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事發(一)
北京五六月的天氣,到了下午這個點兒,路上的行人逐漸變少,南度就背著她走在林蔭大道上,道路兩邊的工地是即將興起的商業大廈,在陽光之下隱隱可見其華麗鋒角,她被那些鋒角刺得睜不開眼,順手抹了一把淚,一會哭一會笑,指著那棟大廈說,“這樓,是不是段段投資的?”
不計較她這麽極端的情緒,也不去計較她就這樣稱呼段暉,南度搖頭,“還真不是。”
她把臉貼著南度的耳朵,“不是就不是,反正也不是你投資的。”
南度被逗笑了,“我投資的怎麽了?”
“那就拆了他!”
一路折騰著,好不容易找到了段暉說的停車的地方,南度扶著牧落上了車,牧落一碰到坐墊就倒頭睡著了,臉頰紅撲撲的,時不時往臉上撓了撓,嘟囔著一些聽不清的話。
把車開回了小區裏,把牧落從車裏抱出來的時候,碰見了許久不見的熟人,那人一見是南度,懷裏還抱了一個姑娘,笑著點點頭,“小南好久不見了啊,這姑娘真漂亮,女朋友吧?”
南度剛要開口說不是,對方又說,“我說呢,近小半年就瞧著這姑娘出入你家,同居了是吧?”
“……”
牧落在他的懷裏開始胡亂地動著,一個挺身差點翻到地上去,南度驚心膽戰地將她抓住,由此也錯過了最佳解釋時期,對方說了句,“以往我們那個年代裏,女人和男人連手都不敢碰一碰,現在著年代都開始大膽起來咯。”
南度索性也不解釋了,回了屋裏將牧落平穩地放在床上,替她脫了鞋子蓋上了被子,做完這一係列後,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
她剛剛喝醉了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他全記在心上了。
若是這樣,站在她的立場上,他忽然覺著那雲南不回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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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學的時候,牧落是被小胡踢門給踢醒的。當時她猛地一睜眼,心裏頭第一個想法是,完蛋了!
她急吼吼地跑上車,小胡一路飛馳最後還是讓她踩著點兒進了教室,一進教室,就發現氣氛不對勁兒。
全班都盯著她,就連一向少出現的陸海今兒也在教室裏“坐鎮”。
她一坐下,代明洋就戳她的背,“你昨晚兒幹嘛去了,這麽大一股酒味兒。”
她低頭聞了聞,好像是那麽一回事兒,於是衝後麵笑了笑,“喝了點兒。”
李信瞧著越走越近的陸海,低頭對著牧落說,“宋文理又要捅婁子了,你小心著點兒。”
代明洋也隨之點點頭,她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一句話,就聽見陸海麵色凝重壓低了聲音對她說,“牧落,你跟我出來一下。”
牧落老老實實地跟了出去,陸海琢磨著該怎麽說這事兒,牧落就看見陸海的手放在走廊欄杆上不斷地敲動,表情很是不安。
一向機敏如牧落,出來之前李信說的話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她猜著鐵定是宋文理造了什麽謠。
“陸老師有事兒嗎?”
陸海斟酌了一下,說,“有個警察來找你,你是不是……犯什麽事兒了?”見她不說話,陸海趕緊說,“要真有什麽事兒,你給我說,我能保住你的一定盡力。”
“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剛剛來過,被校長請走了。”
她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陸河,然後笑了,“你別慌,這事兒怎麽還驚動校長了?”
陸海聶聶地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校長一直關注她的事兒,這有個警察來了還亮出了警察證,能不驚動校長把人帶走嗎?
牧落也是心知肚明不點破,“那警察長什麽樣兒啊?”
“就……高高瘦瘦的,寸頭,大眼睛,高鼻梁,自稱是姓‘嶽’。”
嶽厘。
印證了她的想法似的,她睜著眼睛裝傻說,“找我幹嘛呀,我一良好公民能有什麽事兒?”
“真沒事兒啊,沒事兒就好,咱懟他也就有理了!”陸海帶著她開始往學校的會議室裏走,“你上次進拘留所那事兒我可是幫你壓了下來,要是這一次再有什麽事兒,我可就真吃不消了。”
“謝謝陸老師!”她跟在身後大聲說著。
嶽厘在會議室裏等候多時,和校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等到牧落走進去的時候,正好是嶽厘不耐煩的時候。
牧落一坐下就說,“不是說不認識我嘛,找我幹嘛?”
嶽厘單刀直入,“您認識肖牧嗎?”
