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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非典

  她找了很久的超市,才找到了一家正要打烊的超市,買了很多“麵包”提著回店裏了。


  肚子受了寒疼得要死,她很早就鑽進了被窩,睡不著的時候拿出手機,每一個給自己祝福的人她都一一認真地回複。直到後來手機徹底不震動了,她才盯著手機發呆,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手機突然震動了,她驚喜拿起來看,卻發現是李信打過來的。


  失望之餘她接通了電話,李信的聲音響起,那頭是熱鬧的爆竹聲,他說,“牧落,新年好。”


  “你也是,新年好。”


  “你沒有回北京嗎?”


  她笑了,“你不也沒回去嗎?”


  李信失笑,問起她在上海的生活怎麽樣,她隻能說自己很好,而她也知道李信會過得很好,於他而言,或許脫離那個家庭才是他最大的心願。


  “你來不來重慶?”李信笑著問她,“這邊的老街和美食特別棒,你要是來了,我包吃包住。”


  李信在這個遍地熱鬧卻獨她一個人的冬夜裏,成為第一個陪她說話的人,她感謝他,讓她不至於在這樣冷的夜裏,扛不過去。


  她答應了李信,告訴他,自己以後回去的。


  兩個人聊了許久,聊到最後她躺在被窩裏門沒關就睡著了,夢裏她感覺額頭上有冰涼的東西劃過,帶著淡淡的煙草,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臉上,她迷迷糊糊地睡得愜意了並不想動,隻是在第二天醒過來時,無意間絆倒了什麽東西,那東西清脆地砸在地上,她想起昨晚和李信聊得太久連手機都沒好好放,於是以為是手機掉了,下床去找手機,卻讓她摸到了一個冰冷的盒子。


  她疑惑地拿起那個盒子,拆開了,就看見裏麵裝了一支小巧精致的金屬鋼筆,鋼筆周身白色,唯有邊沿一圈黑色覆蓋,覆蓋之處又一串小小的英文,她仔細看了去,才看到是一排——“Happy new year”。


  她懷疑昨晚那些感官並不是夢,敏銳如她,心裏有些想法想得到證實,於是急急地穿了拖鞋下樓去看大門,門鎖安然無恙,可一旁的窗子她昨天晚上卻忘記了關上。


  她打了一個噴嚏,吸吸鼻子,手裏握著鋼筆,突然就笑了。


  2002年的農曆一月初一,她終於體會到了收大紅包的滋味,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床上,她鑽進被窩裏想,還是一個特別大的紅包。


  二月份開學,她東西不多,就帶了幾件衣服就回學校了,沒有了姚陸然的日子她特別無聊,一個人上課,一個人麵對著宿舍那兩個女人,能少說就少說,慢慢處下來,竟然還和自己三個本部的部長關係打得不錯,部長是個特別豪爽的漢子,女朋友在交大,副部長一男一女是情侶。部長女朋友不讓他喝酒,他卻特別愛拉著她喝酒,一喝就是二鍋頭,牧落欲哭無淚,可人部長拿她當自己人看,她也隻得相陪。


  這一年裏時間過得飛快,祝嵐和顧程尹在所有人的麵前表現得恩愛無比,她極少去理會這些事情,隻記得有一次全班聚會,在燈光昏暗的KTV裏,顧程尹總是有意無意地在她的身側坐下,她聽見他問自己,以前算不算他自作多情?


