很亂。


  第二天一早,母親去世了。


  他們都不讓我看她,聽下人的嘀咕,說是母親死的不善,半夜請了醫生來,但是母親已經不會說話了,隻能瞪大了眼睛看人,看的所有人心裏都怕,然後就去了。


  然後雲雀也死了,說是失足溺水,她身邊還飄著食盒。


  師傅很快的回來看我,我待在書房裏慢慢折紙,師傅走進來,打扮成母親的樣子,蹲下來慢慢的抱住我。


  “一切似行雲流水、、、、、、可憐的孩子,想開些。”他低聲的安慰我,好厲害的易容,聲音也和母親這麽像。


  自從那以後我就很少說話了,我開始在心裏想很多事情,但是卻不想說出來,我學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師傅有的時候會帶我出去一兩個月,對外說我去了祖父祖母那裏,沒人懷疑。


  跟師傅在一起的日子很有趣,快意恩仇、行走江湖、在塔尖上一起看落日、嚼鹽水花生、喝最純正的梨花酒,暖風拂麵,會覺得很舒服。


  我見其他師兄師姐的時候不太多,他們真是魔怔了,大師姐和二師兄在看著我的時候眼睛滴溜溜的轉。


  “哎,他們一個在想著拿你下刀、一個在想著給你下毒。”師傅撓了撓頭。


  嗯、、、、、、、、、、、


  十一歲前,我待在師傅的旁邊比在家裏還要多,十二歲回了家,我救了安豐,好吧,我對自己說,希望這個孩子能比雲雀要好一點,雲雀死的太慘了,我相信她不管是怎樣死的,都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


  安豐的武功由我教,師傅對此並不發表意見,有的時候他問我,是否願意全心全意的去做個江湖人。我覺得我不願意,生在這樣的家裏,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而且我也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天生適合這樣,也喜歡在其中找尋樂趣。


  十五歲開始,師傅開始慢慢轉交給我他的權力、我問他為什麽不交給別的徒弟,他很沮喪的說,我的師兄師姐師弟們都是敗家的懶孩子,萬一交給了他們,那真是不折不扣的浪費!


  我父親的官越來越大,我想是製衡的結果,他雖然當了宰相、可惜長孫家的勢力還是高上一頭,姑母也還隻是貴妃,雖然皇後的位置空懸多年,但是她還是得不到這個位置,至少,在一切尚未明了前得不到。


  大哥已經成親了,父親要為我定親,我明確的告訴他我還不想,女人似乎是脆弱的東西,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我有幾個紅顏知己,偶爾過夜,姑母似乎有意為我找一門顯赫的親事,但我還是拒絕了。有的時候想想,師傅這麽優秀出色的人還沒有成親,我似乎也是不用急的,師傅在找,我也在找,找一個最適合自己的人。


  大哥身邊的人不知道為什麽老是給他灌輸一些愚蠢的念頭,我遭遇兩次刺客,都是他暗地裏派來的,真是可笑,正好我被姑母逼得有點急了,索性出去住,處理起事情也方便。


  我一直覺得天安閣的生意最好能不加進江湖以外的成分,但是不久就發現這絕不可能,師傅也說不可能,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是純粹幹淨的。


  其實姑母和父親在想什麽我很清楚,但我覺得這不可能做到,皇上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這麽多年了,幾股勢力卻被他不著意的平衡著,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深夜在燈下看那些信,覺得莫名的可笑,我住的地方並不繁華,人們的生活很清苦,白天勞作、晚上睡覺,這些就已經滿足了他們,而處在和我一樣環境的人,卻仍然貪婪而執著。


  “一切如行雲流水。”都是過眼雲煙,我冷冷的想。


  那天晚上三師兄來探我,他學了師傅的卜算之術,為我卜了一卦,笑得莫名的神秘,“恭喜恭喜、師弟,你就快有好運氣了。”


  “什麽好運氣?”我問他。


  他笑得越發的囂張,“你馬上就會明白了,這兩天無論任何人到你家中請你收留,千萬要答應啊!”


