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陷害
牧落對於“朋友”這個詞語從來就沒什麽概念,隻是她記得自己的這輩子唯一在乎過的一個朋友,就是童哩。
那個死在兩年前的雲南男孩兒。
童哩大她好幾歲,做事比她成熟可靠,她家裏有個小茶樓,一個人管不過來的時候都是童哩幫著她打理,時不時還能替她收拾幾個仗勢欺人的客人。在她殺到別人家去的時候,也永遠都是童哩第一時間趕過來替她撐腰,童奶奶做了好吃的飯菜也是童哩上門叫她來吃。
童哩的朋友有很多,隻是對她最好。如果南度的記憶力夠好,說不定他也見過這個開朗講義氣的男孩子。
那一天在茶樓,童哩正好過來幫忙,他第一眼就認出了坐在茶樓靠窗位置的那個男人是個軍人,他當時說,“你看他坐的時候腰板挺得筆直,指不定就是一個軍人,這倒茶喝茶的動作看上去極為講究,搞不好還是個上級軍官。小落落,咱茶樓這地方有軍人可不是什麽好事兒,我聽人說最近這一帶挺亂的,你到了夜裏可別胡亂跑。”
那時她咬著筆頭正和一堆賬單較勁兒,聽了童哩的話抬頭看了一眼靠窗的位置,敷衍地點點頭,又低下了頭。
童哩在她的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哥們兒我以後就要做個軍人,你可別笑話我,雖然哥成績差,可人品信得過,就那拿槍的姿勢……”說著童哩就比劃著槍的形狀,朝著某個方向,口中模擬著槍出鞘的聲音,“蹦蹦蹦!特別帥!”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大概是特種兵的後天訓練效果,隔了那麽遠,南度也能準確地找到童哩的聲音,當時就一個眼峰掃了過來,犀利的氣勢把童哩嚇得一哆嗦,趕緊放下了手,轉移視線幹別的事兒去了。
如今讓她再想想經年往事,覺得慶幸,又覺得難過。童哩如果沒有來救她,也不會被那群人活活打死,要是童哩沒有葬身火海,童奶奶也能頤養天年。
李信的那些話讓她胡思亂想了很久,她也想著李信這話總不能是懟她的,故作深沉地歎了一口氣,“當時我被販賣到緬甸,也是為了生存,不然誰願意趟渾水呢。”
李信覺得自己的意思被誤解了,話裏隱晦的意思被她曲解成了什麽他也無從知曉,想要開口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於是幹脆就閉上了嘴,點點頭,以示他理解了她的心情。
牧落又坐了一會兒,頭腦發脹有些困了,告別了李信就自己拖著點滴架子想回病房睡覺。
可她剛一關上李信病房的門,抬頭之間,她被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擊。
這點滴一定不是葡萄糖,不然她為什麽頭突然就開始昏了起來,就一個病房到另一個病房的距離,她能搖搖晃晃像是走了很久。而當她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已經中了計。
她扶著牆,虛弱地靠在牆上,不對,不對,不對!
不是葡萄糖,葡萄糖不會越打越無力,是誰用錯了藥!她用力拔開了手上的針,逐漸模糊起來的視線裏,她恍惚看到了一抹靚麗而妖冶的身影一閃而過,腦海喧囂,她猛地睜大了眼,心髒處急劇的收縮,帶著似曾相識的記憶而來。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就猶如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拚命地將一旁的點滴架摔在了地上。
意識很沉重,眼皮子有千斤重的石頭打壓,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猶在,醫療機器“滴滴滴”的響聲嘈雜而又紛亂,全身無力,就像是被擱置於湖泊上的小舟,飄蕩悠悠。
她好像聽見了誰在生氣,在衝著誰發脾氣,這聲音很熟悉,她努力地在腦海裏思索,可腦袋一想就疼,累得她再次沉沉睡去。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她聽見有人叫她,她轉過頭去,看見了鍾婼新。
“感覺怎麽樣?”她輕笑地說,上揚的眼角裏盛滿了魅力。這個女人總是能夠有本事一顰一笑皆是風景。
她繼續說,“嶽厘幹得很好,我辛辛苦苦埋在北京的人被他一夜之間連根拔起,這樣一位警官不愧是當初一點一點消磨掉老杜頭的人,很有魄力。”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那聲音裏濃濃的得意感和挑釁感帶著重重的殺意向她席卷而來。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再回到北京。”
鍾婼新狠決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耳邊,大麻的藥性未散,心髒急劇地跳動讓她開始覺得渾身不舒服,猶如千刀萬剮在身,她動彈不得,可那感覺又仿若置身絕境。
她猛地睜開眼睛,一雙眼裏肅殺波瀾起。
病房裏安安靜靜地,沒有絲毫人影來過。床頭櫃上不知什麽時候插上了幾多百合花,一碗打包好了的烏雞湯靜靜地佇立在花瓶前。
她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上,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她想伸手去碰那一碗烏雞湯,可一抬手,卻看見了手背上的針頭,她詫異回頭,頭頂上有吊了半瓶的點滴,她見了,魔怔般地突然伸手打碎了那瓶點滴,接著拔下了手上的針頭。
玻璃瓶“啪啦”地一聲爆破開來,驚動了門外的人。
南度聞聲而來,後麵跟了個護士,護士看到地上的碎片和她手背上的血,“哎呀”一聲,趕緊上前給她止血,止了血後又匆忙出去了。
她握緊了手,一用力,血又往外湧了出來。
這一刻她隻有一個問題,她不敢直視南度,握緊了的雙手甚至微微發抖,她說,“給我輸的是什麽?”