  這樣的事情於她而言,實在是屬於一場生命之外的風花雪月,顧程尹從來沒有走進過她的生命,就像是路過了一片花叢,她覺得很好看,可她知道今後的日子裏,還會有更好看的地方。


  忙忙碌碌的生活節奏很快,大二那年她評得了國家獎學金,靠著自己寒假暑假掙來的錢,夠她繳清次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了。她在排斥著這個新的環境時,也在不斷地慶幸著自己所處的環境,這裏沒有人知道她過去的事情,這個地方大得也很少有人去在乎她,去查她的底細。


  兼職的時候她遇見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她為著自己今後的事業不斷地改變自己,相較於以往,沒有了渾身的刺,她真的好了許多。


  2003年的三月份,她步入大三。這是一個讓牧落此生為之記憶深刻的日子。


  很多人都會對2003年這一年而記憶猶新,那一年爆發的“非典”規模之大,悲痛之深,那一年死傷無數,打擊巨大,人人都是提心吊膽,悲哀著電視上不斷刷新的死亡人數,也同時慶幸著自己還活著。


  當這個新聞開始報播的時候,她其實本沒有太大的驚慌,而真正讓她覺得驚慌的時候,已經是四月份,學校開始停課休假回家的時候。那個時候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戴著口罩,她回到老板娘那裏,看著電視裏的新聞,在聽見北京即將被列入重災區時,她突然想起當初段暉告訴他的那一句,“南哥現在常駐北京”。


  那一刻她想的是,他是個軍人,這樣的事情,又怎麽可能會不站在前線?也幾乎是在那一刻,她決定要回北京了。


  她決定得倉促,收拾行李時手都在顫抖,老板娘知道北京災情不輕,本想要阻止她,可卻在看到她雙眼通紅時,沒有任何言語。


  她曾經想過,自己舉目無親,南度就是自己的親人,她想把自己所有的愛情和親情全都給他。而此刻自己就是想要見到他,不管自己涉入的是怎樣一種危險的境地,她都想親自去確認他是否平安。


  這些念頭根本毫無邏輯可言,她冒充醫生才得以出了機場,一出機場直奔南度的家,去年這個她發誓再也不想回來的城市如今跟空了似的,車流量人流量仿佛都在避開那個在空氣之中急速傳播的病毒,她坐地鐵的時候,幾節車廂就她一個人,這樣的場景,大大超出她的預料。


  她給段暉打電話,可是對方並沒有接,她沒有南度家的鑰匙,鑰匙在她離開前已經交還給南度,她站在那門外,看著滿院的繁花,在這個陰沉而安靜地城市裏,它們就像是一株獨立的景色,礙眼卻又充滿了生機。


  她走後,這些植物並沒有隨之荒廢。


  她又給李楠和葉先進兩個人打電話,可這三個人就像是約好一般,不是關機就是無人接聽,她哀歎著自己進不了這棟房子,於是就將行李放在門邊,自己坐在地上靠著牆,有行人匆匆路過,她聽見遠去的腳步掉頭回來的聲音,接著有人拍拍她的頭,她疑惑地抬起來,是一個眉目慈善的大叔。


  “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麵,怎麽還不戴口罩呢?”


  大叔的口鼻被捂得嚴嚴實實的,從自己手裏提著的袋子裏掏出一個口罩,“帶上吧,千萬別感冒,把你送那地方去了,親人擔心不說,這輩子大概也沒指望了。”


  她謹慎地接過來,連聲說了幾句“謝謝”,戴上了口罩後,大叔離開,叮囑她趕快進屋,她一邊想著這世上好心人真多,一邊又閉著眼睛睡了過去。


  此刻快下雨了,天氣有些轉涼了,她就穿了件單短袖就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脖子特別疼,她咧著牙齒轉了轉,往屋裏看了一眼,南度還沒回來。


  她打開手機發現段暉給她回了電話,可她睡著了,錯過了。她拖著行李去找旅舍,可悲哀地發現,所有的旅舍都關了門,外地人把病毒帶進了北京,偶爾有路過的人看她拖著行李都覺得是外地人,充滿了不善。


  街上要下雨了,風刮得厲害,她給段暉打了電話過去,對方再次無人接聽,她頭有些疼,李楠和葉先進一準兒是沒看到她的來電,否則也不能這麽大半天也不回,她索性放棄了求救,在街上坐著,等著段暉再次回電。


  她瞧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大多帶著口罩,偶爾有幾個孩子竟然也不知畏懼地跑出來玩兒,她覺得口罩帶著悶氣悶得慌,幹脆摘了下來,放進了口袋。


