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世界傾盆
清晨,蕭齊突然驚醒,猛一睜開眼。
熟悉的房間,寬闊的大床,程懇安靜地蜷在一旁,姣好的容顏帶了幾分憔悴。
蕭齊心中生出一絲愧疚。自己深夜未歸,她肯定擔心了吧。
蕭齊伸手,想要幫她撥開眉間的幾縷亂發。程懇自夢中微微一側身,躲開了他的觸碰。
蕭齊瞳孔驟然一縮,一絲尖銳的疼痛自心底散開,化作無數的蛇蟲鼠蟻,鑽進血液,啃噬著他的五髒六腑。
他顫抖著雙手,慢慢逼近程懇纖細的脖頸,手背青筋迸裂。心底的陰影隨著指尖的逼近慢慢擴大,隻差一秒,便會完全沉淪於無邊的黑暗裏。
程懇眼瞼輕輕顫動著,口中呢喃,“蕭齊……”
蕭齊眼中迅速湧出大片水漬,停在程懇枕畔的雙手緩緩地收了回來,捂上了劇烈抽動的心髒。痛!為什麽要讓我這麽痛!
蕭齊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邁開酸軟的腿,進了洗手間。
鏡子裏的人,頭發淩亂,雙眼浮腫,顴骨上一道劃傷若隱若現,前所未有的狼狽。
蕭齊直愣愣地盯著自己,半晌,擰開龍頭,拿冷水狠狠地往臉上潑。似乎是清醒了,又或者他寧願醉死在夢裏。
抽水聲驚醒了程懇,看著身旁的空空如也,她心中驚跳,待聽到廁所裏的響動,高高提起的心才重新落回原地。
見蕭齊回了臥室,程懇慢慢坐起身,柔聲問,“怎麽起這麽早?”
蕭齊麵沉如水,對程懇的話置若罔聞,徑自走向衣櫃,準備換了衣服走人。
程懇何曾在他這裏受過這樣的冷遇,心中難過異常。她盯著蕭齊的背影,好半天才鼓起勇氣解釋,“昨天的事,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跟顧懷笙……”
蕭齊一聽到這個名字,渾身就如豎起倒刺的刺蝟,他豁然上前幾步,隻差掐住她的脖子,“不是那個樣子,是什麽樣子?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還能有假?顧懷笙,嗬嗬,這個顧淮笙在你心裏還真是重要,一回來你就巴巴地跑去見他?”
“什麽一回來就去見他?他都回來好一陣了,我……”
“哦?”蕭齊一挑眉,怒目圓睜,“回來好一陣了?那不是第一次見了吧?告訴我,跟他偷偷見過幾回了?”
“我沒有!”程懇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往下掉。
“沒有?跟他見麵都不跟我說一聲,也不怕我不高興?要是我這次沒有發現,你是不是還不打算告訴我?程懇,你到底有沒有在意過我的感受?”
程懇抹了一把淚,“我怎麽不在意你的感受了?本來我也想跟你說,但你這個人,見不得我跟別的男人有一點關係,我怎麽跟你說?而且這次我跟他見麵,就是想跟他說清楚,翻開那些陳年老賬。”
蕭齊聽程懇這麽解釋,心下倒信了兩分。又見程懇哭得這般傷心,頓時心軟了不少,怒氣也跟著慢慢淡了。正要開口說些軟話,一垂眸猛然看見程懇左手上戴著的,分明是搬家那天發現的那條黑曜石手鏈,顧懷笙送她的定情信物。
蕭齊腦子一片空白,一口氣堵在喉嚨,剛剛有了一點溫度的心髒急轉直下,冷得幾乎全身打戰,程懇啊程懇,你真當我什麽都不知道嗎。
蕭齊咬著牙關,“那你,還有沒有什麽瞞著我的?”
程懇仔細想了想,“就上次你出差,同學會的時候跟他見過一麵。”
“就這樣?”蕭齊整張臉垂了下來,程懇隻能看到一片濃重的陰影。
“就這樣。”
蕭齊慘然一笑,心中淌著血淚,“程懇,你真當我是傻子嗎?!”
“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原來是真的。”不等程懇回話,蕭齊轉身就走。
“我怎麽騙你了?”程懇幾乎是跳起來,伸手扯住蕭齊的衣袖,“不要走,說清楚。”
蕭齊反手抓住程懇的胳膊,抱著最後的希冀般,沉聲問道,“你,愛我嗎?”
“當然啊。”
“哈哈哈。”蕭齊大笑起來,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湧上心頭。他以前怎麽就那麽笨呢?這麽模棱兩可的話,他居然自欺欺人地信了那麽久。
“蕭齊!”程懇無助地望著蕭齊,不明白為什麽無論她怎麽解釋,他都全然不聽。
蕭齊看著程懇的無辜神色,更是氣憤難當,雙手加大了力道,“為什麽?你為什麽就是沒辦法愛上我?”