就這麽幾個字,把她震得當場說不出話。
肖牧是誰?昔日裏緬甸地段最為殘忍凶惡的大毒梟老杜頭手底下的一位得意門生,一舉一動皆是由老杜頭一手調教,不過一年的時間,巧舌如簧,在生與死的談判裏,絕大多數都鮮少失誤。在重要的走私與販毒交易場合裏,必定會有這一位的身影。老杜頭看中這一位肖牧,連同著手裏的許許多多的重要線人全都交付於她的手下。可也是這樣一個人,成就了老杜頭的發財夢,也葬送了他的命。
可是她又是如何知道的?那些在她如今的夢裏已經開始糜爛的過往,是她生存在安穩平靜的如今最不願意回首的老舊故事,她一直笑著偽裝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而嶽厘如今又帶著過去來殘忍戳穿她的偽裝,她搞不明白他的意圖。警察難道不該善解人意做事有分寸嗎?難道這種事情因為對方是嶽厘,所以都得推翻了重來嗎?
她已經漸漸冷了臉色,在校長和陸海看不見的角度裏,陰冷的眼神將笑容冷凝成一道極其危險的弧度,“你不要太過分!”
嶽厘微微挑眉,對著校長說,“有勞王校長,我找她有些私事兒,能否麻煩回避。”
牧落句話不說,在校長和陸海離開後,一掌就劈了過去,嶽厘險險截住,笑道,“牧落,你不適合這樣的生活。”
她另一隻手再次一巴掌打過去,“我的過去?我的什麽過去?我特麽的我覺得惡心的事兒,你就那麽感興趣是吧?!我適合什麽不適合什麽,不勞駕您嶽警官多事兒。”
“在當年一起並肩作戰的那些兄弟裏麵,”嶽厘望著他,這樣的眉眼,是極少開玩笑的時候,他點了一根煙,在煙霧繚繞裏,他說——
“不論是當年死去的,還是如今尚存的,都跟我說,那位肖牧,亦正亦邪,若是走了正道,一定是一名優秀的刑警,可若是走了旁門邪道,也一定是警察的心頭大患。”
“肖牧,”嶽厘轉頭看著她,“你這輩子,當真就走得出這一條道兒嗎?”
她冷冷一笑,“無需你操心,相比起在刀尖子上行走的日子,誰又不希望過上太平安穩的日子。”
她其實看得出,南度並不希望她走上這一條路,可她也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可能真的走不出這一條道了。
嶽厘說得沒錯。
“警局缺人手了?”她嘲諷著嶽厘,靠在會議桌上似笑非笑。那樣嘲諷世俗的表情,在嶽厘看來卻是想極了當年的肖牧。
牧落揮揮手,散開了他的煙霧,嫌惡地說,“難不成還真得靠一個未成年人替你們出力了?”
她不願意和嶽厘再待在同一個空間裏了,她害怕他下一秒會說出什麽樣兒的讓她承受不住的話來,她轉身就去開門。
嶽厘說,“如果你願意,我這裏會有比警校更加豐富的資源。”
“我可以等你,隨時歡迎。”
她毫無留戀地擰開門走了出去,一身戾氣未散,淩冽的眼神也還來不及收回,就直直撞上了候在外麵焦急等待的陸海。陸海看到她的表情,愣了愣,然後說,“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她防備的眼神軟了下來,默默地搖了搖頭。
陸海像是想要安慰她,也像是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可最後什麽也沒做,就被一道聲音急急地打斷——
“陸老師!代明洋和宋文理又打起來了!”
陸海驚愕地猛回頭,“怎麽回事兒!”
“宋文理……”那個同學顧忌地看了牧落一眼,然後吞吞吐吐地說,“說牧落就是個……是個……警察都找上門來了……”後麵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就連牧落也聽出了其中的令人羞恥。一準兒不是什麽好話。
“其實是盛樂陵先忍不住的,代明洋上前去攔盛樂陵,然後宋文理就連著盛樂陵一道罵了,最後代明洋才沒忍住。”
牧落瞅著匆匆離去顧不上自己的陸海,回頭望了望那扇門,門裏坐著一個讓她心裏發火的根源。
她突然之間就牙疼,特別特別疼,疼得她想咬人。
從前在雲南,那個小鎮上的人那樣說她,如今她想要過新的生活了,卻依舊有人不肯給她安寧。這樣的人,她從前沒有手軟過,如今也不會。
她往教室裏走,隱約可見裏麵的混亂,陸海的嗬斥聲,盛樂陵的哭聲夾雜在一起,成了她心裏的魔障。
後來的事兒她都不怎麽記得,甚至她都不知道是怎麽發生的。
她隻記得自己的 一雙手放在了那把鐵椅子上,又狠又準,砸向了人群中央的宋文理。
她笑著,“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為什麽轉學嗎?這就是了!”
這就是,肖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