  她回北京的時候本身是有些感冒的,正是換季的時候,一冷一熱頻繁交替,又加上坐在外麵吹了那麽久的冷風,她覺得自己的四肢乏力,整個人的精神頭兒都不好了。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少,她對黑暗莫名有種抗拒,提著行李就去找了一家附近的藥店,藥店裏燈光通明,賣的藥價格卻比正常價格高出幾倍,她咂舌地看著價格,拿了一些抗感冒發燒的藥。


  結賬的時候,店員看了她一眼,問道,“您是從外地回來的?”


  她點頭。


  “您是感冒還是發燒?”


  “感冒吧,”她摸摸自己的額頭,“可能有些低燒,沒關係的。”


  店員又問,“四肢乏力嗎?”


  她點點頭,店員說,“還是給你重新拿藥吧,這藥性不怎麽好。”


  說著給她拿了一盒更貴的藥。


  走出藥店後,她就在藥店外擺放的桌子上歇息,借了藥店裏的水吃了一點藥,剛放下杯子,電話就進來了。


  她趕緊接起來,對方是段暉平穩的聲音,“算你有良心,這風頭上還知道給我打個電話慰問,說吧,什麽事兒?”


  她一開口就是,“南度在哪兒?”


  段暉頓了一下,“南哥不在北京。”


  她懵了,對著手機突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他並不在北京,她心急如焚千裏迢迢地從上海回到北京,得到了這樣的結果。她懊悔自己沒有在上海起飛前問段暉南度的去向,她現在被困在北京這座城市裏,還怎麽出得去?

  “不在北京……”她低聲念著,去那裏幹什麽,就因為那地方是這一場災疫的起源地嗎?


  “對啊,有什麽問題嗎?”段暉那頭像是在開車,開了窗子,有風“嗖嗖”刮過的聲音,“你問這個幹什麽?”


  她的眼睛是因為太過擔心而導致的通紅,她彎下了腰,肚子有些疼,算算日子也該是“親戚”問候的時候了,她喘著氣,“那他去哪兒了?走多久了?北京災情不是挺嚴重的嗎?”


  “好像是雲南還是怎麽的?什麽時候走的我不知道,大概走了有一段時間了,”段暉頓了一下,然後聲音放低了說,“我聽說是有人趁咱正是國庫虛弱的時候幹不要臉的事兒呢。”


  她又何嚐不知道段暉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忍不住罵道,“選誰去不好,非得選他?”


  “軍令如山,誰知道呢?南哥就去看看,沒什麽大事兒,你就好好呆上海,別回北京,這地兒如今人都隻出不進了,別跟個傻子似的。”


  南度哪一次幹的事兒不是大事兒,她看破不點破,回了段暉一句——


  “我在東城。”


  “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感冒的緣故,她的肚子特別疼,就從來沒這麽疼過,她咬緊了牙,額頭突突的跳,“我在南度家附近的一家藥店外麵呢,你快來,我都要難受死了。”


  段暉在那頭大聲地說話她已經聽不見了,她掛了電話後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這藥的藥性太強了,她沒過多久就睡沉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覺有人在叫醒她,她撐著腦袋打起精神,卻看見兩個全副武裝的醫生站在她的麵前,此外還有幾個巡邏保安戴著口罩站在遠處,醫生對她說,“姑娘,咱去醫院一趟吧?”


  這架勢她很容易就能想到原因,她擺擺手,“我沒事兒,就是姨媽疼。”


  兩個醫生對視一眼,保安們也是麵麵相覷,她想著段暉怎麽還沒來,就這時候也不能堵車,這是找不著方向了還是怎麽的?

  這個時候一直站在店門口遠遠看著的那個店員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地發話了,“我瞧著你們還是送去醫院檢查檢查,到時候萬一是‘非典’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


  牧落不說話,那醫生看了一眼,說,“要不這樣,你先和我們去醫院檢查,要不是咱就放了你行吧?”