“我沒有……”程懇吃痛,身子簌簌顫抖。
“他回來了,所以你就要離開我了,是不是?”蕭齊問出這句話,隻覺得一陣風灌進空洞的心裏,刺啦啦作響。
他猛地抓起程懇的左手,潔白的腕子上,一顆顆耀眼的黑色石頭,仿若命運對他無情的嘲諷。
“我不會,你相信我。”程懇雙眼蓄滿了淚,嫣紅的唇也顫抖起來。
“信你?”蕭齊冷笑一聲,“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從始至終,你的心裏隻有他,對不對?”蕭齊絕望地嘶吼著,驀地扯下程懇的手鏈,抓在手中拚命拉扯,“啪嗒”,繩子斷裂,珠子“劈裏啪啦”墜落一地。
“我不是說了,那件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啊。”程懇心中劇痛,滑坐到牆腳。
蕭齊將手中剩下的珠串狠狠砸在地上,“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麽會喜歡這些破石頭,因為你的心也是石頭做的,怎麽捂都捂不熱!”
“蕭齊,別這樣,求你!”程懇伸手抱住蕭齊的褲管,淚流滿麵。
“求我?求我放手,求我成全,求我祝福?”蕭齊跪坐下來,顫抖著手,用力拭掉程懇臉上的淚,“別求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怕聽到這兩個字,因為,隻要你開口,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放你走!”
說完,蕭齊用力抽開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蕭齊!”程懇哭喚著。蕭齊充耳不聞,反倒越走越快。
程懇無助地靠倒在牆角,“我沒有騙你啊,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相信我?”她不明白,蕭齊究竟為何會發這麽大的火,究竟為何就是不肯相信她。
程懇坐在沙發上,反複撥打蕭齊的電話。可他的手機依然關著,程懇無奈之下隻能給他留言,用懇求的語氣讓他回來和她好好談談。
忽然,她想起自己剛才竟忘了告訴蕭齊最關鍵的一件事。
於是,程懇在留言裏異常溫柔地說,蕭齊,我是騙了你,不對,我是忘了告訴你。我懷孕了,我們別吵了,好好過吧。
蕭齊一口氣開車到了公司,卻根本靜不下來。他把自己拋在沙發上,那顆被酒精麻痹的腦袋裏,來來回回隻有一個念頭,要是程懇跟顧懷笙好了,他該怎麽辦。真的要放手,真的要成全?那還不如讓他去死吧!
程懇跟公司請了家,在家等著蕭齊。遲遲不見他回來,越想越難受。到最後,決定親自上寰宇去找他。
程懇滿腹心事,心急如焚,昨天擔心了一天,晚上又沒休息好,精神恍惚得厲害。剛出小區門口不遠,就絆在一塊石頭上,狠狠摔了一跤。
程懇皺起了眉,尖銳的疼痛自下腹傳來,片刻,有溫熱的液體慢慢淌下來。
程懇害怕極了,顫抖著手輕輕探了一把,是血,鮮紅的血。程懇整個人懵住了,疼痛和恐懼讓她全身顫抖不止。她艱難地從包裏掏出手機,撥給蕭齊,可電話裏傳來的,依然是一遍又一遍令人絕望的關機提示音。
程懇近乎崩潰,手機也拿不穩,好不容易翻到程實的號碼,像是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哭求著,“哥,救我!”
樹影下竄出一個人,聽到程懇嘴裏的呼救,看清她身下一地的血,顧不得問上一句,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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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懇清醒過來時,似乎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很久。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和頭頂的吊瓶,程懇慢慢回想起前事。
半晌,她轉頭看了一眼病床旁邊的程實,艱澀地開口,“哥,孩子呢?”
程實張了張嘴,最後,咬著牙說,“心心,對不起。”
程懇沒再說話,徒自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良久,走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蕭齊終於姍姍來遲。
他一眼看到麵若死灰的程懇,幾步衝了過來,聲音顫抖著,問,“孩子呢?”
程懇見到蕭齊來了,恢複了一絲神采,掙紮著坐起來,淚水簌簌滾落,“孩子沒了……”
蕭齊一顆心碎得七零八落,企盼已久的願望竟以這樣的方式,突然實現又驟然落空。難以遏止的劇痛化作無盡的惡念在心中肆意盤旋,隻差一瞬就能傾覆整個世界。
一轉頭,驀然看到一旁坐著的顧懷笙。蕭齊仿佛找到了最後的宣泄口,他一把扯過顧淮笙,瞪著血紅的雙眼,惡狠狠地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是你想的那樣!”顧淮笙掰開蕭齊的手,想要擺脫他的鉗製。
蕭齊用力拽著顧淮笙湊到程懇近前,指著顧淮笙的臉,口氣萬般怨毒,“程懇,你看看,這就是你喜歡的男人。當年,你為了他,害死了你媽!如今,又為了他,害死我們的孩子!”
門口的程實聽到蕭齊的惡言,勃然變色,一個箭步衝進來,“混蛋,你TMD說的什麽話!”隻一拳,就將蕭齊撂翻在地。
蕭齊慢慢爬起身,狠狠拭去唇角的血跡,看了一眼程實,又看了程懇最後一眼,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程懇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淚水在眼眶裏迅速凝聚成冰,似乎怎麽也掉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