  他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就告辭離去。


  晚上,我就收了一個小丫鬟。


  很有趣的小女孩,很瘦很小、臉上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說她會做飯,我就留下了她,洗幹淨後,越發顯得她瘦,但是做菜的味道還可以。


  有意思,這樣鄉野的地方,她怎麽學會做這些菜的?莫非是官宦後代?可是聽她的語氣、似乎又不像、她的名字也是、柳舒眉、大家閨秀不會輕易告訴人家名字、她姓柳,而我字問柳,我想起三師兄的話,決定留下她。


  她死活不想簽死契,最後還是勉勉強強的簽了,很不情願似的低著頭寫自己的名字、她還識字。


  十歲的女孩子那裏來的這麽多古怪?她的身世和她表現出來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她學什麽都像是初學、但是學什麽都很認真、小心翼翼又很努力的樣子讓人看了就覺得有趣。


  她做菜不拘章法、什麽都敢做、有些菜式我沒吃過,味道倒還可以,她閑下來的時候就四處的找事情做,有一次我看她追著外院的白鵝滿園子的跑,吵得我都從書房出來了。


  後來發現她把白鵝的嘴綁起來拔毛,拿了一手的鵝毛不知道要幹什麽、還去偷拿我硯台裏剩下的墨汁,真是服了她!


  有的時候我在看書,她過來伺候筆墨,小心翼翼的說要學讀書寫字,我答應了,她學的很快、太快了,她學什麽都很認真,真是有意思。


  後來她開始學武功,練功練的呲牙咧嘴的、但是從來不喊辛苦,樣子很可愛。


  她還有點男子氣,她和安豐一起出去,被摸了錢袋,她把小賊打的跟個豬頭也似,安豐回來告訴我,我們都覺得好笑。


  不過還是要試她,她眼睛裏的委屈和氣憤我至今曆曆在目。


  不是不後悔的。


  這三年裏我一直隱居,但是和外界的聯係卻從來沒斷過,天安閣的某些生意開始被人盯上,我勢必重新回去了。


  她也長大了,變得清秀了、笑起來很甜。


  她被慕容磊掠走,我雖然氣,但是輕雨忙前忙後幫我找她,我不好發作,身邊乍然缺了她,連吃飯也無胃口,她總是瞪大了眼睛四處看、然後就自己偷偷的笑,眼睛一轉就是一個念頭,和她在一起永遠不會覺得煩悶。


  不知道慕容磊會不會發現她的這些好?

  輕雨代替我去了西域,姑母和父親叫我立刻回去,因為洛王身體不適,幾近不治,姑母拉著我的手大哭,父親則在一邊歎息。


  後來洛王好了起來,輕雨也有了好消息,他找到她了,她去了突厥阿史那部落、是慕容磊傳的信,這人手段真好、這麽久了才被我們找到,她身上的香囊可能被發現了吧?

  她回來的時候似乎多了點什麽,她這次看到了很多的東西、見到了很多的人,我覺得她似乎有點變了。


  我不太喜歡明照,那隻大鳥衝著她過來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抱著她倒下,接下來的事情簡直荒謬,通說明照是個老神棍,我卻知道,她信的,而且很興奮。


  晚上的時候我去侍宴,喝了點酒,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睡的很香,她今天肯定很累了,我想在她身邊坐一下再走,但是一聞到她身上的香氣、不知道怎麽,我低下頭去吻她。


  一定是這酒的關係,酒裏有著阿陀羅的香氣、聽說這是能亂心的酒。


  然後說了什麽,我自己也記不清楚了,我隻覺得自己想牢牢的抱住她,要不是安豐急著叫我,我不知道我會不會住手,天安閣來信,說是這次海路上出了事,已經有南海沈家的人來了天安閣,想要商議。


  這個晚上讓我神思不屬,屬下講的是什麽我幾乎都沒有聽進去,最後勉強自己看進去了,天卻快亮了。


  我想我這輩子也隻會瘋狂這麽一次了吧?

  但是她麵前的這是什麽?我拿起來一張張的翻看。


  她原來一直沒想過留下、原來她一直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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