  她當然是不肯的。一場感冒被人誤會是“非典”,換誰誰能想過去,更何況她要在這裏等段暉。說起等段暉,她拿出手機,手機已經自動關機,醫生的勸說和威脅還在耳邊,店員的催促也不斷縈繞,她肚子疼得沒力氣去反抗,也沒有心情去爭辯。


  醫生帶著她上了車,進了醫院在充滿了消毒水的病房裏,一陣手忙腳亂的檢查,她覺得額頭更燙了,問了旁邊的醫生,哪裏可以給手機充電,醫生說這裏沒有,可以替她把手機帶去其他辦公室充電。


  事後牧落特別後悔,她為什麽要把手機給那個醫生,醫生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不知道手機在哪裏,也不能隨意四處亂動,就這樣和段暉斷了聯係。


  很多年以後她回想起這一幕依舊覺得可怕。


  那一年的北京就像是一座瘟城,外地人把病毒帶來,病毒肆意地鑽進健康人的身體,北京人憎惡恐懼外地人的到來,外地人也視北京人為瘟神。醫院很快就住滿了,住滿了加樓層,到後來連加的樓層也住不下。


  而她待在那個小小的病房內,仿佛等了許久,醫生開門進來告訴她確認她為疑似“非典”患者,要求被扣留觀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她不可思議地要求再檢查一遍,可是醫生和護士聽不進她的話,固執地以為她就是以為疑似“非典”的病人,而這樣的人在他們的心裏,就像是一顆炸彈,隨時會在人群之中爆炸。


  她求不了別人,沒了手機,她和整個北京城斷了聯係。


  她被關了兩天。這兩天輪番來給她做身體檢查的人都說不知道她的手機在哪裏,她描述那位醫生的外貌時,他們說,那位醫生現在已經被感染了。


  她啞口無言,在麵對生命時,她自顧自己的手機,這樣的確不太妥當。


  被人這樣莫名其妙地送到醫院來,她胸腔之中鬱結了少許怨氣,隻是這比當初誤入盛岩好太多,不用每天被人用槍指著腦袋,也不用怕哪天會做錯事被削去器官,就隻用每天躺床上發呆,躺到脊背發麻頭昏腦漲。在她實在躺不住的時候,她趁沒人溜到樓道透透氣,隻是這一透氣,卻撞見了兩個人背對她談話。


  “鹿小姐說的是這一個姑娘吧?”


  “就是昨天新來的那個,203病房的。”


  “可……”


  “醫生也說了,沒得病也要說成得病,在這裏呆久了,想得病還難嗎?你管那麽多?”


  她背對著牆,脊背一片冰涼,聽那兩個人繼續說——


  “這病染上了不是說著好玩兒的,萬一……”


  “別管了別管了,查房了!”


  牧落趕緊挑了一個陰影處躲了起來,等到那兩個人走了她才思索,鹿白瑗是怎麽知道她回來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頭撞在背後的牆上也想不出自己在哪裏讓鹿白瑗瞧見了自己。或許是下機場後,又或許是自己在街上就像個流浪漢一樣遊蕩的時候。


  這姑娘也不過才十五年紀,卻有這樣的狠心。


  現在她被困在這裏了,大概真的如他們所說,她遲早會染上的,住進了這裏的人,又有誰會把她當成一個疑似患者看待?