“葡萄糖。”
“不是這個。”
南度沉默了,別開了話題,“我給你買了……”
“是大麻嗎?”她突然問。南度的話被打斷,也沒有反駁,也沒有認可,看著她的眼裏緘默了所有的言語。
一陣從未有過的恐慌席卷而來,她自認自己距離那些東西曾經很近,卻從未有過任何涉及,可如今卻被人算計。她想起自己昏迷前的見到的那一道人群中的倩影,還有夢裏她挑釁又殘忍的話語,她抱住頭,手指煩亂地繞在發絲之間,深埋在膝蓋間,就是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南度會怎麽做,這是當前最讓她關心的問題。
“給你喂過美沙酮了。”
她倏地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南度。
南度的手猶豫過一秒,下一秒就放到了她的頭上,“你的那瓶點滴裏麵,除了大量的大麻,還有其他藥物,不然也不可能突然昏倒,到底是什麽東西還正在化驗,你……南度頓了頓,又說,“你不要害怕,就算是哪一天藥性發作,還有我呢。”
她知道南度的生活不可能會一直圍繞著她轉圈,他的職業讓他不得不服從命令。可是他願意這樣說,就一定會努力做到,這是南度給她的信任。
“他們知道嗎?”她指的是盛樂陵他們,南度會意,搖了搖頭,她舒出一口氣。
段暉從北京來了消息,說是讓他查的事兒有眉目的,可當時牧落正在搶救,他聽了幾句就給草草地掛了,段暉還在那頭嚷嚷著“南哥你完了!”
這會兒安慰好了牧落,南度走出了病房,就近找了個沒人的地兒給段暉回撥電話,也不敢走遠了,就他去買個午飯的功夫牧落就能被暗算,他怕又出什麽事兒。
暗自腹誹著牧落當初看著挺精明一小姑娘,現在怎麽就這麽沒心沒肺了,不到一年的時間改變得忒大了些。
舉著電話,那頭也沒等多久,像是等著他回電話過去,沒嘟幾聲就給接起來了,“南哥,牧落情況還行吧?”
“沒事兒了。”
“嘖,”段暉惋惜地歎了口氣,“這姑娘平時看著那麽張揚,心智成熟地不像這個年紀的人兒,這會兒出了事兒,才真的覺得她其實還是個小姑娘。”
“你查的事兒呢?”
“哦,你說那事兒啊,”段暉把弄著口吻,“甭提了,就這麽一破事兒你也讓我費心思去查,就說害牧落的那個人,我說怎麽這麽大能耐怎麽能把手伸得那麽長的,還不是靠著官員庇護,這其中涉及政權了我不多說,就說那個涉黑的官員是誰,你想都想不到!”
“宋秘書是嗎?”南度平穩地說,點了一支煙,在樓道口站著通風。
“嘿!還真讓你給猜對了!”
“這孫子平日裏虛偽得很,我和李楠要不是看在書記的麵兒上,都不願和他打交道,就說上次牧落揍宋家兒子那事兒,宋秘書拿著資料去嚇人牧落,可卻實在是心底裏什麽都知道,就看著咱牧落的笑話呢!”
南度手裏的煙頭靜靜地燃燒,灰燼落了一地,他想起了當初初見這姑娘時的樣子,自信、狂傲、吊兒郎當地叼著一顆麥芽糖,坐在樓頂上。
緬甸的房子普遍不高,平平的就兩層樓,擱置在馬路上,他從樓下經過,認出了他的她叫住了他,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用著標準的普通話問他,“哎,你是中國人嗎?”
他停住了腳步抬頭看過去,陽光下少女的眉眼被昏暗阻擋,穿透了她柔順的鬢邊碎發,飛揚的塵土之中,他聽見她笑嘻嘻地說,“軍人大哥,你帶我回家好嗎?”
旁邊有幾個男人都紛紛笑了,用緬甸語說著一些肮髒的言辭,他們都戲稱她為“小牧爺”。
她耍狠耍凶癢癢在行,而如今站在醫院的樓道裏,卻讓他知道了這個傲氣的小姑娘頹敗狼狽被人欺負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