  她胡思亂想之間,想起自己如今這樣受製於人就是為了回北京看一眼南度,可他去了雲南,她又能怎麽辦呢?在這種時刻,他如果不挺身而出,就不是她認識的南度了。


  回了病房了她一晚上都不敢睡覺,就怕那兩個人給她動手動腳,就這樣撐著到了第二天中午,她眼皮子上下打架,困到不行,果不其然就看見了那兩個護士,她瞪大了眼,心頭開始顫抖起來。


  這是她牧落頭一次覺得害怕。


  以前就算是麵對著老杜頭的刀鞘也未曾害怕的人,竟然麵對著這種未知的病毒而感到戰栗。曾經之所以不會害怕,一來是年少無知膽大,二來是她知道老杜頭不可能會真的對一個他需要的人動手,可今時不同往日,這些人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她攥緊了床單,看著那針頭被擠壓出來的液體在空氣中形成一道極短的拋物線,她說,“我想上廁所,憋不住了。”


  醫生看過她一眼後,點點頭同意了,她趕緊在醫護人員的陪同下去了廁所,她在廁所呆了許久,焦頭爛額也找不到出口,她盯著那些石磚出神,不敢出去,也不敢呆得太久。


  她不知道自己在裏麵呆了有多久,是有人來敲門問她,她才慢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剛一出來,幾個消毒的人就衝了進去。


  牧落:“……”說她沒病現在大概也沒人信了。


  她洗手的時候,看見了鏡子裏的自己,遙歎自己在若幹年前,曾麵對著老杜頭最強悍的武裝勢力都不會有絲毫的怯懦,當初因為形勢所逼,可如今卻對著幾個力量羸弱的醫生畏手畏腳,“置之死地而後生”,不是就是她嗎?


  出去後,她躺回床上,開口就是一句,“您真的想好了嗎?”


  醫生愣了一下,沒聽明白,牧落深吸一口氣,“我來醫院的時候,你們可沒通知家屬呢?這會兒都快確認我得病了,怎麽我家屬還不能知道這事兒了不是?”


  “知道您忙忘了要通知,可是最起碼的,還是要問問我家屬吧,您這醫院和其他醫院不一樣還是怎麽的?”


  “再者,我身無分文,怎麽交住院費?不叫我家屬,我還怎麽安心接受治療。”


  牧落見這些人麵色微妙,又拉出一張同情牌,瞬間眼睛紅了,“實不相瞞,我這一趟回北京,就是想親眼看看家裏的人是否平安,可您這樣一搞,倒是讓我們一家人天人永別了。”


  她要是再不拚命,就真的要和南度天人永別了,醫者仁心,她賭他們良心未泯。


  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轉來轉去,南度要她用文明的方式解決,她十分聽話地決定以理服人。醫生全副武裝手裏拿著一個針管,剛剛有液體出來,她屏住了呼吸。


  有人破門而入,清晰而響亮的聲音傳了過來,“203病房的,轉院了,請盡快辦理手續。”


  那是希望的曙光,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都算是擺脫現在這種困境了,牧落當時就鬆了一口氣,生怕別人改主意,大聲回應,“好嘞!”


  護士和醫生拿她沒轍,醫生說,“那先用藥,用了藥……”


  牧落一鑽被窩,說,“家裏人請不來就別說用藥了,死了我也甘心。”


  她死活不肯醫生也不好拿她下手,她要轉院的消息是突然傳來的,也沒人做好準備,牧落在醫生走後急吼吼地就從床上爬起來,拿了自己的行李,四處找自己的手機找了好久,最後在一間辦公室找到了,找完之後回病房,就被一群人連行李帶人地按住了。


  牧落當時:“……”你大爺!


  “你一個病患四處亂跑什麽?!萬一傳染給別人了怎麽辦?有沒有點兒責任心?”一位接她出院準備給她隔離的護士嗬斥她。


  隻要能轉院什麽事兒都好說,她連連點頭,被罵都是好心情。那群醫生既然不知道她要轉院,那麽她轉院之後一定能安全許多,到時候想辦法出院也是好的。


  一路上她被保護得特別嚴實,這幾個醫生神色嚴肅,氣氛有些安靜冷場,她開口說,“你們是哪家醫院的?”


  其中一位護士瞧了她一眼,“301。”


  她驚了一下,又問,“為什麽要轉院?”已經嚴重到需要更嚴格的治療了嗎?

  “這個不知道。”


  雖說不知道,但她尋思著大概是段暉,段暉找到她了,知道她過得不容易,來替她解圍了。一陣感動湧上心頭,她想,以後得對段暉好一點兒。


  入院的時候,有一位醫生突然低聲對她說,“您先別急,我們先給您檢查,要是沒什麽問題就能出院了。”


  “出院”兩個字與她而言實在難得,感激涕零的話沒少說,那醫生也是被她搞得不好意思了才說了一句,“沒什麽,咱都是替人辦事兒。”


  她被安排進了一間靠外的病房,病房在五樓,窗外正對的是一片綠地樹林,鵝卵石路繞然其間,偶爾有個木頭座椅,給病人透氣散步倒是特別好。


  她等結果等得特別著急,護士說這等著檢查的人挺多的,現在這時候都要晚上了,她怎麽也得等到明天去。


  空氣裏四處皆是消毒水的味道,她輕微皺眉了許久才緩緩適應過來,夜幕降臨,北京即便是災難來臨,夜空也依舊與平常無異,隻是哪家少了燈火,哪家少了生機。


  雲南的邊境山頭無人涉足,倒是比北京安全得多。


  她手裏握著手機一刻也沒有鬆過手,這會兒緩過勁兒來,想起要給段暉打電話了。


  她開機後發現全都是段暉的未接來電,又打了回去,段暉接得特別快,聲音略有些著急,“喂,你現人在哪兒呢?”


  “我在301呢。”


  “你轉院啦?!”


  這語氣,搞得牧落有些懵,反問道,“不是你給我轉的院嗎?”


  “我就查清了你人去了哪兒,這關頭,誰有那本事給你轉院?!”


  牧落心又涼了半截,就怕自己才出了狼窩又進了虎穴,慌亂之下她趴著窗台問,“不是你還能是誰給我轉的?李楠?還是葉先進?”


  段暉在那頭沒說話了。


  她急了,就怕又是鹿白瑗搞的鬼,一隻腳已經踩上了窗台,“你要再不說,我可就跳窗台了,我現是覺著那外頭可比醫院裏安全多了!”


  “姑奶奶你別跳嘿!”段暉叫道,“是南哥!南哥回來了這不是!”


  她往外躍的動作驀然地停住,段暉在電話裏繼續說,“當時我去找你的時候你人就沒影兒了,後來查了監控才知道你被醫院拉走了,我估摸著是老天爺不忍心收了你,我給南哥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好往回趕,瞧這架勢,南哥估計連領導都沒見直接就奔東城了,人還沒落北京,就先著手給你轉院了。”


  她愣愣地趴在窗台上,段暉的話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朵,黑夜裏的那一棵樹下的黑影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南度……”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黑影,問著電話裏的段暉,“南度是還沒到北京對嗎?”


  “要是趕得緊,也差不多這個時候。”


  她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笑了,要段暉把南度的號碼給她發過來,她看見漆黑一片的樹林底下有微弱的點光,她知道那是煙蒂燃盡後的餘暉,而她還沒有等到段暉把南度的電話發給她,一個陌生號碼就打了過來。


  接通後彼此都沒有說話,她等著他先開口,他卻遲遲沒有說話。


  牧落不是一個在南度麵前擅長安靜的人,她覺著自己就要憋不住了,那下頭的手機屏幕的光亮也消失了,她開口就要說話了,對方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你想跳窗台嗎?”


  她的笑容越擴越大,“你也接不住我啊?”


  “你就不能好好待一晚上嗎?”


  “誰讓你站我窗子底下。”


  “上海不比北京安全嗎?不知道好好愛惜自己嗎?”


  這些話有些氣急敗壞,從他一開口起她便能感受到。人都是關心則亂的,她不知道他有沒有關心自己,但她知道他一定不平靜。


  黑影沒有動,她也沒有動,忽然就想起了從前的自己,總是在護著自己的父親,就算是那個人頹廢窩囊了一輩子,在她的心裏,也仍舊是自己的半邊天。沒有父親,她一個小小的女伢子又怎麽可能會吃得飽穿得暖地活了十幾年?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全都是在那幾年和人搏鬥時留下來的,她大大咧咧甚少在意這些,南度就給她包紮過一次,卻在那一次告訴她,不要這樣糟蹋自己。


  她笑得開心,眼睛卻幾乎看不清那道黑影,水意泛濫的世界裏瀲灩了他的身影,輕輕一眨,那道黑影卻轉瞬間消失不見。


  就像是一場奢侈卻盛麗的幻覺,淚花還在臉上她已經忘記了要去擦幹,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她才接下了他的話,“上海好著呢,就是沒有南度這個人,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她說了一句感性的話,可南度偏偏要來打破她的情緒,告訴她,“你以前沒有這麽笨的。”


  抱著想要花式表白心態的她給氣著了,舍不得掛電話就別開了話題,“你去過上海嗎?”


  “兩年前去過。”


  她窮追不舍,“那今年呢?”


  南度不說話,她篤定了答案,“上海好玩嗎?”


  南度依舊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她得意洋洋,也識得進退,“我掛了。”


  說完,她真的就掛了,可掛了後心裏卻沒有那一份忐忑不安了,南度就在她的身邊,這種感覺就好像有了他,就再也沒人傷著她陷害她了。她躺回床上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高興得手舞足蹈,被子讓她弄成一團,亂七八糟的。


  不能怪她了,南度給她希望了,她要不使勁兒勾搭,還怎麽對得起自己的非分之想?


  她抱著被子覺得自己一定睡不著,腦子裏想的全是出院後她要做的事兒,如今北京封城了她回不了上海了,那可不就隻能賴著南度了。


  病房門被敲響了,巡查的醫生來了,她看了一眼自己淩亂的床單和被套,拉過被子遮住,胡亂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儀表,走到門邊剛要開門就覺得不對勁兒。


  要真是巡查的醫生,敲了門不該是直接進門的麽?她靠在門上,靜觀其變。


  門又被敲響了。她想起自己剛剛在窗前快要哭了的時候他突然就消失不見了,要真論他的身手,就一分鍾不到的功夫上五樓也不是難事兒。


  她擰開把手,看見了衣衫的一角,頓時眉開眼笑,這樣的煙草味道她太熟悉了,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她膽子特別大,直接就撲上去纏住了對方。


  南度措手不及,卻也知道她現在是待定病人不能隨意,摟著她旋身進去,然後關門。


  室內一片昏暗,她被抵在門背上,南度近在咫尺,與她呼吸交織,她越是慌張表麵就越鎮定,而這樣的場合這樣的逼視,她不願服輸,抬起頭,同他對視。


  兩人心裏都沒抱什麽好心思。


  南度笑得特別有深意,眼睛裏藏著一片幽湖,吸引著她移不開視線,她看得入迷了,連神思也跟著恍惚起來。她深吸一口氣,雙手主動搭上了他的肩膀,“離我這麽近,不怕我萬一染上了……”


  話還沒說完,南度扣著她的腦袋就吻了下來,有些用力,也有些急切,她不知所措。南度溫熱的氣息一如她在上海時的那場夢裏,陰影的籠罩裏她的全世界隻有南度。


  2003年她記得特別清楚。


  那一年舉國上下“非典”鬧得沸沸揚揚,北京損失慘重,直到2004年才元氣重歸,而在那一年最人心惶惶的時候,卻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這段日子即便是再不真實,於她而言,在自己和南度總是分分合合見不到麵的那麽多年裏,這段日子,才是真真實實地讓她覺得自己和南度,是真的在一起過。


  這一場夢裏,到底還是讓她有個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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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出院的時候,是南度來接的她。


  一輛吉普低調地停在醫院旁邊的馬路上,她沒看見,背了個背包拖著自己的行李就一個勁兒地往前走,南度就親眼看著她從自己的車前,宛如沒有靈魂一般地飄蕩而過。


  大清早起床辦理出院手續,昨晚和南度鬧騰太久,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南度沒說要來接她,這大街上能攔到的的士又屈指可數,她隻得自己拖著行李回家。


  也不知道南度心裏揣著什麽壞事兒,開著車跟了一路,也沒叫她,牧落就一個人走了回去,行李箱拖了一路,輪子“咕嚕咕嚕”地響了一路,她好不容易到了南度家門口,卻發現自己進不去。


  她打電話給南度,還沒有接通,後麵有人按響了汽笛。她回過頭,笑著走過去,“我都到家了你才來接我?”


  南度第一個念頭就覺著這是一個傻姑娘,好笑地單手撐在車窗上,“我從醫院跟了你一路。”


  牧落愣了一下,聳拉下了耳朵,幽幽地說,“跟著我也不帶我回來,你知道從醫院回你家有多遠嗎?”


  “我以為你會發現我,”南度說,“誰知道你一路都沒發現有人跟著你。”


  “……”


  “你以前都是怎麽從緬甸那地方活下來的?”


  牧落翻了個大白眼,直接從南度手裏搶過了鑰匙,撂下行李進了屋。南度隨後跟上,一進屋子倆人就扭成一團,也不是親熱,而是相較於親熱更為曖昧的搏擊。


  牧落是打不過一個平時訓練嚴謹的軍人的,她最多不過是泄泄氣,很快就敗下陣來,被南度緊緊地鎖在懷裏透不過氣,她哭笑不得地推開他,好不容易推開了一點點,南度就湊了過來。


  她特別熱情地迎上去,掛在南度身上,死賴著不鬆開,對方就直接把她推倒在沙發上,以壓倒性的姿勢將她控著,這下她來勁兒了,三下兩下纏著南度又親又抱,得逞了的她歪著腦袋笑嘻嘻地說,“首長,您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南度替她理順了頭發,“忘了。”


  興許這樣的一個姑娘本身就是一種誘惑。她言辭和舉動永遠都透著一股子不正經的味道,可辦出的事兒卻永遠都果斷幹脆,能讓她對自己做出的事情回頭的並非是非因果,而是南度。


  他的世界裏沒有見過這樣的姑娘,膽子能大到不怕死,不怕槍口炸彈的威脅。一個成年人或多或少總有背離自己原則的時候,可卻少見她背離自己的原則,而她的原則隻有南度。


  她雙手雙腳並上,問道,“什麽時候走?”


  “隨時。”


  她心裏歎了一口氣,“附近的超市裏什麽都沒了,咱倆吃什麽?”


  “有米。”


  她天真地問道,“就吃大白飯嗎?市場上賣的菜可貴了。”


  “沒事兒,餓不著。”


  幾天後,三四個軍人就敲門進來了,南度當時不在,她開門開得特別小心,幾個穿著軍裝的小夥子就扛了幾袋的幹糧,大白菜土豆時令蔬菜,擺在屋子中間她愣住了,那幾個小夥子開口就是,“嫂子好。”


  她給叫得高興壞了,“你們這哪兒來這麽多……”


  “咱兄弟平時自己種的,還有好多呢,隊長叫咱給各個家屬送一些,您先吃著,沒了再叫兄弟給送。”


  她誇得毫不客氣,“你們隊長人真好。”


  “那咱走了啊嫂子,嫂子別送了。”


  她笑著目送走了那些軍人,關上門一轉頭就給南度電話了過去,“隊長,您今晚回家嗎?”


  南度不知道在幹什麽,那頭嘈雜得很,還能聽見葉先進的吼聲,“都別搶!老子贏定了!”然後又是一陣激昂澎湃的叫好聲。


  “你們在幹嘛呢?不用訓練啊?”


  “我要是訓練,你能打通我電話嗎?”


  牧落想想也是,於是說,“那你在幹嘛?”


  “請的家屬到場,和兄弟們玩得正開心呢,你來不來?”


  牧落笑了,家屬?

  “去,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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